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缘在脸上贴了两道胡子,肚子上不知道塞了什么,像是个大腹便便的暴发户。
他不过是想逗弄穆谣一番,才怂恿他换上女装,那人容貌本来就生得清秀,一对黑珍珠般的眸子活泼得很,像要把人的魂魄勾去似的。
“喂?本官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穆谣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木木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随着穆谣的手在眼前拂过,袁缘嗅到鼻尖有香风掠过,一时心猿意马,勉力稳住心神,低声道:“大人果真惊艳动人。”
听到这话,穆谣脸一红,正想调笑他几句,这时, 穿着短打草鞋,作农户打扮的程梓煜快步走来,一见穆谣的样子,便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大人你长得真标致,若你是个女子,我肯定先下手为强。”
“不得无礼!”未等穆谣开口,袁缘随即厉声喝止,神色严肃,明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程梓煜立刻缩了缩头,不敢再造次,袁缘这才回过头,对穆谣说道:“大人,出发吧。”
有这两人护航,穆谣自然是没什么好紧张,反是伏在袁缘耳边揶揄道:“袁老爷,你到时千万要保护奴家,这可关乎人家的清白。”
穆谣本来就长得唇红齿白,穿上女子衣服有几分憨态可掬,袁缘忍住笑道:“姚姑娘放心,袁某可是正人君子。”
才怪!穆谣乜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老大进去有半柱香了,差不多。”程梓煜转过头,嬉皮笑脸地对穆谣说:“堂嫂,请吧。”
按照袁缘的计划,他会扮作“袁老爷”先进去,借口是想要纳小妾。
而完全符合“袁老爷”期望的“姚姑娘”则是适时出现,可惜姚姑娘并不想嫁“老男人”,“袁老爷”这时会想法子疏通,怂恿使陆师爷对“姚姑娘”下手。
一记眼刀劈回去,穆谣嗔怪道:“不准乱喊,信不信我今晚告诉他,你在他脸上画了只大乌龟?”
程梓煜听后差点惊跳起来:老大这是已经露陷而不自知?
很满意对方的反应,穆谣得意威胁道:“不许告诉他,知道不?我现在进去。”
程梓煜愣愣地望着穆谣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替聂源枫上了柱香:老大,兄弟已经尽力了,你保重吧。
小厮把来问媒的穆谣迎进馆中,便见“袁老爷”正与陆师爷相谈甚欢,后者低眉哈腰,一脸谄媚,想必是收了不少好处。
一见“姚姑娘”步入前厅,“袁老爷”马上眼前一亮,配合地露出一副见色起意的穆谣,一边不住跟陆师爷耳语。
穆谣正如同一个未嫁姑娘一般,羞涩地别过脸,暗暗腹诽:这怕不是本色演出?
陆师爷眯着眼瞅了瞅“姚姑娘”,咧嘴一笑,给旁边的媒婆打了个眼色,媒婆心领神会,立刻上前热情挽起“姚姑娘”的手臂:
“多漂亮的姑娘,我是陆姨,保证会给你找个好夫君,这边来。”
这位应该是陆师爷的夫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穆谣以手帕掩面,故作娇羞般对陆姨一笑,忍着对方身上刺鼻的脂粉味,被带到一个房间中。
拉着穆谣坐下,陆姨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姑娘你运气真好,看到外面那位大老爷了吗?他也是来问媒的,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就是上天要让你们在一起。”
穆谣听得目瞪口呆,这媒婆急成这样,把人的终身大事当什么了?他好一会才回道:“可是他的年纪太大了,恐怕早已娶妻了吧……”
“娶妻了又如何?”陆姨一脸鄙夷,摆出长辈的架子说教道:“你以为嫁个平常男子,他就不会想着三妻四妾了么?大多是没那个能耐而已,男人有钱都得变坏,没钱的跟他受苦,就算一心一意又有什么意思?”
