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爱卿。”
“臣在。”户部尚书关庭小心翼翼地出列。
“朕听说,这回苏省防治时疫,武宁县县令功不可没,朕记得,他好像是你的弟子?”
“回陛下,赵都来的确是臣的弟子。”
皇上微微颔首,“你教了个好弟子啊,上回数万饥民聚集武宁县,他的办法也很好嘛,不但稳住了局面,还让汇集而来灾民有居有食,对于这样的能臣、忠臣,朕就是要嘉奖他!”
关庭心念微动,抬头道:“皇上,赵都来虽是臣的弟子,但臣不敢偏私。实际上,不论是上回饥民围县,还是这回防治时疫,都要多谢一位少年人。”
“哦?谁啊?”皇上来了兴致,负手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回陛下,那人叫程岩,家住武宁县清溪村,他生父乃是甲戌年的秀才,对各类疫病灾害的防治素有研究……”
关庭将程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重点讲了对方在两件事中所起的作用。
其实两年多以前,他就从赵都来的信中知道了程岩,且印象深刻。但当时的程岩只有十六,他担心若大肆宣扬对方的功劳,会让此子矜骄浮躁,反而害其前程,便让赵都来压上一压。
后来,又是程岩给了赵都来暗示,让僵持已久的“土地改革”有了突破的契机,不过这件事侵害了朝中不少人的利益,他却不好拿到明面上说。
这一回,已是程岩立下的第三份功劳了,他再不为其说两句话,就有抢功之嫌了。
皇上:“此子年岁几何?可有功名?”
“回陛下,程岩不过十八九岁,正是壬辰年武宁县院试案首。”
“案首?”皇上朗声笑道:“好一位少年郎!”
这时,兵部尚书赵禾出列,“启禀陛下,关大人所说的少年,臣也有所耳闻。”
皇上目光一转,有些吃惊,“莫非,他还会兵法谋略不成?”
“回陛下,据臣属下来报,前些时日,他们之所以能在民县成功抓捕幽国细作,正是与一位叫程岩的秀才有关。”
赵禾将雷大棒信中所说简略告知,又添油加醋地吹捧程岩,说他如何镇定,如何机敏,如何帮助官兵智取贼人。倒不是他有心抬举这位素未谋面的秀才,而是见皇上高兴,他便顺杆子捧一捧,反正对自己没坏处,何乐而不为?
皇上果真龙颜大悦,笑问:“赵爱卿口中的程岩,与关爱卿所说真为同一人?”
赵禾:“回皇上,确是同一人。”
雷大棒曾盘问过程家人,自然知道程岩乃壬辰年武宁县院试案首。
赵禾继续拍马屁道:“我大安有此少年,正说明皇上德治有功,圣化有方啊。”
见皇上笑意都收不住了,傻子也知道他现在喜欢听什么?何况朝上哪里有傻子?
便见又一位大臣出列,说起自己的老友云斋先生收了位关门弟子,就叫程岩,且正是武宁县院试案首。
云斋先生之名朝中无人不知,何况他还曾做过官,皇上当然也认识。
众人一听程岩乃郑宗羲的弟子,当即又高看了几分,尤其在听闻程岩不惜性命从火场救出云斋先生,并抢救出大半典籍珍藏后,更是赞声不绝。
关庭趁机又替程岩美言了几句,说这次冬瘟,程岩的一位夫子也染了病,此子便衣不解带亲自侍奉芸芸,期间还顺口提到了庄思宜。
朝上的人大多都有弟子,而皇上更为“天下师”,谁不喜欢尊师重道的学生?皇上简直万分满意了,连说了几个“好”。同时,皇上对庄敏先这位昔日的首辅很敬重,特意多问了一番,到了后来已是郁气全消。
他慢慢踱回御座,抬了抬手,“来人,传旨……”
在朝堂上引起一番议论的程岩,此时正跟庄思宜商量着回书院的时间。
两人本打算近日就走,可张老爷突然要庆寿,说是大病一场已在地府记了名,得办回寿宴叫阎王爷知道,他的阳寿还未尽。
程岩闹不懂他们的迷信,心说一个人的寿数阎王还不清楚吗?还需要你来提醒?
