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树抢先付了帐,然后对着老胡和大家拱了拱手,“承蒙各位大哥关照,我第一次上路什么都不太懂,请各位大哥多多提点,这一顿我请了。”
胡才旺哈哈大笑,末了又拍了拍章树的背,“好,老弟是个大方人,放心,我们这些老的别的都不多,就是经验十足,今天吃了你这一顿,以后就不只是我老胡一个人提点你了。”
其他几位纷纷附和,一时间对章树的好感又提升了一点。
吃罢饭,几人沿着港口消了消食,然后就上船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船队就出了港口,随行的还有五六条大船,他们也是一个小船队,和带头的富商谈好之后也加了进来,十几条船即使是碰上水匪他们也要掂量掂量了。
章树前些天已经渐渐习惯了窄小不透光的船舱,习惯了每天都蜷着睡觉,习惯了很早起床然后上甲板打一套拳。
出海第二天,他们在甲板上吹风时突然变了天,那时的天黑的能滴下墨来,看着特别恐怖。船老大让大家赶紧回舱,然后命令水手把船帆放下来。
章树他们还没踏进船舱里,豆大的雨点被狂风席卷着打了下来,海面掀起大浪,一层一层朝着大船席卷而来。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如果有那稍微轻点的人就被晃的颠来倒去,不一会儿就头破血流了。
章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惧,初时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时,便拖着胡才旺一路往下,得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不然越来越颠簸,只会撞的浑身是伤。
好不容易把钥匙插进锁孔,章树推开门,先让胡才旺进去,然后才钻进去,插上门栓。
底下比上面的动静要轻一些,但是摇晃的感觉还是很明显,两人坐在床上,死死扣着固定好的床板,以免被甩到地上去。
差不多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船身渐渐平稳下来,动静也不是特别大了。胡才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绷着嗓子对章树说,“好了,又逃过一劫。”
章树也松了口气,心下却难以平静,刚才的时间很短,于他,于船上的每一个人来说,却十分的长。
在自然之力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他刚才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如果自己撑不过去会怎么样?爷奶估计要伤心死了,事实上,他们本来就不太赞成他自己跟船去南海郡谈生意,因为他们的长子长媳就是死在水里的。要是让他们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估计他们撑不下去。
还有木槿……他才和自己成亲几个月,以他那种死心眼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另嫁他人了。在这样的青春年华里守活寡,他怎么能忍心呢?
这一刻,章树发现自己身上的包袱是很重的,因为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的喜怒哀乐是完全系在自己身上的。但是他却甘愿背负这些东西直到永远。
一条命捡了回来,但是他却不能就抛之脑后,必须吸取这次的经验,然后想出办法获取一线生机。
老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吓坏了,“章老弟,还是你厉害!我二十岁时第一次出海也遇到了大风浪,比今天的还轻点,当场就吓哭了。那会只感觉自己是要死了,哭的止都止不住,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出海。但现在都还被他们笑话。”
“你厉害多了,还能带着我往下跑。人都说生死关头才能看清一个人,你这份情,老哥领了!”
章树勉强笑了笑,“胡大哥说笑了,刚刚的情况谁遇到了都会那样做的。我心里也怕着呢。胡大哥,是不是遇到这样的大风浪小船就只能等死呢?”
老胡摇了摇头,“这不一定,小船也许会被打翻,但是那些渔民都是水性不错的,一般他们只要不被东西砸伤,就能抱着木头游回去,这样的风浪在浅海一般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章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他要多练一练自己的水性了。
两人待船完全平静下来就出去了。和他们相邻的几个房间的人也纷纷跟了出来,看见老胡的第一句话果然就是,“这次吓哭了没有?”
