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传林抬头看他,“……我以为你回去了。”
“有点事在商量。”韩松手掌收紧,“走,娘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董传林嗯了一声,转身离去时余光瞥了身后一眼。
灼华从门口转移到了马厩,他正拿着稻草喂马。
马儿一边享受着张嘴就能尝到食物的满足,一边沉浸在被人抚顺毛发的舒适中,尾巴摇得欢快。
余光似乎太过炽热,惹得灼华抬眼看,董传林飞快地收回眼神,暗戳戳地加快脚步。
“韩松。”
一句高喊让两人停住脚步。
董传林咬咬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狰狞。
他随着韩松一块儿转身,韩松问:“还有事吗?”
灼华看了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董传林一眼,笑了两声后朝他身旁的人道:“无事,只是怕你忘了特意来提醒一句。”
何事需要提醒?董传林提高警惕。
韩松蹙眉,“不用麻烦,我记得。”说完,他拉着董传林掉头就走,完全忘了礼貌待人和要顾忌他人颜面。
“时不待人,淮城的老百姓等不起。”
董传林第一次觉得灼华的声音如此洪亮。
“儿女情长只会捆住你的手脚,让你丧失斗志,没什么好留恋的。”
前半句董传林只能听懂字面意思,可后面半句话他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听懂了。
拐弯抹角损人呢这是。
他倏地停住脚步,挣脱紧握的双手。
韩松被他的举动惊到了,忙不迭伸手拉他。
董传林一个箭步,迅速躲开后蹲下捡了一把石子。
“自己没对象还不让别人有对象,有毛病吧你!”
董传林掷石子的手法很准,每一颗石子都准确地砸在灼华身上。
扔完手臂扔膝盖,扔完膝盖扔肩膀,他躲上边就扔下边,每一次扔掷都用尽全力。
“儿女情长这种好东西,有过吗你!”
“我们就爱腻在一起,管得着吗你!”
……
一颗石子一句狠话,把手里握的石子全部扔完,董传林才满意地拍拍手心。
“你要是再挑拨离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话落,他昂着头转身就走。
走到韩松面前,他熟练地伸出手臂朝脖颈一勾,将男子的头弯下,他顺势嘴唇一送。
一声清晰的亲吻声响起。
董传林满意地收回脑袋,瞥了身后一眼挽着韩松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看不惯恩爱是吧?那我偏要秀,还要当着你的面秀。
气死你最好。
对于董传林一系列的过分举动,韩松什么都没说,反倒是温柔地帮他揉被石子硌红的手心。
回到家里,两人默契地对这事闭口不谈。
他不主动说,他也不主动问。
两人各自抱着满腹心事回屋,听到关门声,董传林回头看他。
“你有什么话直说……”
“我有话和你说……”
即使是同时开口,声音碰撞,董传林还是听清了他话里的内容。
他牵起韩松的手,勾起唇角,“你放心说,我心里承受能力大着呢。”拍拍他肩膀又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老实交代!”
韩松露出到家后第一个笑容,搂着腰把他摁在床沿。
“大金国向淮城发动战争,战况比传闻更严重。”韩松神色自然,“他们想让我和傅叔一块儿去帮忙。”
寥寥几句话,掀起巨大波澜。
董传林忙不迭问道:“让你去帮忙?可你没打过仗啊,去了发生危险怎么办?”
