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星弥从荒园出来后,总觉得哪里不对。
姬旗虽然说出了计划,但舒星弥认为这个计划并不完整,中间缺了很重要的一环,之前姬旗说的“知己知彼”让舒星弥很在意,在这个“使臣献礼服毒”的过程中,并没有体现知己知彼。
如果只是为了让擎国出师有名,其实有很多办法,只要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即可,不必大费周章派个使臣过来再让使臣自尽,伪装成是皇上毒杀。
姬旗还是有所隐瞒,他没有把完整的计划告诉舒星弥。
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他怎么放心把底牌全盘托出?
舒星弥打算和太子商量一下。
“停灵”三日过后,太子下葬,下葬的当天,皇上命人运来五车珍宝为太子随葬,当然,等风波一过就要挖出来的,皇上可不舍得这么多宝贝一直在棺材里不见天日。
由于太子“生前”最喜欢贴身内侍顺意,皇上又不舍得太子去了阴界之后无人在身旁服侍,于是决定赐死舒星弥陪葬。
在灵堂中,皇上和皇后声称要送太子最后一程,屏退了所有宫人,趁这个时候赶快让太子和舒星弥藏到屏风后面,而后再把与两人体重相同的石偶放入棺材,合上棺盖。
太子的棺盖没人敢掀,因此两人金蝉脱壳之事不会露馅。
出殡之时,几乎所有宫人都要随皇上、皇后去陵园,只有禁卫留下看守宫闱。
舒星弥和太子藏在灵堂旁边的小室之中,室内还有一只大木箱,明早他们会一起躲在木箱里,天不亮时会有一架入宫送炭的马车,车夫把炭放下之后,便会带着他们二人偷偷出宫。
“父皇说这是专为我们准备的,应该是盘缠和衣裳之类。”太子从袖中摸出一枚小钥匙,打开了箱子,然后愣住了。
“恩?”舒星弥扒在箱口往下一看,“呃……好多女装,还有胭脂水粉,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扮成女人。”
“扮成女人的确会比较安全,毕竟与我们原本的性别相反,不容易引起怀疑,但是……”太子伸手捞起一件孔雀蓝棉袍,还有狐白裘、赤金碎花裼衣:“这也太艳了,他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衣裳……”
“我来找个淡雅点儿的,”舒星弥埋头在木箱中翻了翻,而后抬起头绝望地望着太子:“我放弃。”
“穿着这样的衣服,想不惹眼都难,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子扶额,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况且我又不会化妆,顶着一张男人的脸穿着女人的衣服,太显眼了。”
“我会,”舒星弥笑了:“我给你扮上看看?”
“真的?”
“是啊,上次我不是被绑到你床上了吗?那次就是我自己化的妆。”
“……你不是被父皇逼的吗?怎么还能自己化妆?”太子眼睛一转。
啊,说漏了,舒星弥连忙转移了话题:“很简单的,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画好了。”说着拿了眉笔、胭脂盒、香绵和小镜子抱在怀里,仿佛小仓鼠抱着一堆瓜子。
“所以你之前就喜欢我了是吗?”太子望着舒星弥的眼睛。
舒星弥索性把镜子翻过来对着太子:“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一下怎么了?不正常吗?”
