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君,你说我一直不理会他们的挑衅,是不是做错了?”祖爷望着舒星弥,他是真心想听舒星弥的意见:“我一忍再忍,他们却丝毫没有收敛之意。”
舒星弥在拾春阁的名字叫轻君,这是祖爷给他取的名字,吴竹只是他的化名。
舒星弥垂眸思索片刻,笑道:“祖爷敢不敢捅蜂窝?那蜜蜂可是会蜇人的,它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狠狠蛰人一身大包,这样下次人们看见蜂窝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身上的疼,就不敢随便招惹它们了。但如果欺负它们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话,人们也就肆无忌惮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以牙还牙。”
“是。”
祖爷慢慢牵起唇角,抬手拍了拍舒星弥的胳膊:“我明白了。”
“对了,”舒星弥突然想起一事,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祖爷见多识广,人脉又宽,兴许知道,他问:“祖爷,您知道采秋堂的五爷是什么来头吗?”
第182章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祖爷看进舒星弥的眼睛, 像是在猜度着他的意图。
“你和他交过手了?”祖爷的声音很轻, 掺着紫薇花香的夏风轻拂, 为他的声音镀上了一层神秘莫测。
“是,”舒星弥如实答道:“他的身手很稳健。”
“你看人很准,”祖爷缓缓点了点头:“他的身手其实并不算是拔尖, 放眼整个江湖, 也只是中上的成色, 若论迅捷灵巧,他不如你,但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他稳当,哪怕是精疲力尽的时候, 他仍然可以保持坚毅, 不会轻易被人击败,光是这一点, 江湖中就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哪怕是我和采秋堂堂主也做不到。”
这一点舒星弥深有体会,他和寒息第一次交手时,他完全占据主动和优势,但当两人身心俱疲时,他再和寒息交手, 却感到万分乏力, 而寒息的体力似乎永远不会枯竭似的,内力也源源不断,如果不是寒息手下留情, 舒星弥早就死上十回了。
“原来如此。”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的来历?”
“他待我很好,”舒星弥说起寒息的时候,唇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我很好奇他的身世。”
“哦?”祖爷饶有兴味地笑了,眼角和唇边皱起细密的皱纹:“他待你好,也许是出于别的目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单纯的感情,你可不要受了他的蛊惑。”
祖爷心中不禁有些埋怨,采秋堂的五爷可真是的,不知道给自己的小徒弟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又扬声告诫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尤其是……他人的过去,有时会为你惹来杀身之祸。”
舒星弥轻轻蹲下身,双手放在祖爷的膝头,乖乖地眨了眨眼:“祖爷,我不会说出去的。”
“……”祖爷最受不了有人向他撒娇了:“此事我也不知,你回去歇歇吧。”
“祖爷手眼通天,城里的人和事没有祖爷不知道的。”舒星弥低下头,把下巴搁在手背上。
祖爷被舒星弥缠得没办法,俯身望着舒星弥的眼睛,说:“你不是说他待你好吗?他若真待你好,自然愿意对你敞开心扉,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你,只是…你们到底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后少和他来往,知道吗?”
“……知道。”舒星弥垂头眨了眨眼,睫毛扑扇扑扇。
心里当然是不听不听。
祖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舒星弥的头。
小徒弟可能是难得遇上了想要好好相处的朋友吧。
虽然有些残忍,但祖爷还是不想让徒弟和采秋堂的人多做接触。
他总觉得,能进采秋堂的人都不是善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期在墨缸里泡着,心能干净到哪儿去?还是远离为好。
舒星弥沐浴过后,躺在床上,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他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暖烈的阳光几乎要把窗纸烧透,舒星弥出了一身汗,浑身黏黏腻腻的,亵衣都湿透了,醒来时有些头疼。
“师哥,你醒了?祖爷说厨房给你留饭了,有炒藕片和冬瓜排骨汤。”小师弟听到屋里的动静,掀帘子吃着手指说。
“啊,好,我知道了。”舒星弥懵懵地笑了笑。
小师弟转身要走,又突然抓住门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对了师哥,你刚才睡觉的时候,叫了好几次寒息,寒息是谁呀?我们拾春阁好像没有这个人。”
舒星弥听到这个名字从小师弟那豁牙流口水的嘴里说出,不仅心跳漏了一拍,瞬间睡意全无:“有吗?没有吧,你一定是听错了。”
“也许吧,嘿嘿。”小师弟跑去后院玩了。
舒星弥捋了捋头发,坐在床上发愣。
昨晚他的确梦到了寒息,他梦到自己还和寒息睡在一起,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原先和寒息一起住的时候他睡不着,总忌惮着怕寒息趁他熟睡取他性命,现在回到安全的地方,睡得倒是挺香的,就是寂寞。
明明这里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出去一趟再回来,却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明明门窗床桌都在该在的地方,却总觉得缺了什么,心里空了一块。
不知道寒息这时候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寒息此时正躺在床上边养伤边刺绣。
听上去有些抽象,右臂受伤了还能刺绣?其实他是用右手拿着绣撑子,左手刺绣。
绣什么呢?
