“明天还要翻过一座雪山,能行吗?”彬鸢其实想看看少年的脚,他给九尾吃的丹药,对人的身体可能会有副作用,也不敢乱用药。
当然他可以用法术的,只是这少年和他非亲非故,又不好以什么理由来为对方疗伤。
“能行。李朔月点点头回答,说得诚恳,生怕因为自己脚上有伤而被抛弃。
“那我先看看你的伤吧。”彬鸢来到少年身旁,伸手想要抚过少年的脚,却被少年躲开了,李朔月紧张的说:“脚上脏……”
他有数月未洗脚了,肯定脏的不行,只要一想到彬鸢那双白如羊脂玉的手触碰自己的脚,他就一阵难受。
“人生在世,哪有不脏的。”彬鸢却只是莞尔一笑,说道。
人生在世,哪有不脏……李朔月却为彬鸢的这句话而倾倒,他还是听到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自己,一瞬间无话可讲,又觉得对方讲得非常在理。
当然,彬鸢说的是心里话。论干净,他其实也不干净,还被人上过,这样的他干净吗?他都觉得恶心,更别说干净了。
这世上,干净的只有人心,肮脏的只有人。
彬鸢在少年愣神间,已经脱掉了李朔月的布鞋,幸好只是脱了一点皮,他用法术让少年的伤口愈合,才嘱咐道:“下次走不动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法术虽然能够让你的伤口愈合,但时间久了效果会越来越差,对身体并不好。”
李朔月点点头,彬鸢见对方点头起身离开,手却被对方抓住,他诧异的回过头,李朔月却突然双膝跪地,恳求道:“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哈!
彬鸢有些难为情,气运之子如果拜自己为师,会不会就成不了气运之子了?
见彬鸢皱着眉头不回答,李朔月扯着对方的手无力地垂下。
“做我的徒弟会很苦,要做很多事情,要学习很多东西,你能坚持吗?”
已经准备放弃希望的李朔月不可置信的又抬起头,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苦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已经熬过去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他点点头,“我能做到!”
彬鸢看着少年那双终于有了一点波动的黑眸,暗暗叹息,看来自己以后要给少年多使绊子,促进着孩子早日成为气运之子。
白皑皑的雪山下是一座被晨雾掩盖起来的城池,城池依山而建,伴水而生,弯弯曲曲的小河旁坐落着许多村庄。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这片宛如仙境般飘渺的小山区时,瞬息间,仿佛眨眼天边就升起了一道道农家炊烟,万物随着那道渺渺而生的烟雾从睡梦中醒来。
“叮当叮当~”赶着老黄牛的牧童踏着清晨的露水出了门,与牧童擦身而过,一行人身上还沾染着夜间的露水。
彬鸢手牵着崎心,身后跟着李朔月,三人踏着清晨地露水进入烟柳城,彼时,烟柳城的居民大部分还在沉睡,只有一些早早起来耕作的农民在田间劳作。
入秋了,稻田却没有变黄,靠着老天吃饭的百姓们愁眉苦展,坐在田坎上望着一片绿油油的稻谷,操碎了心。
彬鸢路过时瞧着那些老百姓看了一眼,抿着嘴不发一言,或许是因为接受了这片大陆,此时此刻的他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所感染。
万物有灵,季节一旦错乱,身为这世上最脆弱的人类,往往是遭殃最惨的。
崎心起的有些早,此刻睡眼朦胧,只知道师傅早早的就把她叫起来赶路,只顾着迷迷糊糊走,走着走着就进入了城镇,也不知道此刻现在在哪。
一阵食物的香味从远处飘来,崎心顿时就饥饿的咽了咽口水,“咕噜咕噜~”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发生了一串饥饿的信号,崎心霎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肚子叫了,但声音有点不对,扭头往身后一看,原来是那个倒霉的跟屁虫肚子发出了叫声。
在师傅无法看见的地方,她对着身后的那个倒霉蛋做了一个鬼脸。李朔月无视掉崎心童心未泯的幼稚,依旧面无表情的跟着,他的确是饿了,也因为肚子发出的声音耳朵微微发红。
彬鸢见两个孩子都有些饿,而前面不远处刚好有一家面馆,径直带着两个人去了面馆。
面馆很简陋,几张陈年旧椅,一个老奴坐在炉灶旁,老奴好像是个聋子,规规矩矩的蹲在自己那方寸之地,眼皮上盖着磊磊皱纹,看不见眼珠,彬鸢只能看到他那张皱巴巴的脸被火光映红。
老板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小伙计,看着很年轻,应该是刚刚才继承家里的产业,下面的动作还不太熟练,碍手碍脚的。
“老板,来两碗面。”
“好嘞,马上到!客官你先在那里坐会儿!”老板一声吆喝,在灶炉旁忙得团团转。