“没有人天生会打仗。”韩松摩挲他的手背,似在抚顺他躁动的心。“不试一把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他们是指灼华?他到底什么来头。”见他紧紧抿着的唇,董传林瞬间明了,心灰了大半,“还是不能说吗……我刚刚还不自量力地和他吵,真蠢……”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倒气势装得最足最像。
韩松道:“他与你碍不着关系,知不知晓他的身份都不重要。”
“那你呢?”董传林问,“你怎么想的。”
韩松听完沉默良久,垂头看着被他揉红的手背,吹了两口气后抬眼看他,“我要去。”
不是想,而是要。
董传林咬住内唇。
“国家没守卫好,怎么守爱的人。你说对不对。”
董传林急促地眨眼,将酸涩吞咽入腹。
韩松又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还有泛红的眼角。
“笑屁。”董传林臭骂一句后也不禁笑出声,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进颈窝,“早点打完早点回来,别瞎耽误时间。”
粘腻的泪水从颈间留下,滑到胸膛消失不见。
韩松抬手缓缓地贴在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上,喉间发出哑闷的声音。
“好,都听你的。”
……
出发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翌日,董传林正忙着炒制一锅鳖甲,在他与沙子鳖甲作斗争时,陈岁阳让他往外看。
韩松站在门口冲他笑。
多罕见的场面,却没想到这回竟是离别。
董传林不知他是怎么说服韩婶的,总之他走了,和傅叔一块儿与骑着黑马的灼华走了。
韩婶比众人想象中的开明得多,没有抱怨和担忧,生活一切如旧。
不忍给长辈添忧,董传林只能把思念咽进肚子里。
白日里掐出笑容乐呵面对一切,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敢拎出回忆,想念远方的人。
他过得是否安稳?能否吃饱饭睡个好觉?能否抽空想念一下远方的他……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关于淮城战乱的消息越来越少,大伙儿的空闲时间渐渐被他事取代。
这日,董传林熬了一个通宵守着蒸笼里的地黄,他全身疲惫不堪正欲回屋歇息。
前来接班的陈岁阳笑容灿烂的像朵菊花,远远地他便高声喊道:“传林,有好消息!”
第72章 第 72 章
因疲惫软塌下去的身体倏地竖直,他心中抱有期待,又怕现实太残酷。
董传林眯着眼,慢悠悠道:“瞧你乐的,是何事?”
“车夫说有你的信。”陈岁阳故意卖关子停顿一会儿,见董传林呼吸都变得急促,他才吐出下半句,“信是淮城寄来的。”
果真是!
“那信呢?在哪?车夫给你了吗?”
“没,”陈岁阳摇头,“他说要你亲自去拿。”
董传林心中瞬喜,哪还有心思回屋睡觉,火急火燎地往车夫房间赶。
车夫看到气喘吁吁赶来的董传林一点儿都没惊讶,给他倒杯水后转身去找信箱。
董传林长舒两口气缓了缓,根本没心思喝水,眼珠子快黏在信箱上。
从信箱中抽出一封信后,车夫没立即转身,而是在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也是给我的?”
“是。”车夫答,“掌柜交给我时嘱咐要妥善保管,我一路都心惊胆颤生怕损坏了,这会儿将东西交到你手里我也算是放心了。”
董传林双手接过信和包袱,呈在手中如有千金重。
谢过车夫,他径直回了屋。
信中内容他无法保证,若是冒冒然与韩婶一同分享,只怕结果会让会失落寒心。
董传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将信拆开。薄薄的信纸上寥寥几字,一如写信人沉默寡言的性格,也依旧让人安心。
【我很好,不日便可归家,不必挂念。】
把信放在一旁,他去拆包袱。包袱裹得很严实,拆了好几层粗布才露出真面目。
是一颗颗饱满均匀的花生,保管人很用心,一路长途颠簸,仅碎了几颗。
里面夹杂了一张纸条,约莫是受挤压所致,纸条陷进了花生堆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角。
董传林把纸条抽出,纸条被埋得太久,散发着浓郁的盐花生香味,扑鼻而来。
沉默地看完纸条上的字,他倏地笑了,剥了一颗盐花生塞进嘴里。入口爽脆,盐香入喉,回味无穷。
他一连吃了好几颗,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眼眶盛满晶莹。
他一边嚼,眼睛一边死死盯着纸条看,似乎看久了,写纸条的人便会蹦出来,与他一同享受美味。
良久,待口中的盐香味早已淡去,董传林缓缓地抬手将包袱捆好,在打结前他再看了一眼纸条。
纸条上写着——
【淮城盛产盐花生,比娘做得好吃些,你先解解嘴馋,改日再带你来吃个够。
别告诉娘,不然她会不开心的。】
……
看了韩松寄来的报平安信,韩婶当日心情骤好,难得地吃了满碗饭。
董传林更甚,把锅里剩下的饭全吃光光,撑得肚子圆滚滚还一个劲地咧嘴笑。
只吃个半饱的陈岁阳不禁在心中感慨,信来了,失魂的人终于找到方向。
只可怜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过来蹭顿饭吃,活干了不少,饭没吃饱。
有了希望,人们就会期盼。
收到第一封信后,董传林一边嗑着花生,一边等待第二封信的到来。
白日里忙着在炮制房学习技艺,只剩下晚上时间充裕能自由自在。董传林一天到晚最惬意最享受的便是陪韩婶吃完饭再回屋嗑花生。
香喷喷的盐花生味馋得陈岁阳肚子咕咕直叫。
好几次他想讨几颗尝尝,都被董传林狠心地拒绝了。
“不给,想吃叫你对象给你买去。”
陈岁阳苦着脸,“我有没有对象你还不清楚吗?快,给我两颗尝个味道,绝对不多吃。”
“不给。”董传林面无表情把包袱收好好,“就剩那么一点点了,我得省着点吃。”
陈岁阳眼睁睁看着他把圆鼓鼓的一丁点都看不出哪里只有一点点的包袱放进柜子里,无奈撇嘴吐槽:“这么香的花生你也敢放柜子里,小心哪天招来老鼠帮你啃个精光!”