但张老爷对程家和海夫子都有大恩,此番又受了大罪,他当然要去贺上一贺。
而庄思宜已不打算回南江了,虽说庄敏先前后派来了两拨人来,都被他给打发走了,他这次支了家里大票银子,可不想回去听某些人阴阳怪气。
他便跟程岩说定,等张老爷寿辰一过,两人就离开。
到了张老爷寿辰这天,程家全数人都出动了。
程岩和庄思宜一人一手牵着程松,小小的三郎扯他们一下,两人就会同时将三郎提起来小跑,三郎也会配合地曲起腿,足不沾地,假装在飞。
很无聊的把戏,但三郎喜欢。
反复几次后,可把程岩累得够呛。
他们到了张家,整个院子都张灯结彩,门口一地鞭炮的碎屑,跟过大年也差不多了。
程家人送上贺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张老爷子摸摸胡子,还半开玩笑地问程岩要不要跟他学医。
程岩:“……”
待众人入了席,桌上的菜色也很丰富,看得出张家有精心准备。
张老爷子站在主座的位置,端起酒杯,精神满满,“今日多谢大家——”
“圣旨到——”
???!!!
所有人望向门口,就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手捧黄卷,身后还跟着一众兵丁,似乎还抬着什么东西?
院子里安静得可闻针落,直到庄思宜头一个反应过来,扯了把程岩便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乡亲们顿时一个激灵,几十双腿纷纷软倒,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圣旨??
那不是戏文里才能见到的东西吗?怎么会来他们这个小村子?!
村民们又惧又怕,脑子里更乱成浆糊,唯有庄思宜和程岩还算镇定,他俩一见太监的神色就判断应该不是坏事,多半和刚刚过去冬瘟有关。
下一刻,便听太监尖利地嗓音响起,“请问哪一位是程岩程相公?”
程岩一凛,稍稍抬起头,“在下便是。”
太监冲他温和地笑了笑,让程岩心下一松,随即又生出一股兴奋来。
看来真是好事,还是关于他的好事!
“程岩听宣。”太监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宁县清溪村程岩,少而好学,敏捷睿智,盛气果敢,八德兼备。可助饥民于转散之中,可济百姓于病疾之苦……”
太监洋洋洒洒念了好大一通,无非是将程岩几次功劳做了个总结,这时程岩才知道,不仅仅是赈济灾民和防治疫病,就连他“舍身”救老师等谣言也都传到了皇帝耳中。
莫名心虚!
一番文绉绉的话,场中村民大多半懂不懂,他们只明白连皇上都夸了程家大郎,皇上也知道清溪村,知道他们受的苦难。
“朝官奏闻,朕实嘉之,今特奖匾额一座,黄金千两,褒尔忠义,永赐天恩,钦此!”
太监宣读完圣旨,和声细语道:“程相公,接旨吧。”
程岩赶紧叩谢皇恩,稳了稳神,起身上前接旨。
当他两手捧着明黄的绸卷,心头竟浩浩茫茫,有些无措。
他并非头回接圣旨,毕竟前生做了那么多年京官,皇上都不知见了多少次,就连他死前,不也接了一封圣旨吗?
但这是他头一回接到当今圣上的旨18" 穿进雷剧考科举17" > 上一页 20 页, 意,前生做官时,早已是嘉帝当政,他从未见过现在这位皇上,今上也根本不知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程岩特别有一种“换了人间”的感触。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再活了一回,而且,这次开场似乎挺不错?
这时,兵丁们将一块用红绸盖着的东西抬了过来,多半就是御赐匾额了。
太监抬手对程岩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岩端正仪容,举步上前,一把扯开红绸——
忠孝仁义!
