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给庄思宜倒了杯热茶, 瞅着对方脑袋问道:“我听说你为了救太子殿下,受伤了?”
庄思宜愣了愣,他早已从庄棋的信中得知丁子鸣多嘴的事,还知道阿岩差一点儿就要回京来探望他。只是当时他一来没想好该以何种态度面对阿岩,二来,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讨好太子身上。
他在太子心中越有位置,他要做的事才会越顺利。
不过此刻程岩问起,庄思宜也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伤早已痊愈,只是害怕阿岩担心, 便没有告诉你。”
“可你不告诉我, 我会更担心。”
庄思宜心中一软, “那以后阿岩想知道什么,我必不隐瞒。”
程岩严肃地点点头, 正想顺势问庄思宜为何成了宁省的户部主事, 对方却率先发问:“如今城里是什么情况?”
程岩一愣, 忙将幽国入侵以来的种种告知。
庄思宜听得认真,问得也格外细致,让程岩渐渐忘了原本想说的话,一一作答。
当庄思宜听说城中存粮紧迫后, 沉吟片刻,道:“我这次出发时, 朝中是战是和还没有定论。”
程岩一惊,“他们又想议和?”
庄思宜抬手让程岩稍安勿躁,“或许是上次击退单国给了朝廷信心,这一回,主战的人明显占多数,多半是要战了。”
程岩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庄思宜道:“但即便要战,也不是三两天能做下决定的,期间必定有一番利益争斗。而朝廷点兵出将、筹备军需粮草等又要花费一定时日,等大军来援,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以后。”
对此程岩早有预料,他道:“和我推算的差不多,可即便县衙从百姓手中收来了粮食,也顶多支撑一个半月。”
庄思宜:“我来时路过昭阳府,如今府城已乱,怕是无力予以云岚县帮助。但乌兰县、天一县和保山县都在云岚县后方,有你们挡住敌军,他们暂时安全无虞,你可有向这三城求助?”
“何止三城?这些天我不断差人出城求援,周围几县早已跑遍了。”程岩淡淡一笑,“乌兰县在林兄治下,不用我求助他也给我送了粮来,只是如今情势危急,他身为县令也要为县中百姓考虑,不可能把粮食全给我。至于其他县……”
他叹了口气,“我与他们交情浅淡,这种时候,人人自危都来不及,又怎会愿意帮我?”
庄思宜皱了皱眉,“其它县就算了,但若云岚县破,天一和保山两县同样难保,如此浅显的道理,两位县令莫非想不明白?”
程岩苦笑道:“未必是想不明白,而是在他们看来云岚县多半没了指望,到时候他们还得靠自己挡住幽军,粮食当然要留着自己用。”
“真是愚不可及!”庄思宜讽刺道:“即便云岚县城破,可支撑得越久对他们就越有利,否则就他们那俩小破城能挡住幽军三日吗?”
他突然起身,“给我备马,我亲自去借。”
程岩一惊,“现在?”
庄思宜:“时间紧迫,一刻都不容耽误。”
程岩:“可是已经很晚了……”
庄思宜:“趁夜更好。”
程岩见庄思宜打定了主意,也知对方说得没错,一时为难起来。公心上,他应该让庄思宜去试一试;但私心上,他不舍对方如此奔波……
半晌,他轻声问道:“你不累吗?”
然庄思宜却笑道:“阿岩,只要能帮到你,我就不累。”
当晚,云岚县南城门开,一位青年策马扬鞭,踏着星月微光,汇入浓墨般的夜色。
乌兰县,县衙。
虽已是寅时,但林昭还未睡,事实上他已失眠多日。
大军压境,与乌兰县只有一线之隔,他又哪里睡得着?何况,挡在前线的还是他的好兄弟。
此时,他面前摊着一摞账册,桌上还有一盏浓茶。
室内很静,以至外间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林昭皱了皱眉,“谁?”
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大人,是户部宁省清使司的主事大人来了。”
户部主事?林昭脑子里浮现出个干瘦老头的形象,但对方不是一个半月前任期结束,回京述职了吗?
“林兄,是我。”
林昭一顿,觉得声音很耳熟,像是……
他猛地站起身,匆匆开了门,就见庄思宜正站在门外。
“钦容兄?!”
庄思宜:“一别两年,林兄可还好?”
林昭愣了好半天,随即一把熊抱住庄思宜,“钦容兄!你为何会来此啊?”
