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孙婆婆会与她讲故事,讲爹娘如何疼爱她的故事。
只是过了一年,两年,每到梦里,孙静桃总会屡屡惊醒。脑海中总是回响着陈伯的那句“是吗?”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孙静桃漏夜来到爹娘的衣冠冢,那日水太急,这两人的尸体都已找不到了。孙静桃看着墓碑上的慈父慈母二字,终是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那日她伸手去推,谁知孙静桃的爹娘既不惊慌也不生气,只是仅仅扣住孙静桃的手腕,要说话。
“别哭,静桃……”
“今日之后,独自活下去吧。”
话说完后,孙静桃的爹娘轻易地松开了手,被湍急的水流冲入了河底。
孙静桃捂着嘴,眼前竟似出现了爹娘的幻影,只是他们依然笑着,面上毫无责备之色。
“什么爱……什么爱……什么爱啊啊啊!”
孙静桃用手帕狠狠擦着脸颊,却见墓地前方的土坡上,像是……真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回头,孙静桃便被那满眼的丽色堵得心头一滞。耳边如同响起数百人的呢喃,轻声说着,就是他,能带你脱离无间,永享极乐。
“你,你是谁?”
那郎君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桃花落的方向,半晌后抬脚从坡上下来,眼尾也未曾扫孙静桃一眼。
孙静桃不知为何,像着了迷一样,忍不住追上去,可夜里阴湿路滑,她在郎君身后摔到了。那条绣着莲花的帕子落到了郎君脚边。
郎君停住脚,毫不在意地将那帕子踩在泥里。他回头望了孙静桃一眼,无情无欲的眼里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如此,你想成魔啊。”
孙静桃怔愣着,只知仰头看着那位郎君,只见他伸手在孙静桃眉间一点,然后拿出一只玉瓶往里滴了一滴赤红的鲜血。
“养育它,操纵它,杀孽造得越多……哈。”
郎君嘴角微弯,转头便走,孙静桃匆忙起身,心中无限苍凉。
“这样做便能再见到你?你去哪!”
郎君走得太快,孙静桃话一出口,他便没了踪影,只风中隐隐传来他的轻笑。
“嗯……想办法……杀了萧恒那孩子吧。”
孙静桃站在原地,以诡异的角度扭转着脖子,盯着手中的玉瓶。
“那第一个,选谁呢……”
孙静桃甜甜地笑了起来,草丛里突然钻出了一只红毛狐狸,正警惕地看着孙静桃。孙静桃歪歪头,朝那只狐狸走了过去。
……
孙静桃再醒来时,便躺在望峰镇,桃花落的驻地里。她的手脚都被捆绑着,白元正坐在房内的床前,看着她。
见她醒了,白元站起身,打开窗户对外喊人。
等喊完了,便转过头,缓缓坐下,与孙静桃视线平齐。
“我今天……伤了陈伯。王同打晕了我,听说后来好不容易把陈伯赶回阵法中,却依然无法调伏。他们真的要动手杀人时,那颗心腐烂了,陈伯活了下来。”
白元紧紧盯着孙静桃,孙静桃眉眼不动,像是在听他人的事。
“我恨你,”白元闭上眼,缓缓呼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望峰镇上的孩子都互相认识,一起逛过花灯,一起吃过糖画,虽然孙静桃爱干净,但每次白元他们泥里打滚时,却会站在田埂边上,秀气地喊着加油,分点心与他们。
“我是什么样?你又怎么知道?”
孙静桃缓缓闭上眼。
“宋师兄待会会来,问你那……术式之事。”
“我没有什么可说。”
片刻后,孙静桃听到有房内有走动的脚步声,随后停在她身前。
“孙姑娘不想见我也可,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宋凝清站在孙静桃面前,他青色的衣衫依然干净挺拔,没有溅上一点污渍。光风霁月,如春日暖阳,孙静桃即使不睁开眼,也知道那桃花落的弟子是怎样一番模样。
“那术式书画极为精妙,可据我所知,却不像当世哪家门派用的画法。请问,是何人给你?”
孙静桃不答话,宋凝清想了想又问。
“不想答也可,只是关于我师弟萧恒一事,你之前说的‘郎君在找他’,是何意?”
孙静桃仍不答话,白元已有些恼了。
“灌两剂符水下去,什么都能说。连萧师弟这么小的孩子都要害,难怪他现在吓得在前厅直吃点心呢!”
