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笑起来真好看啊。
陆庭深凑上前亲了亲安明晦的脸颊,随后就从后面将人抱在怀中,打断了琴声,只顾着把头埋在这人的颈窝中,醉意朦胧间说着自己都没大听清的醉话。
不过安明晦倒是听得清楚,他说的是:“文人多迂腐,惯于扭捏作态,哪怕是三分悲喜也要说成是十二分。而朕做事一向喜欢留五成筹码,说喜欢你十分,那便是还藏了十分。”
这人就是喝醉了都还没忘了说几句讨人欢心的话,安明晦觉得好笑之余也有些无奈,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帝站起身,问道:“陛下醉了,今日便早些休息,是去陛下的寝宫还是仪清宫?”
没得到答复,看来他又要擅作主张了。
示意李公公来将树下的琴和桌案收走,安明晦自己则扶着陆庭深,悠闲地慢慢走回自己居住的宫中,待快要走到门口时,又觉得喉咙间泛起少许痒意,便轻咳了几声。
“着凉了?”陆庭深低声问道。
“或许,近年来疏于习武,自然也就不如早先硬朗,也比当初容易疲乏了。”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仪清宫内,安明晦向着对这边行礼问安的宫女太监一一点头示意,并未留人伺候,径自与陆庭深一同去了仪清宫内修筑的池子洗浴。
仪清宫的池水引的是温泉水,泡在里面很是舒适,入了池子后安明晦不由喟叹一声,靠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两人各自安静了片刻,安明晦觉得身上的乏意消退了许多,才开口道:“兄长的事……陛下也不必太过烦心,我二人是双生子的事便是被识破,于我而言也不会再多添什么困扰了。”
他知道,让陆庭深今日如此心烦的,一半是因为终究堵不住那悠悠众人之口,另一半却是因为今日收到暗卫的汇报,“安明晦”安大公子于三日前摆脱了他们的监视,现下正不知所踪。
同样的,他也知道让陆庭深如此在意的并不只是双生子这件事有可能暴露。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兄长,若是当真有缘再见,我会同他好好说说的。”
话虽这么说,但安明晦心中却是不住地叹息着,知道这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了结的事情。
这两年来虽然陆庭深总是不乐意,但他也还是一直与自家兄长保持着书信联络,他于信中每每都强调着自己并未受辱,是自愿留于宫中,但看兄长的言辞,却是始终固执地不肯相信。
陆庭深说自己并未拘束安哥哥的自由,除了靠近京城的地方,随便他去哪里都未曾加以管束,这话安明晦是信的,也为此放心了许多,想着若能就此远离朝堂,让兄长过上喜欢的生活倒也是件好事。
最初他以为兄长执意要回京是放心不下安府中的其他亲人,但时间久了,却又觉得似乎并非如此。
“朕当初告诉你那人是个疯子,你还不愿信朕。”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陆庭深把端正地坐在身边的人一把揽到怀中,虽然醉意已经被这热气蒸腾得散去不少,却还是是、恶作剧般故意压低了嗓子,“你知道疯子这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是回到京城,一刀一刀把那龙椅之上的狗皇帝千刀万剐,放干净每一滴血,然后再把你夺回去,找个链子与我锁在一起,再不见天日,再别想从我身边逃开。”说到兴起处,陆庭深低下头在安明晦的脖颈上咬出了一个浅浅的红痕,自己看着那痕迹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若是朕处于他的境地,就会这样做。”
说完那颇为阴森可怖的话语,陆庭深的话锋一转,语调也跟着变得暧昧起来,笑盈盈地趴在安明晦肩头问:“如何,觉得害怕了吗,我的安哥哥?”
安明晦沉吟片刻,想想自己过去的世界里看人常常是不准的,这次不如就信了陆庭深一次。
那这个世界里他大概也差不多就是这样死的了?
