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在人间消失了许多年,午夜时分却总是萦绕在他梦里的熟悉的脸,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宋茗额头冷汗霎时就落下来了,那藏在他身体里的半魔也没有说话,那半魔自然也是认得温宗主的,当年温宗主还在的时候,它就算是顶着沈知弦的身体,也是不敢造次。
温宗主就站在窗外,没有进来,只幽幽地望进来,神色里有几分冰冷。他慢条斯理地将宋茗看了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我回来了,宋茗。”
这声音同温宗主在世时分毫不差,宋茗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腰撞在坚硬的案几上,他顾不得疼痛,咬紧牙关,看着温宗主悄无声息地飘远,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他,他回来了……”
……
幻化成温宗主的模样去“看望”了宋茗之后,沈知弦也没有去打扰几位长老。四长老当年与温宗主一起救他,对他的情形多半是能猜到几分的,等明日他再找四长老商讨后续事情如何,今夜夜深,也不便打扰。
一路奔波劳累,又知道了这许多真相,心情跌宕起伏,沈知弦只觉疲惫感由心而生。
回到自个儿的屋里时,他沉默着环视了周围一圈。
他对外宣称闭关,于是也没有小弟子敢上来打扰。这儿本是设了禁制的,但大概是之前被宋茗发现了端倪后,来抢走傀儡木的时候给破坏了。
于是种种物件上便落了灰。
沈知弦看了一会,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晏瑾,没有小草芽,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孤寂得很。
只有桌案上一杯不知倒了多久的冷茶。
沈知弦折身出去,在晏瑾布置的软玉小榻上轻轻一拂,拂去上面的落叶,倦倦地躺下。
满天繁星闪烁,他睁着眼望了一会,难过的情绪又出现了。
沈知弦其实是个很会调节自己心情的人,他从来不会让自己过于沉溺于某种情绪,可这次实在是太难受了,各种情绪在他心间翻滚,让他很想与人诉说一番。
可此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沈知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也很不舒服,梦里光怪陆离,各种往事翻涌成一团乱麻,在他梦里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在睡梦中也难受地蹙起了眉,很不安稳。
最后的梦境断裂在恶蛟那穿心一爪,最后的一幕是温宗主焦急担忧的面容。
沈知弦骤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他急促地喘息着,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他睁着眼,恍恍惚惚中,觉得小榻前似乎站了个人。
很熟悉的身影。那人手里举着一件外衫,正要披在他身上。
沈知弦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在昏暗中看见了一双殷红似血的眸,他喃喃了声:“阿瑾。”
晏瑾动作顿了一顿。他似乎是想起来自己的情形了,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不想让沈知弦看见他的眸色。
可沈知弦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转而朝他展开双臂。昏暗中,晏瑾不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神色,却能听见他哽咽又委屈地道了声:“抱。”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含泪写稿,它说下一更在周二。
第65章 魂梦
此时的沈知弦不是沈知弦, 他只是很多年前、那也曾意气风发的少年岁见。
那原本矜贵潇洒惊才绝艳, 却被命运开了个大玩笑,折了满身傲骨不说,差点儿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的少年岁见。
辗转许多年, 经历了生生死死许多事,才终于重新成为完整的自己的少年岁见。
可是这少年岁见呀, 已经再没法像从前那般鲜衣怒马肆意江湖啦,他失去太多东西,从从容容归来的表面之下,只剩得满身伤痕。
沈知弦觉得鼻子酸酸的, 眼眶发热, 各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滚,激荡得无法平静。
晏瑾只怔了一瞬, 便伸手将他整个人拢进怀里。
就像很久以前, 岁见抱小晏瑾一样。
沈知弦环着晏瑾的腰, 脑袋埋在晏瑾怀里, 听着晏瑾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强忍着泪意,努力平复着心情。
晏瑾一言不发,他不善言辞,也没法像当年岁见哄小晏瑾一样说出许多有意思的话, 他只能竭尽所能,给沈知弦一个温暖的拥抱。
也不知抱了许久,沈知弦抽了抽鼻子, 正要松开晏瑾,坐直身来,晏瑾却低头,抬手捧起他的脸,在他眼角吻去一点湿润。
沈知弦猝不及防,感受到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眼角,他下意识偏了偏头,晏瑾的唇便落在了他鬓边。
耳根子悄无声息地就红了,所幸是在昏暗中,晏瑾应当也许可能不会瞧得太清晰。沈知弦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微微后仰,伸手握住晏瑾抚在他脸上的手,强作镇定道:“做什么呢。”
他语调还算平静,隐约带着点儿鼻音,晏瑾没说话,手往下,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穿过他腿弯,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公主抱让沈知弦不由“啊”了声,下意识搂住晏瑾的脖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放我下去……”
晏瑾将他抱到悬崖边不远处,才将他放下,一只手牢牢扣着他的腰。
沈知弦探头望了眼底下,虽然已经恢复记忆了,但他踩空楼梯摔死也是事实,他还是有点儿怂这个高度,只一眼,又瑟缩了一下,缩回了晏瑾怀里。
他大概是猜到晏瑾想做什么了,之前他曾说想在这儿看风景,只是苦于恐高,晏瑾眼下怕是想陪他实现这个小愿望。
虽然现在皓月渐隐,星光暗淡,四周昏暗一片,没什么好看的,但晏瑾有这份心,沈知弦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晏瑾却抬手,摊开了掌心。
一团碧绿幽光在他掌心浮现,沈知弦怔了怔,看着那熟悉的小草芽在晏瑾手心蹦跶,扭来扭去的,他道:“这也是……溯魂草?”