董传林做鬼脸哼一声道:“宁愿便宜老鼠也不便宜你。”
话虽如此薄情,但陈岁阳意外的发现,董传林对他根本没有言语里这么重的戒备心。
有好几次他去打水洗漱或出门办事时,宝贝包袱都是大喇喇地敞开放在桌上。
前几次陈岁阳还沉浸在他放的狠话中无法自拔,强迫自己不看心心念念的盐花生一眼。
时间久了,他发现董传林好像是故意放在桌上的,因为他每次收包袱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看自己一眼,却什么话都不说。
有人助威,陈岁阳的胆子越来越肥,有一日他趁着董传林出门打水,抓了一小把吃。
他细细地把盐花生尝完了,愣是没发现包袱里的盐花生和他之前尝的盐花生有什么很大的不同。
也就稍微香那么一点点,也没有好吃到千里相送的地步啊。
真不知道韩松是怎么想的,那么老远送一袋盐花生过来,更不知道董传林那二傻子怎么想的,那么普通的盐花生当成宝贝疙瘩。
陈岁阳认真想想总结——爱情让人盲目。
这份盲目的爱情时间持续的有点长,每隔两月,董传林便会受到车夫的召唤来收信和包袱。
也因如此,房间里整日都萦绕着盐花生的香味。
要不是知晓韩松是和傅叔一块儿去打仗,陈岁阳真有理由他是去改行去卖花生了。
这日,有工友带话说车夫来了,让董传林去拿东西。
董传林兴冲冲地洗净手,披上外衣就往外冲。
转眼韩松已离开制药村半年有余,天气已由秋转为春。
寒冬时,韩婶的病加重过一次,虽然后面掌柜派来的大夫医治得当,缓缓恢复了。但董传林还是不敢冒险让韩婶赶车回苗家村,便陪着她一块儿在制药村过年。
好在留在制药村过年的人不少,不算冷清,只是董家人有些失落,见董传林很坚持,他们只能慢慢接受没有再多言语。
如今已是初春,寒风依旧凛凛。跑到车夫屋里时,董传林的脸冻得通红。
车夫见状,忙不迭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董传林笑着道谢,手刚碰上杯壁,身旁便传来不耐的声音。
“麻烦小哥动作快点,这风刮得厉害,领完信我还得赶回屋里去。”
末了,他又阴阳怪气地补充道:“不是谁都有这么大的福气进屋就能喝上热水的,像我这样的只能硬抗着。”
车夫小哥听了这拐弯抹角骂人的话心里憋屈,抬嘴刚想怼回去,一只瘦弱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
车夫压住怒气,快步去信箱里抽出信,塞到他怀里便后转身不理睬,坐着和董传林聊天。
待人走了,车夫小哥才松口气,没好气地低声骂道:“牛气什么啊,不就是当个小官吗?架子比主管还大。”
董传林笑笑没说话。
离去时,他刚带上帽子想外冲,便瞥见不远处的大树底下站着一人。
董传林不禁好奇,他拿完信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去,这么大的风不嫌冷吗?
卢致明察觉到他的注视,把信塞进怀里后,快步离去。
难得见他安静一回,董传林觉得有些稀奇。
难不成是当了切药房的组长后变成熟了……
可刚刚他在在屋里冲车夫小哥阴阳怪气说话时也没见有多成熟啊。
思索间,一阵寒风吹过,令人颤颤发抖。董传林没心思深入思考,裹上帽子拎上包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