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魔头说的是谁,还不明白吗?
……可他不是从地狱里来的,率的也不是鬼兵。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秋家人在会议上死于兰渊玉之手。
他一直瞒着临画,临画现在才知道,他在人界是在救灾。可惜就算后来塑起的那些神像,全是邪神,全是出于畏惧。
老者一口一个“秋家说的”,这些抹黑不是秋氏亲自散步的,多少也是世家授意的吧?
我说你是,你不是也得是。何等霸道。
“这个傻子。”临画轻轻骂了一句。这个傻子,哪怕受过那么多伤,只要给一点点甜就忘了苦处。蛇神的跟头栽过一次,第二次还是义无反顾。
黑化成这样之后也还是一样的傻,还是个披着狼皮的绒兔子。
可他偏偏就是喜欢这样的兰渊玉。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兰渊玉不需要这些,临画也不会因为这些就爱上一个人。
他不应该被辜负。临画心中有一股冲动,我怎么能让他被辜负?
“啧……老人家我就先回了。”老者虽然不明白临画为何打断他,但也没多说什么。看了眼楼下的铜盆,老者道,“盆就不用赔了。哎,都是造孽啊……”
老者佝偻着背出了房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人群没能成功搬起石像,阿四还执著地护着尸体,楼上临画也一直沉默地观望。双方僵持不下。暮色四合,天色飞速地暗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群陆陆续续离开了。一场荒谬的迎神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山路上空余少女空空的皮囊。
“你先离开罢。”临画站得腿都僵了,“我替你护着你妹妹。”
天黑之后,山里会有更多的危险,阿四一人在这也不是个办法。他茫然地看了眼临画,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阿四苦笑了下,沙哑道:“谢谢。”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山路。
作者有话要说: 1-6号日更_(:з」∠)_
第71章 止息其一
在青年的身影消失之前, 临画忍不住唤了一句:“这世上没有什么蛇神,你……也不必自责。”
阿四的脚步顿了顿道, “……是啊。阿妹回不来了。”他回过头, 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 “我知道公子是贵客,如果……如果公子能让阿妹安息的话,能否,把阿妹的墓地告诉我?”
他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这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很是难堪。他心中何尝不清楚,蛇傀不仅不会安息、反还会变成怪虫寄居的巢穴呢?求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 让他心中难安。
临画点了点头, 很轻却不容置疑道:“她会安息的。”
“谢谢!”黝黑青年哽咽着鞠了个躬, 抹了抹眼睛, 转身离开了。
玄阿四不会质疑临画的任何决定, 绿姬便抢先问道:“公子为何留要答应他收下尸体呀?”他从老者走后就从床帘后钻出来了,对楼下的尸体多有好奇。
临画便简单叙述了一遍自己的猜测,然后道:“或许灵气能克制魔虫。”魔灵二气相生相克,这样思考是最合理的。
“那属下便请求一试!”玄阿四会意, 主动要求。几人中, 现在灵力最充沛的就是他。
临画却摇摇头,道:“你先将尸体以灵力罩住藏在别处,不要直接接触尸体。我还不知道它是如何传染的,先小心为上。”
一夜无梦。
黑夜的山林里充斥着野兽的呼号声, 这一夜却没再发生什么事。临画因为太累,睡得很沉,第二日是被一阵敲门声喊醒的:“客人呐,老人家我在楼下准备了午饭,来不来用?”
这一觉居然直接睡到了中午。临画顿觉腹内空空,呆愣了一会儿后坐起身,道:“来了。”
他听到枕边绿姬翻了个身,钻到空枕头下面去嘀咕道:“午饭?什么午饭啊,公子我们不是没让准备饭食吗?”他们原本是打算今早就走的,临时改变了计划决定逗留,因此并没有加饭食的钱。
隔壁间传来玄阿四开门的声音,他与店家老者交谈了几句。临画爬起来飞速洗漱穿衣完毕,打开门就见老者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快跟我来,有贵客在楼下呢!”看样子,昨天的哀哀叹气一扫而空,人都像年轻了不少。
贵客?临画心说莫非是因为“贵客”才让老者一高兴,多给他们准备了午饭?
“快点快点,”老者兴奋得脸颊上都起了红晕,“老人家我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贵客呀!……”
“是什么样的客?”玄阿四插了一句,临画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在这里还有比我家主上更贵的客吗?