晏瑾嗯了声,轻声道:“我也是近日才知。”
他这话里的意思不甚清晰,沈知弦无法分辨他是单纯的近日才知小草芽是溯魂草,还是说他近日才恢复了记忆,知道了一些往事。
小草芽沉睡了许久,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欢快地从晏瑾的手心蹦跶到沈知弦的肩头,轻车熟路地揪住他一缕头发,一溜烟滑下来:“啾啾啾!唧唧唧!”
晏瑾见小草芽离开,手掌收拢了一下复又张开,这回是一枝桃花枝,出现在他掌心。
花枝上犹有三四朵桃花,其中一朵正盛绽着,被某种术法保存停驻在最美的时刻。
沈知弦见着这花枝似曾相识,迟疑地开口:“这是……”
“是岁见在鲛人秘境里赠我的花枝。”晏瑾轻声道,话语里隐约带着一点儿笑意,“我很欢喜,也很喜欢。”
沈知弦也反应过来了,这是秘境中他折以当剑的一枝小桃花,后来随手给了晏瑾。
区区一枝小桃花,当时被他用以斩杀小幻鬼后已被摧残得不太完美了,他给了晏瑾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晏瑾转手就扔了,可谁知,晏瑾竟是如此珍惜地将它以术法保存,珍藏至今。
沈知弦忽然觉得有点后悔,他拽住晏瑾的衣袖,认真道:“这枝花不好看了,回头给你折一枝更漂亮的。”
晏瑾没说话,他将花枝往面前轻轻一抛,花枝斜斜地插在泥土里,他轻唤了一声:“芽芽。”
小草芽唧唧啾啾地叫唤着,不太情愿地从沈知弦的发梢尾荡下来,绕着花枝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碧绿细碎的光芒落在花枝上、泥土上,渐渐相融。
那花枝便在土里扎根,越长越高大,不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株茁壮的桃花树,上面桃花满枝头,盛绽的、半绽的、含苞的,轻风吹过,便纷纷扬扬落了一片,迷乱了沈知弦的眼。
沈知弦怔了,半晌才看着像是累瘫了坐在地上扑哧扑哧直喘气的小草芽,叹道:“……小草芽真厉害。”
小草芽听见自己被夸了,一个激灵立刻又站起身来,得意地叉腰,扭了扭。
沈知弦被它洋洋得意的姿态惹得发笑,心头松快了许多,干脆拉着晏瑾在花树下席地而坐,打趣道:“这算不算是花前月下啦?唔,好像没有月。”
这景象很美好,他一时也不想再思考那些烦恼的事情,只笑吟吟开着玩笑,珍惜着片刻欢愉。
晏瑾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岁见想要,就会有。”
他指间掐诀,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沈知弦隐约感觉有一处屏障平地而起,将他们连同花树一起笼罩在内。
四周景色顿时朦胧了许多,随后一点一点的,有星辰般的小亮光,逐渐浮现在半空中,轻风拂过,吹散了黑暗,吹起了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泠泠月光洒下,沈知弦微微仰着头,眉眼间不自觉就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他抬手接住一缕月光,叹道:“阿瑾长大了,会哄人开心了。”
他望着明月,晏瑾望着他,专注地像在看稀世珍宝:“那岁见开心了吗?”