……
大风浪让船身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还有一些人因为来的太突然躲闪不及时撞破了头或者撞到了手脚的。
有一条船的客人最是可惜,他没有及时回船舱,然后就被摇晃的大船甩到了海里,营救不及时死了。
大家面对这样的事情都有些无奈,但是海上做生意本就是拿命换钱的,利益高的风险自然也是并存的。
章树等这件事过去了之后,就天天混进水手里,询问他们有关于如何提高水性的办法。
有人说要会憋气,在水里不像在岸上,你憋不了气那呛了水就糟糕了。
有人说身体要好,有力气就能多扑腾几下。
章树总结出了办法,就在他们每次要下水检查船体的时候绑根绳子在腰上跟着一起下水。
他会游泳,但是水性不怎么好,也就是在那条小河里狗刨两下的水平。这些水手们见他大冷天的真的跟着下海,也就不吝赐教,教了他很多诀窍。横竖章树也不能跟他们抢活干,水性好了万一遇到什么事还能一起帮个忙。
章树算是悟性比较好的,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每天都有一半的时间待在水里,进步是非常神速的。
老胡他们每每看见章树在海里扑腾就要一起围过去嗑瓜子,边磕边在岸上聊章树的姿势,眼见他一天比一天更好,这些人就有些感慨,早知道这个这么好学,自己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一起学了,也好过现在遇到什么事就只能往船舱里躲。
……
在出海的第七天中午,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南海郡,比章树以前了解到的时间要久一些。老胡他们的解释是,这海上行船,天一热走的就快,现在天还冷,自然就慢了。
下船时大家伙都背着各自的东西排着队下去,章树看着这偌大的南海郡,心里却有些疑惑,怎么感觉这码头上除了停船多一些,扛包的脚夫多一些,却不见那来来往往的商户呢?这里看起来比漳州港还要冷清一点。
但是老胡他们的神色却是见怪不怪的,看来已是习惯了这种场面。
章树有所不知,漳州港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它起的是一个大型中转站之类的作用,而南海郡作为一个真正的全国□□易市场,自然是不能像漳州港外那么随意的。要知道,有生意来往的不只他们本地的商人,还有一些远道而来的别处的番邦商人。
要是把南海郡摆的和普通菜市口一样,岂不是堕了泱泱大国的面子。
老胡他们挥挥手示意不需要脚夫帮着挑东西,那些人果然就去别处了。章树跟着老胡下了码头一直往前走,然后在码头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发现了许多辆马车,牛车有也有,但看那样子脏脏的,像是只帮人运送货物的。
一见这群人上前,就有一个马夫走了过来,“胡老板,你们好啊,今年又是刚行船就来了吧?”他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然后看着章树说道,“这位小哥倒是有些生,是你们哪一位的子侄吗?长得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啊!”
章树一般都被人夸长的高,力气大,性子好,人仗义,这会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夸他模样长得好,倒是让他腾的红了脸,不知所措。
“老刘啊,你这张嘴巴还是这么会讲,看把我这小老弟给臊的。废话别多说,还是去迎宾客栈。”老胡笑着说完,然后就拉着章树一起上马车,等其他几个一起坐上来之后,老刘也跳上马车,嘴里悠长地一声“驾”之后,马儿便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章树透过窗户往外看,这里有整齐划一的高楼,宽阔平坦的大路,街道上干干净净的,以往乡下地方随处可见的烂菜叶粪便之类的东西无处可寻。
这里的人也是精神饱满的,来来往往的竟看不见一个身上打着补丁的,包括那赶车的老刘也是。
章树家只有一头牛,这在他们那也算了不起了,但是南海郡赶车的竟都有马,这要是放他们那里去,不得立刻变成他村第一有钱的人。
章树觉得不虚此行,至少他见识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心里那些隐隐的骄傲自大也挥散一空,再不敢生出任何志得意满,变得愈加谦虚起来。
第65章 贸易集市
迎宾客栈的规模在章树看来是很大的, 光是进去的大门都开了四扇,每扇门前都站了两个小二,一身规整的服装,头上带个帽子将头发全都挡在里面,肩上放着一块白色的抹布,见到人就笑眯眯地说着,“客官里面请!”
