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舒星弥正在床上看书,是师父给他带来的《掌故集》,师父希望他能多学些知识,知识渊博些,与主人说话的时候便能多说几句,渐渐就会被注意到了,肚子里的墨水浅了可不行。
中宫的小宫女秋露前来探病。
“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的,”秋露笑着放下四颗用手帕裹着的香喷喷的橘子:“这个给你和福来吃。”
“哇……”福来拿起一颗开始剥皮,“谢谢秋露姐姐。”
“多谢,替我谢谢娘娘。”舒星弥也拿了一颗。
“你们的伤势好些了吗?”秋露双手十指绞弄着手绢,是小女儿的娇羞,目露关切。
她从舒星弥来中宫的第一天就惦记上了,长得这么俊秀,以后一定很抢手,宫女和太监可以结成对食,她就想和舒星弥做个伴儿,虽然舒星弥下面没有了,但她也并没准备和他相伴终老,到了二十五岁之后,宫女可以选择离开皇宫,到那时她再出宫嫁个“真正的男人”,在那之前,就和太监凑合凑合,也好打发寂寞。
“好多了,一能走动我立刻就回中宫做事。”舒星弥说。
“我也是,”福来吃着橘子,傻笑道:“这橘子好甜啊。”
“娘娘送的,能不甜吗?”秋露笑着将手背到身后,其实是她自己从果园偷摘的。
“对了,宫里有没有卖针线和香料?我想做个香囊。”
舒星弥想起自己平时要喂兔子喂小狗,身上难免会有动物的气味,他想自己做个香囊遮一遮,他做桂国皇子时就精通制作香囊的手艺,这一点倒是不用麻烦别人。
“香囊?”秋露眨了眨眼,心里一沉,不会是这小太监心里有人了吧?香囊可是定情信物的一种,她若无其事地问:“你要送谁呀?”
“我自己用的。”
秋露松了一口气,吓死了,没想到这小太监还挺骚情的,还戴香囊呢,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那我卖给你吧,五个铜板一只,怎么样?”
“好便宜啊,”舒星弥一愣,五个铜板也就是一块烧饼的价格,“那我买了。”
“我也买。”福来撂下橘子皮,“姐姐,也帮我捎一个吧,好不好?”
秋露脸都绿了,仍然保持着笑容,一口答应:“行啊,你们喜欢绣什么图案?我回去告诉绣娘。”
“也不拘什么图案,”舒星弥低头正好看见自己太监服上绣着的小紫燕,他指了指紫燕:“要不就绣这个吧。”
“我也一样。”福来笑得乖巧:“辛苦姐姐啦。”
“顺意肯定喜欢我,他就是喜欢我,”秋露边走边对宫女秋霜说:“要不然他怎么要我给他做香囊呢?”
她特意在人多的廊檐下说的,就是为了告诉中宫的各位姐妹,老娘看上顺意了,都别抢。
“他亲口跟你说的?”秋霜有些不信,两个人总共也没见几次面,怎么这么快就发展到要做香囊的地步了?
“那还有假吗?”秋露从袖子里掏出十个铜板,摊开手掌,炫耀证据,得意一笑:“这些都是他送我喝茶的钱。”
“那他跟太子殿下……?”
“他跟殿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秋露一摇头:“你可别听宫里的谣传啊,被皇后娘娘和陛下知道了,我家顺意要遭殃的。”
万万没想到,秋露说这番话的时候,太子就坐在廊柱另一面的亭子里赏花,梅花掩映、积雪层层,秋露和其他宫女并没看到太子,太子也没让自己的侍从出声,只是静静听完他们的对话。
原来那个小内侍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过,他跟谁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完全是不相干的人。
太子松了一口气,心头又笼上一层薄薄的惆怅。
他抬手拨弄着一朵腊梅,将花瓣里含着的雪膏挑出,露出脆弱湿润的花蕊。
自从那日送炭,太子再没去探望过那个小内侍,其实他应该去的,如果是东宫的宫女或太监受伤了,他一定会去多探望几次的,送些吃的,聊天解闷。
但是那个小内侍又不一样,如果自己去探望的话,是以什么身份去呢?无论是朋友还是主仆都很别扭,他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主人。
说起来,只是有一面之缘的人而已。
况且若他真的去了,又怕证实了宫中的传言,说他睡过那个内侍,说那个小内侍初进宫就“以色事主”,“爬小龙床”。
这种传言一旦烙印在某个人身上,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太子不希望明明没有发生的事情影响了小内侍的名声。
不去,太子心里又不知怎的总是挂念他,冥冥之中,总是在意他。
深夜,皇后和皇上在床上说体己话,床帐低垂,灯笼昏昧,皇上敞胸露怀,眯着眼睛醉卧枕畔,刚吸完五石散,得脱了衣服发散发散,即使是大冬天,也得解开衣服,否则身子里烧得难受。
“听说了吗?咱儿子和一个小内侍一夜春宵。”皇后给皇上捏着肩。
“早听说了,”皇上的嗓子有些沙哑,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那个内侍还是你宫里的?”