崎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刚刚才换的新裙子,又看了一眼那根本就没有擦干净的凳子,实在是不想坐下。李朔月没那么多讲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
彬鸢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坐下后见崎心表情怪异的站着,还以为对方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女孩子家家哪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顿时脸憋得通红,无措的看着彬鸢:“师傅……这裙子是师傅前不久才买的新的……弄脏了徒儿又没办法洗掉,徒儿不想把师傅送给徒儿的衣服弄脏……”
彬鸢只觉得这小徒弟甚是可爱,“衣服乃是死物,怎可和人相比。”他用手指轻轻一挥,那张污迹斑斑的凳子变得干净如新,简直和这店铺格格不入。
“崎心,钱财名器都是死物,无须把它们看得太重。”彬鸢教育徒儿,这时候两碗香喷喷的面条也上桌了,老板端着面过来,眼神诧异的瞧了一眼崎心身下坐着的凳子,内心一阵惊呼,顿时看几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冒着一串小星星。
敢情这是青天白日碰见神仙了,店小二激动的回到厨房。厨房与顾客吃饭的地方就隔了半堵墙,墙的上半截还是镂空的,可以说,在厨房里忙活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顾客,顾客也能看到在里面忙活的老板。
无人注意的地方,那个本来规规矩矩蹲在灶炉边烧火的老奴抬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大厅里背对着他的白衣少年。用老奴的视角来形容的话,那人的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层金光一下子刺的老奴的眼睛疼痛不已。
他原本就是一个瞎子,靠着灵敏的听觉分辨事物,像今天这样能够看见一个人身上散发着光亮,还是第一次。
“恐怕不是个普通的……”老奴喃喃自语,又把一根柴火扔到炉灶里,火柴噼里啪啦的炸响,红红的火光翻腾。
两人吃完了面,彬鸢付了钱后便带着两人去了墨家。
彬鸢还记得回去的路,所以走到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那棵苍大的柳树,和离开时一样,柳树上依然挂着晾晒的衣物,结伴而行的妇女依然在河边洗着衣服,光着脚丫子的儿童在河里嬉戏,一切就好像没有变过。
崎心没想到师傅还会回这里,想起自己是偷偷跑出去的,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一家人,扭捏的跟在师傅身后,胆子顿时就小了些。
察觉到了徒弟的异样,蹲下身来安抚着崎心:“没事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一定不会怪你的。”
“可是徒儿害怕……”崎心抱着师傅的腰,生怕自己又被抛下,一个人孤单吃苦惯了,当一份温暖悄然降临把他们从深渊里拖出来,他们就会死命的抓住那根绳子,紧紧地不肯放手。
不曾拥有过还好,可一旦拥有过了怎样叫人放手?
“有什么好怕的呢?”彬鸢揉了揉徒儿的头,说道:“咱们崎心这么乖,又这么可爱,静夫人与墨野定然会非常欢迎崎心。”
八岁的小女孩哪懂得那么多,只觉得师傅说的很有道理,懵懵懂懂的地点了点头。彬鸢转身去敲门,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向门边靠近,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墨野一抬头就看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少年。
“公子……”他惯性的喊了一声,赶紧让开道把人请进屋:“公子请进。”
“实在抱歉,多有打扰!”彬鸢朝着墨野拱手作揖,让两孩子先进屋,他则随着最后关门的墨野走在后方。
院落挂起了白布,彬鸢觉得自己好像时间赶的不太巧,是不是有什么人过世了。他刚这样想,就在走廊的过道处看到了站在雨廊下冲着他微微含笑的静薇。
这两姐妹长得很像,姐姐温和可人,妹妹贤淑漂亮。彬鸢正准备向站在雨廊下的女子打声招呼,毕竟是静雨的姐姐,恰巧这时身边一直沉默的墨野语气低沉的开了口。
“夫人的姐姐已经过世了……公子来的不巧,姐姐是昨天走的。”墨野虽然声音低沉,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落寞,可能是因为相处的不久,语气中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走得很安详,昨晚下午吃完了饭,姐姐便说要去休息会儿,还给淘淘讲了故事,我们都以为她只是有些累了,没想到,就在昨晚走了。”
已经死了!