穆谣心头火起:我就非得找只对我死心塌地的,否则宁可孤独终老。
他按捺着怒火,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一个清白女子,怎么也不想去做妾,我只想做明媒正娶的主母。”
陆姨又劝说了几句,态度越发强势,穆谣硬是挤出几滴泪水,抽噎道:“我父母双亡,不能不顾忌名分,既然你这无法替我觅得良缘,我到别处便是了。”
说罢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陆姨自然不会让上门的“生意”跑掉,赶紧拉住“姚姑娘”,态度大变,赔笑道:“哎呀,你说的这什么话,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不喜欢袁老爷便算了,我这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先喝口茶,我去拿名册给你挑一挑。”
只见陆姨唤来小厮,吩咐他把旧茶换掉,自己则是声称要去“找名册”,让穆谣在房中等候。
按商量好的计划,穆谣在袖中捏紧迷魂散,一见小厮低头,立即向他撒去,接着便将人事不省的小厮绑个牢牢实实,堵住嘴藏到桌子底下,又趴在桌上假寐。
接下来,设想应该是陆姨回来,把“姚姑娘”抬去与“袁老爷”洞房,两人当场抓获无良陆氏夫妇。
可是,穆谣在房中趴了半天,手都快酸了,房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万一小厮醒过来挣扎,事情就要败露。
难道袁缘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实在等不下去,一咬牙,悄悄打开房门,也不见一个人,正当他准备偷偷到前厅查探时,一眼瞥见隔壁的房门虚掩着。
穆谣左右望了望,小心翼翼往那房中窥去,瞬间大惊失色:
床上侧身趴了个人,满身血污,双眼紧闭,似乎失去了意识,定睛一看,竟然是袁缘。
穆谣顾不上其他,冲进房里扑到床边,怕得心都在发抖,哆嗦着手抚上那人渗着血的唇边,颤声开口:“你怎么了?你醒醒。”
重伤的袁缘缓缓睁开眼,便见床侧的人泫然欲泣,双目含情,惹人怜爱极了,让他心里像是冒起一股暖流,热得快要化开。
他咳出几口鲜血,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出了些差错,不碍事,见到你我就心安了,你快走。”
“让你在这等死么?”穆谣急得两眼通红,伸手想试着扶起他:“哪在流血?我背你去看大夫。”
“呃,”袁缘一边发出痛苦的低吟,一边在穆谣的搀扶下,总算从床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靠在穆谣肩上:“有一件事,上次未能对你坦白,对不起,但若是无法得到你的原谅,我实在无法安心。”
穆谣心急火燎,不由分说要扯开衣服查看伤势:“出去再说。”却被袁缘从背后紧紧地搂着腰,动弹不得。
那人看起来痛得很厉害,穆谣实在不敢乱动,怕让他添新伤,只得软声安抚道:“没事,现在什么都别说,我不会丢下你的,乖。”
袁缘轻轻松开手,算准时机一低头,脸上的胡子就掉了下来。
待穆谣俯下身要扶起他,一张阔别已久的脸映入眼帘:不是“袁沐风公子”又是谁?
凝视着穆谣脸上的表情,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聂源枫心中紧紧抱着一丝希望,如同等候处刑的犯人:穆谣会不会原谅他?
穆谣定定地盯着眼前人,他确实曾想过袁公子就是聂源枫,也曾想过必须得好好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王爷,而当下的状况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纵然心中有许多疑问,穆谣也只轻声说道:“行,我知道了,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不,”傻子才会放过这个机会,聂源枫握住穆谣的手,把手心贴到自己脸上:“有一句话,我不说会后悔,我心悦你已久。”
听见他的话,穆谣眼泪都要涌出,哽咽说道:“我知道,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聂源枫抬起手指轻点上穆谣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说,只将眼前人温柔地拥进怀中:“可以原谅我吗?”
“好。”穆谣手足无措地抚上那人的背后:“什么都可以,只要平安出去。”
聂源枫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脸上禁不住绽开笑容,又道:“其实……”
然而没等他说出口,一声震耳发聩的喊声从外面传来:“救命啊!”
床边的两人双双一震:这是程梓煜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聂源枫:只要我作一个大死,老婆就不会注意到我作的小死了!机智!
穆谣:疯狂记仇.jpg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捉虫)
听见那喊声,聂源枫心下一沉:梓煜的功夫他很了解,普通人根本近不了那人的身;而且,这个堂弟自小跟他在沙场摸爬打滚,火力来水里去都没露过怯,到底碰上了什么事会让梓煜如此失态、甚至还十分惊恐?
虽然刚才的话说到一半,让聂源枫很不甘心,当下他一手搂住穆谣的肩,一边小心把脚挪下床,以免让对方看出端倪;一边在穆谣耳旁低声说道:“梓煜可能遇到危险,我们赶紧过去看看他有没有出事。”
穆谣摁住他的手:“让我去吧,你这个样子,不要再乱动了。”
“不,这些只是皮外伤,”聂源枫怎么可能会让他只身冒险,安慰般捏了捏他的肩:“别忘了我底子好得很,不碍事,快走吧。”
说罢,聂源枫脸上维持着“痛苦”的神情,身体倒是自如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牵起穆谣的手快步往外走去。
两人循着声音寻到一间门上贴着“囍”字的屋子,屋内还摆着一对红烛,似乎是一间新房。
房内传出一个女声:“你个淫贼!竟然敢冒认媒官府的杂役?本姑娘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程梓煜瘫软在椅子上,脖子青筋爆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诡异的是明明手脚没有受制,他却像被看不见的枷锁绑住一样,全身乏力。
一位穿着鹅黄兰花长裙的姑娘站在他跟前,微微俯下身,手上握着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冷声道:“这一针下去,你就会断子绝孙,说不说实话?”