洪亮的声音几乎要震破屋瓦,庄思宜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
同样是拥抱,傍晚阿岩抱着他时不要太美滋滋,现在……他快被勒吐血了!
“林兄……”庄思宜虚弱地推了把林昭,后者手松开,他才终于能喘口气了。
被林昭实力碾压的庄思宜心中暗暗反省,看来自己还不够强壮,日后锻体时在多加两块石头好了。总之,他绝不能让当初第一次去鹤山书院爬山时的情景再现了!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庄思宜直接道:“林兄,我们进去再说?”
林昭忙应道:“对对对,钦容快请进。”
一入屋中,庄思宜便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林昭讶然道:“借兵?”
庄思宜:“对,乌兰县没有设置千户所,但衙役或县兵能借点儿给我吗?”
“你想要多少?”林昭得知庄思宜是从云岚县来后,本以为对方是来帮程岩借粮的。
若是借粮,他会很为难,因为能借的他都给程岩送去了,如今府库存粮仅够县中支撑十日,而这十日,正是云岚县一旦城破后,乌兰县能够支撑的最长时间。
但若是借兵,他还能匀出来点儿……
庄思宜:“有多少?”
林昭老老实实道:“县兵和衙役加起来两百多吧。”
庄思宜:“那就两百多吧。”
林昭顿时一副便秘的表情,哀怨控诉道:“钦容兄你未免太偏心了,人都被你借走,那咱们县怎么办?”
庄思宜:“你放心,十日内原原本本地给你还回来。”
林昭讶然道:“原原本本?你不是让他们去守城?”
庄思宜并未回答,而是留给林昭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次日,晨光穿云。
天一县的城门外,来了个身穿青色官袍的青年,青年骑在马上,身后则跟着一队兵丁。
城门兵虽看出对方乃大安官员的打扮,但边关正处于战乱中,对方又带着如此多的人手,他们依旧警惕道:“还请这位大人出示凭证。”
庄思宜亮出牙牌,“本官乃户部宁省清吏司主事,有要事见朱县令,速开城门。”
城门兵核实后,忙跪下道:“见过大人。”
随后,天一县城门开启,青年骑着马和一众兵丁入城。
他们一路来到县衙,朱县令已带着县中官吏们跪迎在县衙门前,毕竟户部主事乃正六品,还是京官外放,对他这个从七品的县令而言,已是高高在上了。
就不知这位新任的庄主事来他天一县作甚?
朱县令正琢磨着,忽见那位庄主事做了个“翻掌”的手势,老实说……还挺帅气的,不过……啥意思?
等跟着庄思宜入城的一众县兵猛扑上来,将衙门前的人全数擒住,朱县令终于懂了那浓浓中二气息姿势的含义——给我绑了!
尽管事发突然,朱县令却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他脑中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是他把妾氏抬成平妻的事被上面知道了,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他纵容二弟偷偷开赌坊的事被告发了,可这些都跟户部没干系啊!
朱县令喉咙发堵,惊恐地望着一身凛然之气的庄大人,反倒是他身后的主薄愤怒地吼出了他的心声,“庄大人,您这是何意?”
庄思宜冷冷看了主薄一眼,“本官何意,你心中没数吗?”
主薄被庄思宜不容置疑的语气给唬住了,也学着朱县令开始反省起来,却又听庄思宜道:“府库在何处?”
朱县令和主薄打死也想不到大安的朝廷命官会带兵抢粮,还以为是户部清账时发现了什么问题,一个个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指路。
庄思宜见两人都老实了,又继续恐吓朱县令,直到从对方手中拿到了开仓凭证,才对身后的乌兰县兵丁吩咐了几句。
兵丁们来前已得了林县令的指示,说是让他们只管听庄大人的吩咐行事。其实他们也不清楚个中缘由,还以为天一县的官员真的犯了事,虽疑惑为何户部要在此时清查府库,还是听话地去搬粮。
就这样,庄思宜借着众人的消息不对等和他“卓越”的演技,堂而皇之将天一县府库的粮食搬走大半,直到他临走时,朱县令等人还是懵逼的。
“……走了?”朱县令双腿打颤道。
主薄望了眼公堂大门,小心翼翼地回:“……走了。”
堂中安静片刻,朱县令又道:“不抓我们?”
主薄:“好像没抓?”
朱县令:“你说,到底为了何事?”
主薄沉思良久,“不知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头都覆上了一片阴影。
直到许多天以后,他们听说天一县的粮食全都运往了云岚县后,朱县令终于恍然大悟,顿时暴怒道:“他、他们云岚县,那个庄思宜,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来抢粮?!”