采秋堂的五个杀手小弟进来看过,五爷在绣山水图,青山白云,清涧飞雁,浅溪幽兰,清淡得不能再清淡。
“那个,五爷,现在吴竹还不知去向,虽说五爷身上有伤,但……您看……”一个杀手小心提点着,怕寒息刺绣太开心忘了任务。
“我知道他在哪里,”寒息停下手指,望着那杀手:“他现在已经回到了拾春阁,那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在人家的地盘上找事,怕不是活腻了?”
“那依五爷的意思……?”
“他是不会轻易出来的,”寒息继续穿针引线,澹定道:“需要等待时机,引他出来才行。”
这话就玄了。
“时机”可真是天底下最玄妙的东西之一,它来不来,全看天命,有时也全靠人的一张嘴,寒息说它来了,它就来了,寒息说它没来,几个小杀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打发了几个小杀手,寒息继续刺绣,他在溪水边绣了两个小人,身形交叠,一丝|不挂,是行在巫山云雨之乐。
这龙阳春|宫,绣的正是他和舒星弥。
自从舒星弥不在身边,他心里甚是想念,少了个一起下棋、聊天、饮酒、缠绵的人。
好在七夕不远了。
七夕节那日酉时,寒息依约去了梦蝶茶楼,订了一个雅间。
寒息拿出自己绣的像,给店小二看:“如果你见到这个男子,就把他请到我的房间来。”
“哎,好嘞,客官放心!”
寒息绣得很像,而且传神,舒星弥一进茶楼,店小二立刻认出他来,领着他来到二楼的雅间。
两人再次见面,相视一笑。
寒息的发间系着舒星弥临别时赠他的那条发带。
“近来可好?”舒星弥坐在蒲团上,寒息动手为他泡茶,泡的是银白隐翠碧螺春。
“也就那样。”寒息拿了茶杯放在舒星弥面前:“你呢?回拾春阁之后还好吗?”
舒星弥心中一暖:“好啊,起码每天晚上都能睡着。”
“哦,”寒息点了点头,笑了,语气随性,不咸不淡:“想我了吗?”
“……”舒星弥的脸颊被升腾的乳白水汽熏了一下,又发红了。
“看来是想来着。”寒息泡出一壶清茶,按着壶盖给舒星弥倒了一杯:“小心烫。”
“那你呢?”舒星弥握着茶杯,杯壁的温度和心的温度渐渐贴合。
“我什么?”寒息知道舒星弥问的是什么,但他就是想听他亲口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舒星弥。
“茶不错。”舒星弥知道寒息想听什么,故意不说,低头品茶,茶水清甜爽口,饮下一口,仿佛立在青山之巅,满山遍野的花树盛放如星,华美不可方物。
“我想你了。”寒息坦诚地说:“每天睡前,和早上醒来之后,尤其想得厉害。你说人是不是贱啊?你在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你要是不在我就能睡个好觉了,但你真的走了,我也没睡得多好。”
“那都怪我了。”舒星弥小口喝着茶,心里如同有只拨浪鼓。
咚咚咚咚……敲在自己的心上。
“可不是吗?都怪你。”寒息伸手,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舒星弥的脑门,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今天真是奇了,你竟然喝了我泡的茶,平时不是死也不要喝我的东西吗?刚认识那会儿,喝个粥都磨蹭半天,今天怎么这么爽快了?”