彬鸢再次扭头朝着雨廊下的那个方向看去,那女子依然还在,同样笑着面对着自己,只不过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凄凉,变成鬼魂后的女子没想到有人还能看见她,一时间也有些难以相信。
彬鸢僵着脚步站在原地,墨野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公子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望着雨廊下,顺着公子目光注视的方向看去,然而除了一片白绸灯笼,什么也没有。
“公子!”墨野喊了一声。
彬鸢回神,站在雨廊下的女子化成一阵风悄然无息的消失了,临走前的那句话依然回荡在他的耳旁。
“我很遗憾,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公子,我这一生害人非浅,下辈子会当畜生吗?”
风一吹,吹的彬鸢在风中微微发冷,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一生中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死后变成鬼魂,还对往生耿耿于怀。
“公子,你怎么了?”墨野又喊了一声,这才将呆愣中的人真正唤回了神。
“阿,没事……”彬鸢赶紧摇头,笑着跟上前去,“我也去前厅拜拜吧。”
墨野带着彬鸢在灵堂前叩拜,墨野是这几年才搬来烟柳村的新户,没什么亲人,像这种红白喜事也没什么人张罗,家里就只有他们两夫妻,外加上一个两岁多懵懵懂懂只知道玩的孩子。
这会儿淘淘跟着同村里的娃娃去河里捉泥鳅了,太阳落山时才会回来,院子里冷清了些,到处挂着白绸,看着也有些恐怖。
崎心虽然在这个家里呆过,但从未见过那个日日要喝药度日的女子,可是这会儿看着师傅沉稳的叩拜,仿佛在祭奠什么重要的亲人,她就有一些无法明白,明明非亲非故,为何要做到如此。
彬鸢只是想超度一下她,人一生欠下的债怎么可能偿还得了。
磕完头,将香插在香炉里,彬鸢低声说了句:“你也无需挂念,放心吧,下辈子不会当畜生的。姑娘红颜薄命,下辈子定会到个好人家,找个如意郎君,过上一段佳话。”
“真的吗?”
女子突然现身在灵堂前,目光炯炯的看着彬鸢,她死后之所以还停留在人间就是因为害怕转世,她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现在想要悔过也来不及了,只能恳求的看着上香的白衣少年。
“谢谢你的祝福,就像你说的这一切并不重要,红颜薄命,可能就是我的命吧。”静薇喜泣而笑,灵魂变得越来越淡,是心中的结打开了,也是时候该消失了,突然间,她很想弥补自己生前犯下的罪过,“公子,有机会的话,请救救他们吧。”
“什么?”彬鸢不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
“通州,请救救他们……”
女子的话还未说完,灵魂却已化为数片碎片,银光闪闪的消失在了灵台上。
彬鸢与灵魂的对话别人都听不见,一直站在两侧的静雨只看到供台上的蜡烛突然熄灭了,以为是风吹灭,又赶紧拿着火折子去点,却怎么也点不着。
这太邪门了,她吓得手都有些发抖,彬鸢从她手中拿过了火折子,劝说道:“人走了,不用点了。”
静雨闻言,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面无表情的脸颊突然悲泣而哭,她终究是失了诺言,没有照顾好姐姐,让她一个人在路上孤零零的走。
她扑在丈夫怀里大声的哭泣,恨不得把几十年来的委屈通通的发泄出来。
李朔月站在门堂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眼里生死离别本就是如此平凡之事,没什么可伤心的。
午后,墨野请了当地的几个樵夫将姐姐的尸体抬到后山树林里埋葬,墓碑是从村口的石匠那里买来的,简单的刻上了几个名字,却没有家族,孤零零的姓氏,让她的坟冢在这片森林里也显得非常孤寂。
淘淘是踩着下午地夕阳回来的,因为他的生肖和姑姑的生肖相克,在坟还没有埋上山之前都不能回家。(习俗)
这会儿回来,手上提着竹篮编织的抓泥鳅笼子,脸上却没多少开心,手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同龄的孩子送给他的。他家死了人方圆百里都知晓的清清楚楚,却因为还不熟络,也不好相互串门,只能送些东西相互慰济,以表关心之意。
静雨见儿子提着东西回来,就知道这些怕是邻居送的,这么大一条鱼,她两岁多的儿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淘淘,乖,别哭了,猜猜看是谁来了?”静雨擦掉儿子脸上的泪珠,侧过身子,把站在他身后的彬鸢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