老者却不肯直说,不断催促着二人:“这样的人物,像我们这种小百姓一辈子能见到一个就是祥瑞了!……我保准客人你也知道……”
言谈间,三人已下了几级楼梯,临画“嗯”、“是”地应和着老者的絮叨,余光看到了一楼大厅的门口,脚步忽然停住了。
一瞬间,他感觉数种情绪划过心头,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状似无意地对老者笑说:“我有样东西忘了拿,现在要回头去取。”玄阿四落后他一步,短暂地愣了愣就道:“属下陪主上一起去找。”
“什么东西能有贵客稀奇……哎?”
不等老者答应,二人便退回了房间。玄阿四低声道:“老人家说的贵客,是主上认识的人吗?”
临画没有回答,半推开窗往下望去——
错不了。临画眯起眼睛,这还当真是“他也知道”的人物……
楼地形有一辆马车,虽然珠宝华饰都被去除了,但上头露出的仙鹤祥云的纹饰还是彰显了马车主人的身份:这是秋家的马车。
“这是秋家嫡系的人。”临画道。那仙鹤纹底色为正白色,隐约可见金线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随即涌上临画心头的就是怀疑。
秋家主家的人不好好待在枫昭山,跑来这荒郊野岭的干什么?
绿姬也来看了眼,道:“这马车好寒酸。”
是的。这马车主人跑到这也就罢了,没有随从没有车队,只有孤零零的一辆马车;车顶上的明珠还被拆下来了,家徽也不见踪影。家纹拿块破破烂烂的布遮上去,只露了一个角——就算是一个角临画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整个马车颇有些顾头不顾腚的意味,自己以为藏得很好,但即使是村夫老者也认出来了。
莫非最近有什么秋家纨绔子想不开离家出走了?那明知这村里有灾祸还往这半山腰的小破店里闯,莫不是脑子有洞?
临画对秋家没什么好感,尽是胡思乱想。他之前在人界时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相貌,但也没做什么出格能让人记住的事,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
楼下有传来交谈声和笑声,听声音,与店家老者交谈的是年轻人。终于,碗碟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但既不见有人上楼,也不见楼下马车被开动。
过了一会儿,老者又来门外催促:“客人呀!你们好了没有?……唉!贵客都走了,你怎么还没找到东西呢!”
听到“贵客走了”,临画立刻打开了门,道:“找到了,让老人家久等了。”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原本我是看客人气度不像我们这些山野村夫,或许能和贵客聊上一聊,得贵客青眼……这是后生你自己不争气,可怪不了老人家我不给你机会。若是我有小儿,必然他上去攀谈了!”
秋氏为众仙门之首,临画从前只知它在民间传说度和信誉度都很高,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在蛇傀事件之前,众村民怕是也和这老者一样,把秋氏中人看做天上谪仙。
但仅是对灾祸无能为力这一点,就足以让百姓对平日里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仙门世家失望了。昨日阿四不也是对秋家冷嘲热讽了么?
原来,他们也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原来,在救不了时,仙人也会弃子民而去。
“有机会再结识也无妨。”玄阿四不大看得惯这套,敷衍道。
老者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那可是秋家的仙人啊!……算了算了,贵客也在我这小店住下了,若再有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他念叨着,给临画重新把菜热了热。
在这里住下了,说明暂时不会离开。步行出去又是为何?外面群山莽莽,可没有供来享乐的地方。
临画问道:“老人家可见贵客有几人?分别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也是两个年轻娃娃,我看……”老者眯起眼睛打量着临画,“比你小一点儿。二人穿的都是灰衣,不过料子一看就是极贵重的。”
只有两个人,穿的衣服是灰色,看来家服也都换掉了。临画匆匆解决了饭食,叼着筷子若有所思,又问:“他们往哪儿去了?”
“往山下去了,我也不敢多问。”老者收拾碗筷,往厨房里边走边问,“你问这干嘛?还想追出去不成?”
临画笑了下:“毕竟机会不容错过。”
老者的身形消失在厨房里,临画和玄阿四来到门外,只见马车里空落落的,一个仆役也没有。来的只有老者说的那两个年轻人。
“事出无常必有妖。”玄阿四道,“主上是否需要属下去探探究竟?”