章树他们在这热情的招呼中进了这家客栈, 然后发现, 里面差不多摆了□□十张桌子,穿梭上菜的小二怕是得有二三十个。
柜台后面站了两个账房先生, 正在认真地记账。
这才叫大地方,光是一个客栈就有那么大。章树不自在地跟在老胡身后,任一个样貌机灵的小二带着他们去了一张空桌子。
“几位客官,你们想要吃点啥, 就用炭条在这上面做个记号, 选好了之后小人会帮你们拿到厨房去排菜的。”
吃东西竟不是小二哥推荐的吗?章树好奇地拿过桌子上一本类似于书的东西,上面把每道菜的样子,菜名,价钱都标的十分清楚,明码标价, 倒是免了外地人初来怕被讹诈的担忧。
也不用怕有人不识字,还有图在这看呢, 再说了, 一般不识字的人要不根本不来这, 要不就是有人带。像章树,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绝对不会往这么大间的客栈来,看到它的规模首先就露怯了,哪里还敢坐进来叫吃的。
他把这些菜一一看过去,发现在这种港口码头的地方,海鲜的菜一律都很便宜,像是青菜肉类的价格都是居高不下的,这里的人应该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出海上。而且这南海郡交易这么方便,也不怕买不到粮吃。
老胡他们让章树先点,于是章树看着价钱点了一个干炸带鱼,这种细长条的鱼肉厚,吃起来细腻鲜美,而且刺不多,章树还挺喜欢的。
菜单转过一圈,桌上每个人都点了一道,他们五六个人吃这么多菜也足够了,这家客栈的盘子都堆的挺满的。
菜点好后,小二哥问了一句,“各位客官,这主食你们是要?”
“就先上一桶饭吧,对了,酒水这里都有什么?”
他们这里的海鲜较多,酒水当然不能任客官乱点,有些酒水配着海鲜吃可能会让客人痛风,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小二哥瞄了一眼他们的菜单,发现大多都是海鲜类的菜肴,于是推荐道,“各位客官不若来一壶杏花汾酒,入口绵甜,回味悠长,您看怎么样?”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小二掏出一块牌子放在了桌子上,等会儿上菜就按这块牌子上了。
章树在上菜的闲暇打量了一下坐在这里吃饭的人,有和他们一样打扮的行商,有武人打扮的壮汉,也有那手摇纸扇的风流书生,最引人注意的还是蛮夷商人,有的高鼻阔目,有的满脸大胡子,还有的色若黑炭,总之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都有。
他们对于周围人打量的眼神毫不在乎,仍旧用着他们的家乡话高谈阔论。章树想,估计他们在这些人眼里也长得挺怪的,也就不盯着他们看了。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怪异,如果你表现的光明正大,别人也就没了兴趣,要是你畏畏缩缩,别人反而更想寻根究底。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章树猜测他们的厨房里一定请了很多大师傅,因为他发现还有很多做轿子的人被人请到二楼去了。
桌上放着辣炒花甲,酱爆鱿鱼须,清蒸金昌鱼,白灼蛏子,麻辣海螺,海带汤炖排骨。然后小二哥又端上来一桶米饭,上了一壶酒,之后在牌子上写了几个字,说了一句客官慢用就离开了。
一群人喝着小酒吃着菜,把这些天在船上受的苦都吃了回来。干粮什么的真的让人咽不下去啊。
酒足饭饱之后,有一个王姓商人就说这顿他请了,大家也不推脱,反正都是有来有往的。他拿着牌子去柜台结账,然后账房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翻了翻账本,就说出了价钱,付过钱之后,还给了他一张纸,说是出门时交给小二哥。
回到桌子上后,王姓商人就说了,“只个把月没来,我发现这迎宾客栈好像又变了点,变得越来越方便了。”
“是啊,听说这一套是他们东家从海外学来的,听说还请了个红发绿眼的夷人当掌柜的呢。”隔壁那桌听见了竟然回过头来和他们说话,看来一谈到什么八卦,大家就会十分起劲。
章树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经验告诉他,如果当你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茫然无措的时候,最好只默默地倾听。
略坐了一会之后,大家就起身出门了,在这吃一顿倒还舍得,若是要在这住几日,那么一般的商人就要肉疼了。
老胡带着他们东拐西绕,终于来到了一处,这里的房子都比较低矮,但都有院子,看着还挺大的。
这是老胡自己的院子,但他在外面是不承认的,只说是找了个好地方租下的,大家要住在这里只需付每日的租金,比住客栈要便宜得多。
毕竟老胡在外的名头是个小行商,马甲穿的太久了脱下来不好交代,还不如就这样。
章树选了一间房,首先看了一下床,发现不用再蜷缩着睡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在船上其他的东西都能适应,就是这个睡觉他实在适应不了。
打了点水将房间收拾了一下,章树把重要的东西往被子里一塞,就直接躺下去睡觉了。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老胡他们见他累的不行,也就没叫他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