“开心。”
沈知弦笑吟吟地回道,他望了一会明月,转头想与晏瑾说话,可晏瑾和他离得太近了,他一转过去,就险些擦过晏瑾的唇。
他略略后仰,想避开一些,可晏瑾随后就将手扣在他后脑勺上,让他动弹不得。
晏瑾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沈知弦立刻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要是平时也无妨,沈知弦也会随他去,可现在……
沈知弦眼角瞥见小草芽腰也不叉了,草叶子也不晃了,仿佛是在专心致志地关注着这边,他无奈道:“……小草芽看着呢。”
晏瑾一只手托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向后一伸,原本见沈知弦熟睡着想替他披上、后来又被随手扔到小榻上的一件外衣,就被无形的力量捡起飘过来,被晏瑾一把抓在手上,微微一扬。
衣袍带起来的风卷落了一朵盛绽的桃花,它从枝头飘落下来,落到一半的时候散开了,其中一片花瓣就落在沈知弦发上,因着晏瑾将外衣兜头拢住两人,那花瓣又被带得继续飘落下来。
恰恰好落到沈知弦唇边的时候,晏瑾微微倾身,将它咬住了,同时,也噙住了另一朵桃花。
被拢在衣衫下,沈知弦复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仰着头,眼底有浅淡的错愕,很快又化作了温柔的笑意,默然无声地承受着一切。
炽热、呼吸、桃花香。
是他此时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草芽:???歪???
存稿箱lay了,存稿箱要咕了。不是我想咕的,是存稿箱它真的没电自动关闭了。
周四回国很晚,大概周五更。
第66章 解衣
沈知弦醒来时, 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 细碎光芒地落了他满身,沈知弦倦懒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暖玉小软榻上, 眼前无花无月,更不见那与他相拥私语一夜的人。
他怔怔然地躺了一会, 直到一缕阳光落入他眼底,让他不适地眨了眨眼,才彻底回神。
……人呢?
沈知弦翻身坐起,那株被小草芽催生的桃树不见踪影, 可不知是否他的错觉, 他总感觉鼻端隐约飘浮着一点儿淡淡的桃花香。
“阿瑾?”他提声唤了声,翻身下榻, 连凌乱的衣衫也没顾得上整理, 匆忙地推门入屋, 查探一圈, 又退了出来,四处寻望。
然而崖边只有清风徐徐,无人回应。
沈知弦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了,他倚着树干,望着面前这清冷的一切, 忽然失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吗?
那么真实的亲吻,那么真实的温暖, 只是他梦里的一场遐想吗?
这周围,一点儿晏瑾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沈知弦揉了揉眉心,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用宗门里的联络方式,将好久不见的小弟子明意给唤了上来。
明意这会儿恰巧早课结束,回屋里拾掇了一顿,正准备去练剑,接到讯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好半晌才猛地跳起来,脑袋砰地一下撞到床柱子,他哎哟叫唤一声,将旁的小弟子吓了一跳。
“明意师兄?怎么了?”
明意揉着脑袋,手忙脚乱地将撞歪的发髻重新绑好,急急忙忙地就推开门冲出去:“沈长老闭关结束啦!”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跑没了影。
小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犹在晃动的门板,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沈长老出关了?!”他剑都顾不上取,忙不迭地也跑了出去。
明意匆忙赶上峰顶的时候,沈知弦刚将衣襟皱褶抚平,明意掩不住面上喜色,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沈知弦颔首,示意明意不必多礼,随口问了几句宗门里的情形。
他有意问宋茗和晏瑾的事情,明意老老实实地讲了个干净:“您闭关之后,晏师兄便出去游历,至今未归。早些时候,外头有些不好的流言,说晏师兄……害了许多人,几个小宗门来闹过几次事了。”
那些流言刚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才不相信晏师兄会做出这种事来呢,可对方来势汹汹,连幻象石都掏出来了,种种证据稳稳地指向晏瑾,叫人难以反驳。
“宋宗主来了五峰好几次了,但您都没有出关……”
晏瑾惹了事,不知何处,身为他师尊的沈知弦又在闭关不出,宋茗没办法,只能发出追令,让晏瑾速速回来,同时安抚了一下小宗门来人的情绪,让他们耐心等待,承诺一定会弄清事实,给大家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