临画道,“不必。他们定了客栈,总要来住的。更何况……我好像猜到这两个人是谁了。”
“怎么还在流血!!狗屁猎户秘方啊,根本没有用……哇啊啊,我不能看,一看就头晕。手拿开手拿开……”
道路上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活泼,滔滔不绝吵吵嚷嚷,就没断过话头。
另一个也是少年音,但低沉些:“我早说了不会有用。你还拉着我去。”
“是担心你啊!担心懂不懂!”第一个声音愤愤道,“只能一直流血了……你爹下手真狠。”
第二个声音沉默了下,然后道:“那不是我父亲。”
这句话一出,两边都息了声。半晌第一个少年道:“哎,算了不谈这些,我们来……”
临画坐在那辆秋氏马车上听到了这几句碎片的交谈。他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跳下马车转过身,与两个少年对了上面。
“果然是你们。”他挑了下眉,“好久不见。”
临画心中感慨,自己这一趟当真好运至极,要找的人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这两个少年还能是谁?一个是秋恒,一个是梨越。
“……”探讨些别的事……
梨越一句话卡在喉咙口,憋了半天道:“我靠我靠我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这也太巧了吧!”
“这……贵客,你们原来认识啊?”
自从相认,临画和梨越已经在楼上的房间里谈了很久。直到暮色低垂,几人都走出来准备吃晚饭时,店家老者才小心地问了句临画。
“对啊,我们是老乡……老相识了!”梨越踮起脚拍了拍临画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又蹬蹬跑过去点菜。
临画看着梨越还在没心没肺,心情有些复杂。
关于梨越和秋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事说来话长。
若不是梨越就在他眼前,他肯定会以为这是什么胡编乱造出来的离奇传言、市井八卦!
传闻就在三日之前,秋氏家主之子离家出走了。且这一走走得很彻底,至今还未被秋明源找到。
本来这种小道消息也没多少人会信,秋家也未有明确的表态。锦衣玉食的独子,何必离家出走折腾成这样呢?更何况传言里头更夸张的是,这位秋少主是在被父亲秋明源关禁闭后直接逃了出来,大闹枫昭山后杳无踪迹。
但临画却知道这是真的,传言里那个叛逆而逃的秋少主秋成绚,正和他住一间客栈呢!
“你回来了?”梨越和临画二人是面对面坐着的,前者忽然对门口招了招手,“解决了吗?”
临画回过头,正看见秋恒跨过门槛,逆光走来,顿觉眼睛被这强大的男主光环闪了闪,于是面无表情地扭头夹菜。
梨越给秋恒碗里堆菜:“解决了吗解决了吗?多吃点,这个菜补血——”
秋恒在梨越身边坐下,微微点了点头:“嗯。”
少年人下巴有些尖削,在他抬起手拿筷子的时候,临画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鞭痕。
这是秋明源打的。九十九道寒冰戒,伤口难以愈合且无法用伤药医治;受了寒冰戒后,秋恒还被关入禁闭室。但在一夜之后,他就在梨越的接应下闯出了禁闭室,一路跑到了这里。
那座马车是梨越强行要求带上的,否则秋恒怕是早就被捉回去了:一边高烧一边逃跑,就在前一天他还是昏迷状态。
临画有点难以想象,他从未在原著中看到秋恒这样抗衡秋明源。不……或者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到相应的情节而已。
在原著里,秋恒知道了兰氏灭族的真相后也必然会走上与秋明源反目的这条路。但在这个世界,现在的秋恒虽然强大,但没了仇恨与成长,他也不过是个天资奇高、但还未成熟的世家子罢了。
这个世界,秋恒先是对秋明源放任关于兰渊玉的谣言散布的做法有了异议,后又在梨越的侧敲旁击下得知了些许兰氏相关的密辛;
他起初尚还抱有希望,试图找秋明源要个说法。但,他跪了十个时辰求来的是寒冰戒和禁闭室。
在原著里,临画看到的秋恒一直是正道代表、正义中心……叛逃家族,反抗养父,心中从小被教导的道义产生动摇,重新建立新的认知,乃至……大义灭亲。这些是在原著最后他才会经历的抉择,但如今也只好提前承担了。
“若能见到兰公子,我应道一声对不起。”秋恒抬起头,棕色的眼眸里折射着夕阳的光线,瑰丽非常。他取出自己的佩剑——那把“仙奏”,“这把剑,我也应当还给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