“对呀,新人,好像叫顺意。”
皇上一拍大腿坐了起来,对皇后认真道:“赶紧把他拨到东宫去,让他伺候太子。”
“陛下的意思是?”
“让他缠住太子,给太子分分心,太子就没有空闲管朕吸五石散的事了,唉,上次大总管给朕偷偷买的那几盒五石散又被太子烧光了,气煞朕也,这小子就是天天没事儿干给他闲的,”皇上一说起这事就满脸不悦:“就这么定了,把顺意调到东宫去,赏给太子。”
“陛下又不问太子的意思……”
“朕白送他一小美人儿他还能有意见?”皇上自信地笑出声。
次日,太子去给皇后请安,两人嘘寒问暖一阵之后,皇后问道:“前几日去你宫里送炭的那个内侍…你觉得如何?”
“恩?”太子一愣,“儿臣觉得……还好。”
好端端的问这个作甚?
太子一惊,难道是母后知道了?!
这要是回答不慎,那个小内侍可就没命了,一思及此,太子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好哇,那娘把他赐给你,让他每日服侍你如何?”
太子看着母后的眼神,揣摩娘亲的语气,这绝对是赤果果的试探!
“绝对不行。”太子义正辞严地拒绝:“儿臣宫中并不缺人手,还是留他服侍母后吧。”
第129章 不是太监是太子妃
“这都是你父皇的意思, 你应当知道的。”皇后委婉点出:“他因为五石散的事儿, 不愿你多管,他是想投你所好。”
太子一听“五石散”三个字就炸了:“父皇吸食那种东西就是自杀, 原本好好的人,吃完五石散又要饮酒又要行房事,亏损身体。儿臣是为了父皇的身体着想, 父皇却想尽办法阻挠儿臣, 母后竟然偏向父皇。”
皇后叹了口气:“不是娘偏向他, 只是他贵为天子, 娘不敢拂逆,娘劝了他十多年了, 他也没听过呀。”
“娘, 父皇再这么吸下去就完了,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可模样看着像六十岁的, 宫里六十五岁的老太监看着还比他精神些呢。”
“好啦, 娘知道你是为他好, 他也是为你好呀, 想多找个人服侍你、陪伴你,还是说……你不喜欢顺意?”
“不是。”
“那就收在宫里吧, 你父皇赐给你的人,你若不要, 岂不是折了他的面子?”
“不, ”太子摇了摇头, 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执拗:“他休想收买儿臣,儿臣还会继续烧他的五石散,他买来多少儿臣就烧掉多少,此事决不妥协。”
“可是,”皇后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你若对那小内侍无意,即使他在你宫中又如何呢?难道他的存在真会使你分心吗?”
“……”太子答不上来,还真让母后问住了,对啊,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这下,宫里的八卦传得更热闹了。
宫人们都认为太子的回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皇上只是赏赐一个小内侍,一般人都会喜颠颠地接了谢恩,太子却不要,那么答案就非常明显了,现在连起初半信半疑的人都相信了,太子与内侍绝对有一腿。
他们暗暗给舒星弥起了个十分作死的外号——太子妃。
只有可怜的秋露还在相信着“太子殿下只是单恋”。
而后,秋露把两只香囊做好之后,送给舒星弥和福来,她佯装不经意地问起:“顺意啊,宫里人都说殿下喜欢你哎,你怎么看呀?”
舒星弥捏着香囊,微微笑了,低垂眼睫,仿佛有柳色春风拂过他的脸庞,染在他的眉梢眼角。
虽然窗外飘着雪花,舒星弥的脸上却荡漾着春天的气息,从他的眼眸里,秋露看到了。
秋露看到他的反应,登时世界观就出现了裂痕,开始碎裂落尘,要崩塌了。
“我可不敢高攀。”
“哦……”秋露抚了抚胸口,吓了一身冷汗,还以为这小内侍真是断袖呢,她连忙接上了话茬:“哈哈,也对,像我们这种人,还是门当户对的好,我近来就想找个俊秀的哥哥……”
话说到这就不能再说了,否则就太过明显了。
舒星弥点了点头:“我也是。”
秋露一听这话,以为他也有意找个对食,心头狂喜,心脏砰砰乱跳,正想问“那你看我怎么样”,就听见舒星弥说:“我也想找个俊秀的哥哥。”
秋露:“???”