死得次数多了,如今他已然可以平静地猜测自己这一次的死因,甚至在思索过后还能够平静地与身后懒洋洋地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道:“有朝一日我若是身亡,陛下也莫要太难过。当初陛下送我的那盆植株如今已经开出了两朵花,望陛下好好照料它,除非是用于治病救人,否则切不可伤它。”
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从自己的沉思中脱离出来的安明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一言不发的陆庭深,便看到了对方那全然没了笑意的面容上甚至带了几分凶狠,使得那原本俊朗不凡的相貌都变得令人生畏起来。
“安卿,有些话不该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可知晓?”陆庭深声音轻缓,手下却是牢牢地抓住了安明晦的手腕,一双色如琥珀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内里却是无波无澜,看得人即使身处温泉池中也仍不由得通体生寒,“这种话,朕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世间难得如你这样干净的人,有些话朕不想说与你听,但你也该知道,朕在你面前可以做个勤政爱民、不理谣言的好皇帝,但朕本就不是那样的良善之人。”一字一句,陆庭深说得很慢,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又微微颤抖着,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威胁还是哀求,“你想保住的东西,就好好活着亲自去保。除你之外,朕不保任何人,任何物。”
说错了的话也没法再收回去,安明晦只能无奈地抬起未被束缚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是我失言了。”
说完,他又主动转过头轻吻了一下陆庭深的嘴角,温声安抚道:“别再担心了,庭深。”
陆庭深没说话,只抓着他加深了刚才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原本还算规矩的手也开始四下乱摸,仗着安明晦这会儿由着他,更是变本加厉地与人纠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昏君的工作日记:
他说自己不懂风月,殊不知他自己一颦一笑本就是风月
又或者说,山河风月,皆不如他
他本就是独一无二的,世间却偏要留下一个赝品碍人眼目
朕不信鬼神,但若是胆敢打他的主意,那哪怕是神佛也一样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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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宝:我好像差不多该准备凉了
昏君:不你没有
第95章 阴与阳(15)
自从入宫后,安明晦与安家的关系就理所当然地日益冷淡下来, 或者说他们之间本也不曾热络过。不过他还是会每个月回一次安府, 毕竟顶着兄长的身份, 若是长年累月不归家的话不太好, 虽然说他也的确不差这么点骂名了。
当他回到安府, 推开自己的房门, 看到屋中窗边站着的那个与自己面容相仿却身形消瘦了许多的人时,竟然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安明晦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他身后就已经有人迅疾如电地入了屋内, 在眨眼间就已经制住了他的兄长,而那被制住的人却也没有丝毫挣扎的意思,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他。
动手的那个人他知道是陆庭深派来保护的暗卫, 不止这个人,现在这附近想必也还隐藏着其他人暗中警惕着。
“兄长, ”他上前了一步, 面色平和地望着面前的人,见对方当真消瘦得厉害, 而那双眼睛却还亮得吓人,忍不住轻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陛下他的的确确未曾苛待我,也从未对安家动手。莫非连我说的话,兄长也不愿意相信吗?”
“初二……”安哥哥望着他,眉心微微蹙着, 看起来像是失落到了极点,却又固执得不愿更改己见,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呢喃着问,“你明明是我的初二啊,为什么要去陆庭深的身边?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他这般折辱于你,还令你遭天下人耻笑,我要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陛下从未逼迫我。”
安哥哥想不通,他的初二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怎么可能呢?初二怎么可能会离开自己,转而去到那个陆庭深身边?分明他二人才是彼此血脉相通的至亲,理应是彼此在这世间最亲密的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是他的初二啊,本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初二,是他最喜欢的珍宝,只想将其好好地藏于金玉楼阁之上,不让外人觊觎分毫。
“初二,不要闹了。”安哥哥想要上前一步,却忘了自己还被身后的暗卫死死压制住,在重新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便不再动作,只是依然死死盯着安明晦,哪怕片刻也不愿移开视线,“陆庭深他怎么会是真心待你?你分明知道的,他从小就善于伪装,向来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喜欢的不过是这双罕见的黑瞳而已,不要再被他迷惑了,初二!”
“兄长,不该再闹的人分明是你。”如此毫无意义的纠缠,饶是安明晦向来很有耐心,也不想再进行下去,“我知兄长向来对陛下成见颇深,但这是我二人的事,本不该他人插手。我会请陛下不再限制兄长的自由,也希望兄长能够早日释怀,若是他日能够冷静下来,再好好言谈一番。”
言尽于此,安明晦叹息一声,转身便打算离去。
“初二,这世上真正明白你的分明只有我。”安哥哥轻声说着,语气中有三分怀念,三分哀伤,却又莫名的极为平静,“从你到来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你已不再是我曾经的那个弟弟。”
安明晦停下了正要跨过门槛的脚步。
“你我是孪生子,本该是心意相通,冥冥之中自有一分感应,但如今已有将近十四载,你可曾有过此等感觉?”