穆谣和聂源枫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住手!”以眼神示意梁上的暗卫准备动手,聂源枫先是厉声喝止那位姑娘:“你是何人?快放开他!”
那个姑娘转过头,见聂源枫一身血迹,后面又跟了个“女子”,令人生疑,下意识退后两步,手就要往衣袖探去。
此时程梓煜大喊道:“小心!她袖中有药粉!”
聂源枫挡在穆谣身前,暗暗运气,警告道:“你是不是与无良冰人是一伙的?念你年纪尚轻,假如你现在束手就擒,尚且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那女子听得一愣,反击道:“贼喊捉贼骗谁呢?!明明你们才是无良冰人!居然在茶里下迷药,以为本姑娘尝不出来吗?”
听见她的话,穆谣和聂源枫怔住片刻,那女子似是以为两人被震慑住,威胁道:“依我看,你们才该及早回头是岸,本姑娘可是刺史大人的宾客,若是你们敢对我不敬,颜刺史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姑娘你误会了。”穆谣反应过来,一手按住身前的聂源枫,一手从怀里摸出证明身份的玉佩,高举到那位姑娘眼前,说道:“这是媒官的玉佩,上面雕有斧头和秤,乃是朝廷工匠打造,姑娘请看。在下媒官府穆谣,携下属来缉拿无良冰人。”
女子听出他的声音是男子,又定睛一看眼前的玉佩,脸色大变,手不知不觉垂了下来,眼珠在程梓煜和另外两人脸上来回打转,半带迟疑开口道:“那他,”她抬手指了指动弹不得的程梓煜:“他真的是媒官府的人?”
“小爷一早就说了!我是来救你的!”程梓煜忿忿瞪着她:“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我……”女子看起来有些心虚,缓缓上前低头道:“只是简单封住穴道而已,我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一伙。”
她提起银针,不顾程梓煜连声不满大吼,在他的肩膀与后颈处飞快刺了两针,便见程梓煜忽而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女子出声劝阻道:“穴道刚解开,先不要动作太大,以免经络运行受损。”
“你……”程梓煜气急败坏,又忌惮女子手上的银针,蹿到聂源枫背后,咬牙切齿道:“刁民!”
“刁民?我何刁之有?”女子被激怒,反驳道:“我可是苦主,本来只是来问媒的,发觉茶水中有迷药,当然是要奋起反击了,你又不说清楚!”
程梓煜还气在上头,却被聂源枫按下,只得甩袖对那女子吹胡子瞪眼。
穆谣便客气说道:“这位姑娘既然是苦主,何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媒官府,指证那些无良冰人?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自从得知穆谣是媒官后,态度恭敬不少,当即行礼回道:“小女子姓苏,名念柔,家父与祖父均是当朝御医,受邀到颜刺史大人家中替刺史夫人调理身体。穆大人可以向颜大人求证。”
苏念柔望了一眼聂源枫,向穆谣询问道:“这位公子似乎受伤了,小女子可以替其医治。”
聂源枫心下一凛,暗叫不好,寻思得找个理由婉拒,旁边程梓煜马上抢白道:“谁要你治!没安好心!”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恰好后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正是守在后门的杂役押住陆师爷与陆姨,等候穆谣发落。
“先押回媒官府,”穆谣挂念着聂源枫的伤势,转过头对他说:“你别跟着了,我让人送你去看大夫吧。”
聂源枫见他神情关切,心里甜滋滋,脸上快要止不住笑意,便顺从地回道:“好,都听你的,你也先换一身衣服。”
不过,聂源枫执意让程梓煜护穆谣在身边,穆谣拗不过他,只得换过备好的官袍,带着一行人回到媒官府。
根据苏念柔的证词,她本打算到媒人馆问媒,当小厮给她奉上花茶时,凭着多年行医对草药的敏感,她马上就嗅出茶中异样,接着便将计就计,伏在床上准备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不巧扮作农夫的程梓煜推门而入,于是便有了方才穆谣与聂源枫看到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