不……萧恒本来就想回来吃点心。宋凝清内心虚弱地辩解着,但最终没说出口。
宋凝清还想再问时,便听到萧恒叫他的声音,宋凝清回过头,萧恒与王同搀扶着还伤势未愈的陈伯,缓步走了进来。
“怎么说那么久啊!”
萧恒嘟着胖脸,嘴边还有点心渣,宋凝清忍不住用衣袖给他擦了擦。
“孙姑娘,什么都不肯说。”
萧恒皱起眉头,模仿着今日宋凝清出剑的动作。
“都说了,我才不在乎谁来找我!有本事打上门,我一剑挑了他!”
然而这么个小胖团说的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白元见着,不由转头忍笑。
“不如……我来问问吧。”
陈伯咳嗽了两声,在王同搀扶下,坐在孙静桃床前的矮凳上。
孙静桃这时睁开了眼,看着陈伯苍老消瘦的面容,紧紧抿住了唇。可陈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悠悠叹气。
“你犯了错,该受罚。”
“罚过之后,陈伯给你……做鱼汤吃。”
陈伯眼里没有责备,在孙静桃的眼中,竟与她爹娘的眼神重合了。遗忘已久的记忆再次袭来,她忍不住大哭起来。
“……为什么……我还活着!”
众人便看着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白元替她松绑,先将陈伯带出去休息。萧恒也被宋凝清赶了出去。
待房中还剩下宋凝清与王同时,孙静桃缓缓开口。
“我不知他姓名与年龄,只知……他生成什么样子……他身上有……”
孙静桃突然停住,宋凝清疑惑望去,却见她捂住喉咙,脖子上青筋暴起,她那小小的檀口中……生出了一朵血莲。
望峰镇万里之外,一人伸手掐断了一朵池中的莲花,轻怜蜜爱地抚摸着柔软的花瓣与柔嫩的花蕊,随后白皙如玉的手指用力一收,将手中莲花揉了个粉碎!
“说得对,犯了错,该受罚。”
他低声轻吟,像是十分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人一生要做多少选择,做多少错事,多少次犹豫,多少次放弃。
最后一次想要修正错误,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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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学剑
孙静桃已不能再动了。
王同告了一声“罪过”,上前掀开孙静桃的衣裳,便见那血莲枝蔓延伸至她的胸口。王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手下用力。
“拔|出|来了……”
血莲脱离尸身,失去养分后很快便在王同手上枯萎凋谢。
“许是给她术式之人,留下的后手。”
王同叹了口气,却见宋凝清怔怔地看着孙静桃。王同想起宋凝清是初次下山,怕是没见过死人,便侧身挡住宋凝清的视线。
“凡间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宋凝清轻轻点头,王同便朝外叫人,几个驻地的弟子近来看到孙静桃尸身,均不由发出轻呼。这里的弟子有些便在望峰镇长大,谁都认识孙静桃。本来听到她就是那作恶之人,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更被妖邪手段所害,青春年华便没了性命。
“莫要声张……免得他人惊慌。”
王同嘱咐,弟子们纷纷点头说是,便找来木板担架,将孙静桃搬出去。那担架离开房中后,宋凝清朝着前方躬身,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才缓缓起身。
“王师兄,孙姑娘的尸身会送到哪去?”
“……送回孙家,由那孙婆婆操办后事吧。”
“如此。”
宋凝清与王同道别,先行回到自己暂居的客房。他一进入客房,萧恒就醒了。
虽然被宋凝清赶回来休息,但依然保持着警惕,待宋凝清进来,他一咕噜在床上爬起身,小脸睡得红扑扑。
“问出什么了?”
宋凝清摇头,萧恒便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能问出什么呀。”
宋凝清则不答话,坐在书桌前,拿起毛笔写起信来。待写完后,他将信纸折成纸雀,打开窗户将它放了出去。
宋凝清意外地安静,萧恒便蹬蹬蹬跑到宋凝清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在伤心?”
宋凝清低头,见萧恒一脸担忧,便摸了摸这小胖团的头发。
“我没想过她会死。我只想在她没闹出人命时赶紧拿下,然后……由凡人律法裁决。只是……”
萧恒则突然朝宋凝清张开双手,这是要抱起来的姿势。宋凝清便弯腰,把这体重惊人的娃娃抱起来,还以为有什么话说,或是又在撒娇。
“怎么?”