那主薄却多想了一层,“大人,那庄思宜的官身可不是假冒的,会不会真是朝廷的意思?”
朱县令忍不住爆粗道:“屁个朝廷的意思,朝廷要让我等出粮,为何没有文书!”
这下子,主薄也不吭声了。
公堂上响起朱县令狂躁的吼声:“欺人太甚!本官一定要上告朝廷,本官、本官这就去写!”
“大人且慢!”
主薄着急地抱住困兽般的朱县令,换来朱县令怒目相视!
但主薄依旧执着道:“大人,您若上了这道折子,让朝廷知道咱们轻而易举就将粮食交出去了,好像……对咱们也不利?”
朱县令一惊,好像也是啊!他急道:“那怎么办?”
主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下官认为,得先把粮食抢回来,再行上告。”
朱县令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云岚县……你敢去抢?”
主薄:“……”不敢!
两人又静默片刻,忽的,朱县令双眼一红,跌坐在地,捶腿嚎哭道:“娘希匹!那姓庄的,就他娘的是个强盗!”
而在此之前,首次作案成功的强盗庄思宜已进入了保山县。
保山县的县令欧阳文端坐书案前,正兢兢业业地处理公务,突然间,他感到一股寒意上蹿,接着连打了数个喷嚏。
欧阳文披了件外衫便继续埋首办公,丝毫不知有人正“磨刀霍霍向欧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南:哼,听说有人觉得庄棋承包本文笑点,我可是不同意的。姓庄的真讨厌,一个两个都想从各个方向超过我,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魅儿:我也不同意!
——
同样的套路不能用两次,但又怎能难住花样百出的41,预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第76章
庄思宜这次只带了十来个兵丁, 并没有要再次抢粮的意思。
一来, 是他从程岩口中得知, 保山县的欧阳县令为人廉洁正派,也并非像朱县令那般糊涂;二来,有件怪事他想要确认一下。
不久,庄思宜见到了欧阳文,他观对方身材清瘦,面相文弱,心中一哂,暗道:果真如此。
欧阳文察觉庄思宜盯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暗自皱了皱眉,但仍恭敬道:“不知庄大人此来为何?”
庄思宜心中有了底, 索性直接道明来意, 说自己要借走城中府库大半存粮。
欧阳文见他如此理所当然,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大人将粮借走, 叫我保山县的百姓如何生存?”
庄思宜不紧不慢道:“欧阳大人莫非不知, 一旦云岚县城破, 保山县将直面幽军,以你们县城的防卫能挡得住幽军几天?何不把粮食借给云岚县?若云岚县能撑得住,保山县自然无忧,将来朝廷知道了, 也要计你一份功劳。”
欧阳文微微一笑,“庄大人何须给下官画大饼呢?您的前提是, 云岚县必须撑住。”
庄思宜眸色稍冷,“怎么,欧阳大人觉得云岚县必破吗?”
欧阳文只叹了口气,便不肯回话了。
庄思宜嗤笑一声,“实话告诉你,朝廷已往宁省发兵,最快一月就能抵达前线。而云岚县城墙坚固,防卫严密,城中有千户所驻守,且不缺水源。只要粮食足够,云岚县完全有能力撑到援军赶来。”
欧阳文却不为所动,“庄大人,您说朝廷发兵至宁省下官信,但不用一月就能赶来?下官虽只是小小县令,可也知朝廷出兵牵扯到方方面面,绝不可能说动就动。别说一月,两月内能来已是不易,云岚县即便得到保山县的粮食,也难以支撑那么久吧?”
庄思宜见忽悠不了对方,转而道:“欧阳大人,听说你来保山县上任不久,便亲自带队剿灭了一窝山匪?”
他说完这句话,便紧紧盯着对方,见此人面上虽无异色,但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庄思宜微微眯眼,继续道:“你剿匪有功,吏部本有意擢升你为一府推官,可你高风亮节,竟然拒绝了。”
欧阳文神色淡淡:“山匪猖獗,危害的是保山县百姓。下官乃一县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思虑,剿灭山匪不过是本分,当不得朝廷的封赏。”
庄思宜似笑非笑:“欧阳大人如此爱民,莫非保山县的百姓是民,云岚县的却不是?”
欧阳文:“下官能力有限,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欧阳文!”庄思宜突然提高音量,吓得公堂上一众人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