初次见面的那天清晨,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认识了十来年的那个弟弟,那个与他相看两相厌的弟弟。
他也曾考虑过说穿这人的身份是假冒的,可是新的初二会对他笑,会很温柔地叮嘱他各种琐碎的事情,还会在被他求着开口讲话时无奈地轻声唤他兄长。
即使不是真的弟弟,可是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初二啊。
所以他曾偷偷地去寺庙里求过许多许多个请高僧开光做法的小物件,每一件都是庇佑佩戴者不受鬼邪近身的,想着这样的话就算原来那个人的鬼魂找了回来,也不能再把他的初二从这身体中赶走了。
安明晦重新转过身面对自己的兄长,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到兄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阵轻风从敞开的窗子吹入屋内,而兄长始终握成拳的手微微一松,白色的粉末顷刻间顺着风被吹散,直直地扑向了迎风而站的他。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在闭气之前他就已经吸入了不少那种粉末,甚至还有许多被风吹进了眼中,刺得双眼泛起一阵灼烧般的痛感,难以睁开。
“大人!”制住安哥哥的暗卫惊呼一声,顾不得那许多便立刻抬手关上了窗户,紧接着毫不手软地折断了安哥哥的手腕,一掌将这人击得吐血倒地。
安明晦感觉得到之前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也纷纷急切地现身来到了自己身边,但他睁不开眼睛,又觉得胸口突然疼痛得厉害,咳嗽着倒在地上,耳边还能听到兄长低沉而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初二,如果没了这双眼睛,他还会这样喜欢你吗?你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初二……哈哈哈……”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听不真切,只觉得这可真是场闹剧。
***
当安明晦再次恢复意识时,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人紧紧地握在掌心,而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分明已经冷得像是冰一样了,却还试着想要让他那只同样冰冷的手暖和起来。
“醒了?”
安明晦没感到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不过眼睛被一个布条给包裹住了,虽然他现在并未感觉到眼睛有传来任何不适感,但还是不免联想到之前那被吹进眼中的粉末。
“劳烦陛下忧心了。”说着,他抬起手摸了摸包裹着自己双眼的布条,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黑暗,便问道,“我这是……看不见了?”
“想得倒美,还打算让朕伺候你一辈子吗?”陆庭深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作为乱讲话的惩罚,“太医说大概要好生将养三个月左右,在你那盆草被揪秃之前总会好的。”
安明晦:……突然有点心疼。
“你那哥哥,倒是比朕以为的还要下得去手。而朕自己兴许也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连这点小伎俩都没能猜到。”陆庭深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安明晦被丝绢所盖住的眼睛,脸色阴沉得可止小儿夜啼,“事到如今,就算你来求情,朕也不可能放过他了。”
“陛下没料到兄长会这样做,是因为陛下自己不会对我动手。”
他用手掌撑着床榻打算坐起身来,却不料才刚刚坐起了一半,就像是力气被抽空了一般倏地又倒了回去,被陆庭深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还没等安明晦说点什么,陆庭深就已经先一步对守在外间的李公公沉声吩咐道:“速传太医。”
安明晦自己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而太医赶到之后进行了一番检查,也只得出脏腑似乎有所损伤,很可能是因为吸入了那种药粉的缘故,但那药粉本身的用途就是针对人的双眼的,所以应当问题不大,好生休养就是了。
听着太医的话,安明晦困惑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按理说不论是中毒还是受伤,既然是损伤了身体那就总该或多或少有些感觉,可他的确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只是觉得乏力而已。
待太医退下后,陆庭深重新坐回他的床边,如今放下了心,便似感慨又似抱怨地与他说道:“安家那老头子真是烦人得紧,朕抓了他的长子,他就大张旗鼓地跑到朕这来求情,朕分明没有治他们的罪,他却自己自顾自地在那认罪,弄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安家有两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