可怜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劝退了。
皇上听皇后说太子不收那个小内侍,倔脾气又上来了:“他是朕的儿子,朕是他的老子,朕给他的东西他敢不收?朕不信这个邪!”
于是傍晚酉时,两个侍卫来到御医署,让舒星弥跟他们走一趟,陛下密宣。
福来以为出事了,小心翼翼地问侍卫:“是什么事啊?大哥方便透露一下吗?”
“不知道。”侍卫面无表情。
“我能和他一起去吗?”
“不能。”
舒星弥只得被侍卫押着来到皇上寝宫偏殿,他一路上都在想是不是皇上要秘密做掉自己,到底要不要跑,其实这两个侍卫他肯定打得过,但现在身上有伤,还是双腿之间的伤,真动起手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估计又要撕裂伤口,还是先不要冲动,以不变应万变。
“进去。”侍卫们把他推入了一个简陋的小房间,像是宫女的卧房。
侍卫指了指远处屏风后的大铜盆、巾帕和半包澡豆:“去把自己洗干净。”
“洗哪儿……?”舒星弥惊了,这是要干什么?
蒸人肉包子。
给皇上侍寝。
给太子侍寝。
这三个可能性在舒星弥脑海里过了一遍,居然觉得蒸人肉包子是可能性最大的。
“全身。”侍卫不想多说,关上门锁好,在门外说:“洗好了说一声。”人没走,一直在门前守着。
舒星弥一脸懵逼地走到屏风后面,脱了衣服,把帕子浸在冰凉的水里,又搓了搓澡豆,给自己擦洗了全身,伤口没沾水。
洗完之后,他整个人冻得直哆嗦,冷到骨头缝里了,步伐诡异地走到门口,发梢颤动:“我洗好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的宫女推门而入,指了指梳妆台:“你坐这里。”
“姐姐,能稍微透露一下我待会儿要做什么吗?”舒星弥心里有点慌。
“别怕。”宫女笑了笑,拉开妆奁下面的小抽屉,拿出了眉笔、胭脂、轻粉、香绵,按着舒星弥的肩膀:“你若是表现好了,可是要转运的。”
“我怎么越听越别扭?”舒星弥眨了眨眼。
“闭上眼睛。”宫女用香绵蘸了蘸轻粉,开始给舒星弥上妆。
“扑粉的手法不对。”舒星弥睁开眼睛,拿过圆镜看了看,指着左脸下方:“这个地方的粉不均匀,给我。”
宫女把香绵给了舒星弥,他手法纯属地给自己施粉,匀称又自然。
宫女又扭开一盒胭脂,用指肚沾了沾,刚要上手,舒星弥就说:“停,画腮红我在行,我自己来。”
于是他用清水稀释了胭脂膏的颜色,轻轻缓缓地涂在双颊,是几乎看不出来的自然红,如天光乍破的朝霞,极淡。
他把胭脂点在唇上,抿了抿双唇,又为自己画了眉,镜中霎时出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几乎看不出有化妆,但比没化妆更添气色。
宫女惊诧道:“怎么,你家里是开胭脂铺的?”
一个男人比自己还会化妆是怎么回事?
“略懂皮毛而已。”舒星弥放下镜子。
你以为女装大|佬是白当的?
宫女又要给舒星弥做发型,舒星弥拔下玉簪道:“这样太刻意了,反而给人不想碰的感觉,其实散发更乖顺,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宫女甘拜下风。
舒星弥打扮完毕之后,便被侍卫们偷偷带到了东宫。
太子此时正与皇上、皇后一次用晚膳,还没回东宫,侍卫们让舒星弥换上一件浅蓝丝缎的亵衣,又薄又透,又扯松衣襟,让他露出一半的肩膀和大半的背部,而后用小红绳把他绑了起来,放在床上趴着,有个会书法的侍卫用朱砂笔在舒星弥的后背上写了“任君享用”四字——这当然也是皇上的主意。
而后他们把床帘拉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个人。
“如果殿下问起是谁将你放在这里的,你就说是你自己做的,明白了吗?”侍卫最后嘱咐了一句:“敢提及陛下,小心你的脑袋。”
舒星弥趴在床上静静等候太子的到来,床褥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浅淡的梅香。
这皇上真有意思,他想,从没见过这么会助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