镜子里的英俊男子渐渐脸红,竟是无言以对。
舒星弥先给自己挑了一套略显俗艳的莲粉色棉袍穿上,洗过脸后傅粉施妆,唇上点胭脂,轻轻涂抹,再在发间系上大红绣金梅的发带,大功告成之后揽镜自照,一个活泼俏丽的小丫鬟浮现眼前。
“怎么样?”他冲太子一笑。
太子目瞪口呆,连这么俗的衣裳都能穿得这么可爱,这男人真不得了…如果他以这样的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地以为这是女人。
太监的声音很特别,和男声、女声、童声都不一样,是一种介于这三者之间的声音,比男声略高一些,因此舒星弥的声音配上这副装扮也没有太大违和感。
“很漂亮,”太子凑近看了看,情不自禁伸手想摸,又怕破坏了完整的妆容,停下手:“红晕好自然,几乎看不出是画上去的。”
看完舒星弥的妆容,太子又扭头看了看箱子里的女装,他突然觉得有救了。
“有时候也不是画的。”舒星弥轻轻梳着头。
“既然你扮了丫鬟,那我扮个富家千金如何?可以同眠同起,不会被怀疑。”太子提议道。
“行啊,我得先给你挑一套衣裳。”
舒星弥说着,在箱子里扒拉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套勉强看得入眼的丁香色棉袍和雪白大氅,给太子换上之后,让太子洗了脸,给他化妆。
舒星弥认真地给太子傅粉,而后一手捧着他的脸,另一手给他画眉,太子望着舒星弥的眼睛,好像要迷失进去了一样,他抬手握住舒星弥的手,微微偏头,用脸颊轻蹭了一下舒星弥的手心。
舒星弥手心一麻,心里一酥,心脏仿佛变成了一颗冰淇淋球,渐渐融化。
“别闹。”舒星弥像哄孩子似的拉开太子的手,继续给他描眉。
眉毛、腮红都妥了,开始往唇上涂胭脂,太子学着舒星弥的样子抿了抿唇,把胭脂抹匀。
“来,站起来看看。”舒星弥把五色簪别在太子发间。
太子站起身来,舒星弥忍俊不禁,仰头道:“这位小姐一定从小锦衣玉食,营养充足,体格真好,比寻常男人都高一头啊。”
“放肆,”太子学着女子的声音道:“你这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
“这声音不像女人……一听就是男人装女人,不自然,”舒星弥认真指导道:“你尽量用气托着声音,发声靠前一些,放轻松,声音就会更温柔,更接近女子的声线。”
“这样呢?”太子又试了一次,他的声音本就比舒星弥的低沉,要伪女声更加困难。
“比刚才好多了……不过你还是少说话,有事交给我来,毕竟我是要服侍小姐的。”舒星弥低头做了个万福的姿势。
次日卯时,太子和舒星弥双双钻入木箱,盖上盖子,两人在黑暗中等待着,过了不久,果然有两个车夫模样的人一同进入了灵堂小室,抬着木箱上了马车。
车夫是皇上的心腹御前副总管鹤英找来的,是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两人顺利出宫,马车在城郊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下,太子和舒星弥钻出木箱,跳下马车,谢过车夫之后,他们去雇了一辆轿子,一路向荧国而去。
星夜兼程走了一天一宿,太子和舒星弥实在累了,再走十几个时辰才能到达荧国边境,两人决定休息一夜再继续前行,便在一家客栈中住下。
“哎呦,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店小二笑着往里迎客,舒星弥和太子进了客栈,舒星弥发现客栈里的伙计个个人高马大的,都是粗男人,而且一直暗中打量着他和太子。
店小二朝那几位伙计使了个眼色,歪嘴笑了笑,意思是:有钱,漂亮,晚上有事干了。
入夜之后,伙计主动送上来两菜一汤,说是店里的赠品,特意招待两位女客的。
伙计走后,舒星弥提醒太子道:“这菜里肯定有药,咱们还吃自己的干粮吧,咱爹的十个大饼还剩七个没吃完。”
没错,太子去荧国求援,皇上象征性地给他准备了十块素饼作为干粮,以示塑料父子情。
“恩,啃完饼就洗洗睡吧,今晚小心点,上半夜你值夜我睡觉,下半夜我值夜你睡觉。”太子绝望地掏出了凉冰冰的大饼,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两人草草吃完洗漱睡觉,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房门处有动静。
舒星弥望向房门处,从包袱里摸出了短刀,将刀推出鞘。
这么晚了进女客的房间,非奸即盗,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要敢进来,直接把他揍到爹妈不认。
咔嚓咔嚓,两声细碎的鼓捣锁的声音,舒星弥眼睁睁看着门栓被划到了一边,门悄悄打开一个小缝。
三个大汉偷偷潜入了房间,而后,房间内就传出了打斗的声音,舒星弥一挑三毫无压力,没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大汉趴在地上人事不省,一个大汉仰躺在桌上坐不起来,一个大汉靠在墙上要死不死地喘着粗气。
“下次再敢半夜偷着进女客的房,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舒星弥一脚踩在大汉背上。
“哎呦,是是是,不敢不敢……”
太子坐在被窝一脸懵逼,他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舒星弥在和三个人打架,刚想冲上去帮忙,却发现是那三个人被舒星弥吊打,就没上去添乱。
第144章 不是太监是太子妃
小内侍揍人的英姿再一次烙印在了太子的心中,他恍惚觉得, 自己已经很多次看到这个场面了, 却想不起在哪看过, 只是冥冥中有这种直觉。
他行动时灵捷如豹, 身板并不壮,像是幼豹, 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潇洒自信,仿佛他知道任何人都会败于他的手下, 有种所向披靡的气质。
这种气质和平时是决然不同的, 在宫中,太监们总要低着头, 不敢在主人面前露出这种锐利凛冽的神态。
这神态其实很迷人,在太子眼中,小内侍飞扬的发尾和短暂飘舞的衣袂都笼罩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在闪光, 往外蹦小星星。
不对, 等等,他们为什么会在房间里打起来?