四个字,皆取自四维八德。
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种高贵的品德。
程岩呼吸一重,只觉得肩上好像压着一座山,但胸中却注入一口浩然正气,让他站得更直。
程家人也是神色不一,李氏激动得手足无措,程柱没绷住自己冷酷的形象,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竟与三郎无异。
林氏死死咬着手,程老太太嘴唇发乌,眼睛泛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好在二郎程仲注意到她的异常,“大逆不道”地掐了她一把,以免她在人前失仪。
但不论如何,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从今日起,程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都是大郎带给他们的!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程家人只得早早辞别,赶着回家挂上匾额。
鲜红的牌匾挂在正门上方,程岩仰头望着四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刻字,忽听庄思宜幽幽道:“我们阿岩,出息了……”
程岩:“……”
两人并不知道,那太监在来张家前,曾去了一趟南江府庄家。
太监先代皇上慰问了庄敏先,随即传达了皇上的意思,告诉他,皇上赞庄思宜有汝之风骨,并希望日后能在太和殿上见到对方。
意思很明白,皇上盼着庄思宜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如庄敏先一般为朝廷效力。
这也就意味着,皇上想让庄家好好栽培庄思宜。
庄敏先问明了前因后果,心下诸多感叹,一个人回书房想了许久,任谁来打听都闭门不见。
等他再出来时,直接就令庄世熙将杨氏送去了乡下庄子。
等漫山梨花开,程岩收拾好行囊,和庄思宜并庄棋一块儿赶往芙蕖县。
在船上那几日,他们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人们议论一个叫“程岩”的少年,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毕竟对方可是受了皇上嘉奖,那道圣旨的内容也传遍了苏省。
一开始程岩还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只要听出点儿风,他就赶紧拖着庄思宜走。
那些人说的是他吗?什么“烈火焚烧散金光”、什么“为治疫病尝百草”、什么“衣袖一挥变千斤谷”……
他要真有那本事,谁还考科举啊?还不赶紧修仙去!
庄思宜见程岩郁闷,心头虽好笑,但表面上还是安慰道:“好事儿啊,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满天下,多少人羡慕不来。”
程岩:“你也羡慕?”
庄思宜正儿八经,“当然,毕竟你出息了。”
程岩:“……”
哦对,“出息”这两个字他也不爱听了!
几日后,两人回到鹤山书院,程岩首先去见了山长。
云斋先生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都瘦了……”
程岩:“……”
并没有好吗?回家后天天大补,他下巴都圆了一点。
山长细细问了程岩经过,感叹道:“最近时有老友来信,都羡慕老夫收了个好弟子啊!”
他笑容中隐有得意,又道:“你那几位师兄也都跟我打听你,只可惜天南地北的,不然也叫你们见见。”
程岩笑了笑,“弟子也想见师兄们,不过日后总有机会。”
山长又看了他片刻,欣慰道:“好孩子。”
等程岩一回寝舍,立马感受到同窗们的如火热情,一群人挤得院子满满当当,各个如饥似渴、眼冒绿光,都想问问他被皇上褒奖是什么滋味?
正喧闹间,萧淮忽上前来,对程岩行了个大礼,把程岩给吓了一跳。
一问才知,原来他母家的亲人都住在苏省,也有人患了疫病,但运气好安然熬了过来。既然皇上说程岩对治时疫有功,他当然要亲自拜谢。
“我前日接到舅舅来信,他让我一定要谢你。”
萧淮难得腼腆,让程岩不禁轻笑出声,惹来前者羞恼地捶他。
和煦的春风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暑气,嫩绿的叶子也染上了青色,又渐渐卷了枯黄的边。
鹤山书院日日读书声,上舍中的气氛比起往年明显紧张了许多。
“斗诗”没有了,“斗文”没有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聚会也没有了,经常大晚上还有学生挑灯夜战。
程岩就好几次睡梦中被惊醒,多是阮小南在梦里吟诗,有一次,甚至还吟出了南江同知当年为他作的诗,把程岩给折磨得整宿都没睡好。
这一切,都源于今年有一场乡试!
其实程岩犹豫过要不要下场,毕竟劝说山长一事始终没有进展,可就算自己不去,他无凭无据的,也不可能阻止书院里的同窗参考,等到了会试,悲剧一样会发生。
若说前生那些含冤埋骨的人对他而言还只是一个个让人同情的名字,现在则成了他身边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程岩简直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想来想去,先参加了乡试再说,反正距离会试还有大半年,期间或许能有转机呢?
等到槐花都黄了,上舍中不少人提前回乡,毕竟乡试一样要求回原籍。
阮小南和林昭家要远点儿,也打算离开了,临走前,他们四人说好,一定要竭尽全力考中举人,争取明年同聚京城。
只是林昭还有些忧虑,他的功课略次一筹,担心到时候三位舍友都考中,唯他落第,“若真如此,我也不想回书院了,反正家里也不支持。”
但程岩却认为林昭中举的可能性很大,虽说早前对方是有些耽误了,但自去年起,林昭用功的程度不弱于任何人。
程岩读过对方的文章,笔力近古,四平八稳,恰好符合此次湘省秋闱主考官的口味。
乡试由各省布政司主持,正副主考官各一人,同考官四人,提调一人。主考官是谁自然不会对外声张,但鹤山书院的学生们自有渠道打听,早已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