萧恒却学着宋凝清的样子,伸手摸摸宋凝清的发顶。
“别伤心。”
宋凝清一时惊讶,良久后才呐呐点头,心中突然又酸又涩,他还不太习惯,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老父亲的欣慰”。
桃花落,白老祖正在听道山上的静室内雕刻牌匾,便听到窗边有翅膀扑扇之声。他放下手中凿子,抬手接过一只纸雀。
打开后,仔仔细细把这份信看了一遍,白老祖呵呵笑起来,抚着下巴的长胡子。
“这傻孩子,写什么谢罪信啊。”
白老祖把信纸放下,对着牌匾吹了口气,看着上边气势汹汹的“思道陵”三字,满意地点点头。
“在我眼皮底子下弄死人,说到底,是看我老了,敢欺负我嘛。”
白老祖抬手用食指指节往地板上轻轻敲了一下,自听道山始便有一阵慑人威压自上而下如水波般扩散出去。在桃花落内栖息的蛇虫飞鸟,纷纷钻入草丛,躲回树上,躲在窝里不肯探头。
习剑,修习术法的桃花落弟子们,尚且年幼地已然吓得哭了,几个不服气想挺直腰杆的,便被压得跪在地上叩头。
年长的弟子们,一边说着“老祖脾气真坏啊”,一边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只是面上都带了一丝忧虑。
叶芒则带了一队弟子下山,见那股威压如烈风如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山下望峰镇袭去。只是到达望峰镇时,又如春风如细雨,将这座小小的城镇温柔地包裹起来。
叶芒眯着眼,看着那如蛋壳般密不透风地包裹,露出两排大白牙。
“哦豁,宝刀未老啊。对吧,桂花糕?”
站在叶芒肩膀上的小仓鼠桂花糕,叽叽叫了两声,便躲到叶芒的头发里去了。
“叶师兄,该赶路了。”
一旁的师弟催促,叶芒点点头,这一队青衫弟子便御剑往北方而去。
望峰镇驻地里的弟子们忽有所感,纷纷步出房门。
宋凝清知道是白老祖护佑,但萧恒不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罩住了望峰镇。
“什么东西,暖暖的……”
萧恒努力形容着,宋凝清便点点他的小鼻头。
“是师父……如此,这里便不必担心邪祟入侵了。”
萧恒点点头,挥着两只胖手。
“父亲说过,白老……师父,是当世最强者。”
宋凝清笑着:“自然。”
事算是办完了,宋凝清却没有回去,他在望峰镇上与驻地的弟子们一起巡视,与望峰镇的人交谈,因为身后总跟着个小仙童似的胖娃娃,还有两只很会卖乖要吃的小山雀,宋凝清手里的零嘴点心,比初来那天要多。
萧恒有时会与驻地内的弟子们比剑,弟子们有爱幼之心,还想让着萧恒。谁知这小胖子身子虽然滚圆,但居然十分敏捷,用起桃花落的剑术来,竟比一些弟子还扎实。
王同不由称赞,白老祖与宋凝清一定十分认真教导萧恒。
并没有教过什么的宋凝清怔愣了一会,傻乎乎地点头,想来是平日他练剑,萧恒在旁看着学会的。
在萧恒以为是不是要在望峰镇长住时,七日后,宋凝清收拾了包裹,带着萧恒与其他弟子前往孙家宅院。
孙静桃停灵七日,今日下葬。镇子上的人都只以为孙静桃是染了急病去世的,纷纷叹着这家人如何命苦,并不知道若是有了差池,他们会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孙婆婆已哭不出来,看着棺木下葬,看着这一家三口的坟地。镇上的人请她回镇上定居,因无人继承家产,孙家宅院大约会被移平,做镇上的田地。
孙婆婆则摆摆手,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孙静桃墓前。
“我给小姐再说一段故事罢。”
“小姐出生那年,老爷夫人高兴得摆了三天流水席。别人笑话孙家,不过生个女娃,摆什么席。老爷夫人听了不开心,说小姐就是他们心尖上宝,便是命也能给她……”
在一旁看着的桃花落弟子里,白元转过头,不忍再看。
赵有偿与赵思无则叹息一声,那日离开孙家宅院,他们急着赶路回望峰镇,竟是没有发现宋凝清与萧恒被关在孙家的阵法里。
所幸宋凝清有本事脱身,还带着孙静桃一同回来。
“……各位师兄弟们,还请固守本心,莫要像她,被妖邪所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