太子重拾了他的理智, 三个伙计已经像烂泥一般滚出了屋子。
舒星弥拍了拍身上的灰, 把门关好锁上, 看到太子醒了,解释道:“三个流氓, 半夜偷偷进屋, 肯定有猫腻, 我就收拾了。没事了,继续睡吧。”
太子被舒星弥帅了一脸。
他坐起身,舒星弥走到他身边,他翻看着舒星弥的小胳膊:“你没受伤吧?我刚才怕给你添乱,就没下去,下次遇到这种事要喊我起来,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可以偷袭他们。”
“没有的事儿,我好着呢,”舒星弥笑了:“这么晚了,我就不洗澡了……不会嫌我脏吧?”
刚打完架,亵衣被弄脏了,大冬天的又不能裸睡,洗澡也不方便,只能将就着睡了。
太子摇了摇头,表示不嫌弃,然后掀开被窝:“你睡吧,我帮你值夜,他们应该不敢来了。”
舒星弥洗完手后躺在了太子身边,太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有安全感。
伙计们非常后悔,这一主一仆卸了妆特别像男人,根本就不如刚进店时柔美可人,而且更气的是三个大男人都没打过一个小丫鬟…说出去丢死人了!还怎么在店里混!
由于屋子里黑灯瞎火,伙计并没看清二人具体长什么样,就觉得很有雄性气息,他们回到后院,店小二问他们:“得手了没?这么快就出来啦?哎呦,怎么鼻青脸肿的呀?”
“哦,”伙计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打出来的,毕竟屋子里就两个“姑娘”,三个人同时表示“我们为了争谁先上,打起来了,现在想想不该伤和气啊,兄弟,对不起了。”
“嗨,没事儿,下次这种好事让给你哈。”另一个伙计很机灵地圆了个场,掩饰了自己被丫鬟揍得腰酸腿疼的尴尬。
次日,太子和舒星弥退房走人,继续赶路,好不容易到了荧国,太子卸下女装,拿出了父皇的密诏,请求荧国援助。
荧国国君是太子的亲舅,皇后的亲哥,重度宠妹,听说此事,立即调兵遣将,援军将守护太子和舒星弥回到本国,驻守在皇宫附近,一旦事变,荧国还会再派援军从外包夹敌军。
舒星弥的一颗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和太子回国的路上,他们在轿子里商量了一下姬旗的计划。
“我还是觉得姬旗对我隐瞒了一部分计划,”舒星弥对太子私语道:“他一定要把军情密信送到擎国,擎国才更有赢面,但在这个计划里……好像缺失了这一环,只是为了让擎国出师有名就牺牲一个使臣,有点不值当。”
“对,”太子沉吟半晌:“我以为他会让使臣带回密信,但如果必须牺牲使臣,谁还能替他传信呢?”
“难道他是想用使臣的尸体传信?因为使臣如果死在宫里,他的尸体是一定要送回擎国的,到时候只要把信偷偷放在寿衣里,或棺材夹层中,或是塞在嘴里……可能性太多了。”
“其实我们只要破坏这个计划的每一环,中间缺的那一环也就很难补上了。”太子想问题比较直接:“只要都切断就可以了。”
“虽然简单粗暴,但的确有道理。”舒星弥笑了,自己想问题总是往细了想,往复杂了想,太子倒是个不错的互补。
“而且……使臣真的想就这么牺牲吗?还是说他只是受皇命所托,不得不完成这个任务?”太子望着舒星弥:“如果我们给他一个活路,也许会得到更大的收益。”
“你是说策反?”舒星弥对太子另眼相待,果然是在宫里泡久了的孩子,还是有些城府的!不只是会堆雪人的单纯小可爱。
“没错。”
舒星弥和太子回到都城之后,便住在皇上为他们准备好的宅邸中,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皇上怕其他人认出太子,就没有派人入宅服侍。
过了一日,皇上命鹤英去和太子接头,商讨接下来的对策,舒星弥和太子便把姬旗的计划告诉了鹤英。
鹤英留下了一个包袱,太子满心欢喜地以为是皇上送给自己和舒星弥的吃食,打开包袱一看,太子的脸瞬间黑掉:“怎么全是女装?”
还比上次的更花哨了。
舒星弥淡定地把衣服塞进柜中:“这是咱爹特意准备的春季女装,用心良苦,怕咱们到了春天没衣服穿。”
“……”太子扶额不语。
他这辈子也搞不明白父皇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