“那日你若有心杀我,我不可能活到现在,既然你那时没有动手,我自然不再疑心。”
“万一我今天又反悔了呢?你真不怕我下毒?”寒息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我都没喝过,你就敢直接喝……”
“做我们这行的,很难相信人,”舒星弥微微低头,望着澄澈如镜的茶水,心里顿时宁静下来:“但如果我认定了一个人,我就会把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他。你那天绕我一命,我知道,这作为杀手来说是很难的抉择,我清楚任务失败的后果,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放了我,我若再对你疑心,岂不是辜负了你?就算是你真的在茶里下了毒,我也只是把命还给你而已。我约你今日相会,其实是想说,我心里有你,若你不弃,我愿与你一同退隐江湖,白首不相离。”
说着,他也为寒息斟了一杯茶,抬眸问道:“你可愿意?”
第183章 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寒息一愣, 眼神变得困惑起来。
茶香萦绕, 寒息看着舒星弥, 开口确认道:“你…心里有我?你对我是认真的?”
舒星弥笑着覆上了寒息的手背:“恩。”
寒息像是被烫伤了一样抽回手,前身微微后撤,是在保持距离。
“怎么了?”舒星弥眨了眨眼, 不解其意。
他难道不喜欢我?不可能吧?明明已经很亲密了……
舒星弥的脑中回想起自己先前和寒息相处的种种,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 但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舒星弥心中犹如绑了一只风铃,不安地摇摆起来,他摸不透寒息的心思。
寒息的眼神躲避着:“我以为你是一时兴起,想找个床伴。”
他最初和舒星弥上床的确是为了利用他, 完成自己的任务。
“你说谎, ”舒星弥脸上的笑意褪去:“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寒息摇了摇头:“这么短的时间内, 不可能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一个人吧?”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手下留情?”
“我有我的理由。”
“怎么,你突然信佛了吗?”舒星弥面无表情。
寒息伸手去握舒星弥的手腕:“生气了?”
舒星弥抬手打开寒息的手,静默不语。
刚才咽下去的甘甜的茶水泛出淡淡的苦涩。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互相陪伴,不好吗?”寒息的声音温柔下来。
“那以后呢?”舒星弥微微垂着头,寒息看不清他的眼神。
“以后?”寒息眨了眨眼,自嘲地笑了:“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什么以后?也许明天我就死了——不, 也许今天和你分别之后我就死了, 我怎么许诺你以后?”
做杀手的哪有什么天长地久。
“你死了,我立即自尽,随你去了。”
寒息的心脏仿佛被猝不及防地捅了一刀。
他怕的就是这个。
“你可别了, 我下了黄泉都不得安生。”
“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不行吗?”舒星弥的眼神近乎祈求了。
寒息果断地摇了摇头:“我还不能退隐。你要是不想做这行了…你就退隐吧,找个良人结婚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你我依旧是朋友,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帮你。”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
“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意义吗?反正这段感情又不可能有什么善终……”寒息饮了口茶,茶已经有些凉了,直凉到心里去:“你要是想白头偕老,换个人吧,我不合适。”
他是喜欢他的。
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跟他在一起。
因为他知道,今日山盟海誓,明日痛失爱侣,这不叫幸福。
而杀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命的营生,哪里配得上“白头偕老”四字?
“为什么不能退隐?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吗?我可以帮你的。”舒星弥握了握茶杯。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知道得越多越危险,祖爷没教你这个?”寒息笑着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不能出来太久,恐人生疑,茶钱我已经付过了,我先走了。”
“等等,下次什么时候见面?”舒星弥伸腿挡住寒息的去路。
“有缘再见。”寒息笑道。
他的笑容中有淡淡的寂寥,还有极力掩饰的不舍。
“不行。”舒星弥扣住寒息的腰带。
“真走了。”
寒息扒开舒星弥的手,直接掀开窗子跳了下去,以他的轻功,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去向。
舒星弥也跟着跳下,街头巷尾全是叫卖七夕花灯、绣帕和各色饰品的小贩,来来往往的行人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像个和父母走丢的孩子,又像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在原地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寒息。
没办法,只能先回拾春阁了。
以后再想找寒息,就去梦蝶茶楼或添香苑蹲点,守株待兔,不信逮不着他。
舒星弥气鼓鼓地转身往拾春阁方向走,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