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惜白心中一暖,朝着他摇了摇头:“不碍事,没关系的。”
剪刀很是锋锐,随着他的力道,压上了那根细细的乌线,然而剪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吃力感,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股阻力,在阻止他的动作。
寻常时从来没有注意到不对劲,直到这个时候才显现出来,明明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细线,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韧劲儿!
原惜白几乎是卯足了力气,他的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额头连汗水都渗了出来,陷入了僵持。
李应灵光一闪,把先前调制的朱砂给端了上来,抹在了剪刀刀刃上。
朱砂辟邪。
这样的灵光一现似乎起到了效果,在那样做了后,原惜白感受到的阻力骤然一轻,他手下用力,终于剪掉了那一根乌线。
平安符骤然飘落,落在了锦被之上。
原惜白还没有来得及捡起,斜刺里突兀的伸出了一只手来,将那张平安符拈走!
他愣了一下:“李应,你这么急做什么?”
“这东西有鬼呢,原哥!”李应向着他强调,他带着一双涂满了朱砂的橡胶手套,将这张符给拿了起来。
原本以为会出现一点惊异的动静,比如陡然冒出一股黑烟,或者听到一声哀嚎什么的,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将这张符给拿下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意外都不曾发生。
符咒好端端的被李应捏在手上,看不出来一丝半点儿不对劲儿。
“辛总呢,原哥?”李应四处张望,脑袋到处晃,“他人呢,这个符都被取下来了,人呢?”
他可是还记得,辛幼宁眼下魂魄是离开了身体里的!
原惜白哭笑不得:“哪儿有这么快就出现效果。”
李应嘟囔道:“就应该立竿见影才对啊!”
原惜白道:“也没这么快啊!”
但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却怀着相同的期冀。两人都望向了床上躺在那里的辛幼宁,无比希望他给出一点儿反应,或是些微呻|吟一声,或是睁开眼睛。
但大概就像原惜白所说的那样,就算是立竿见影,也没有这么快的。
一时间,床上的人还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李应捏着那张平安符,两根手指无意识的搓着,揉着,捏着,突然手指下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奇怪的“咦”了一声:“原哥,这玩意儿好像有些古怪,我觉得不止一层!”
看上去线条圆滑、图案柔和的平安符,符合人们的所有设想,但是
他搓了搓,又搓了搓,朱砂蘸在了平安符的表面,缓缓浸入了侧角,从最外层朝着里面浸润,就变得有些凹凸不平了起来。
李应伸出另一只手,捻在符纸的一角,用力搓了搓,登时间,揭下来了一张皮!
尔后,其下古怪且诡异的图案,一览无余!
在最表面的那层恍若平安符的皮被揭下后,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黑黢黢的符纸,迥异于平安符的红底黑字,这张符,却是截然相反的黑底红字!
那线条并不圆润,那图案并不吉祥,乍然间一进入两人视线,登时就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符纸黑沉的犹如浸了浓墨,散发着无比阴寒的气息,而在那之上,狰狞的图案犹如由鲜血勾勒而成,支离破碎的线条、杂乱无章字符,让人心中升起了极重的不适感。
一者圆润,一者狰狞;一者柔和,一者阴寒。
这表皮之下隐藏的这张符纸,和欺骗人的平安符,何止有天壤之别!
倘若一开始就知道这下面是这么个玩意儿,说什么也不会容许辛幼宁带上。
“难怪,难怪幼宁说平安符有问题。”原惜白喃喃的说。他看向了空中,又骤然回过了头,看向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人。
这么多天来,从七夕的那场车祸后不久,就一直将这样一张阴冷邪祟的符咒带在身上,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住,何况是那个时候,身体虚弱的辛幼宁!
原惜白想了起来,在家里的那段时间,只觉得对方越发古怪的脾气:“那时候幼宁他变得焦躁易怒,我以为是因为那次车祸,没想到,没想到”
根源竟然在这里!
原嘉澍亲手从香柘寺里求来的那张平安符,更是无数次的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那张五官姣好的面孔,这一时,在两人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可怖。
何异于蛇蝎!
“原哥”李应打了一个寒颤,“这也太狠毒了吧!”
第118章 Act2·剜心
楚歌站在了床边, 凝视着沉睡在床上的那个人。
多日以来,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辛幼宁躺在床上,不曾苏醒。
那个时候, 他尝试着想要扯掉脖颈上的那张伪装得极好的催命符, 反倒是害的自己遭受攻击、承担反噬,又无数次的想要提醒原惜白将那张符扯下来,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今日。
那伪装的、束缚在身上的镣铐, 终于消失了。
此刻,辛幼宁就如同每一个重病之中不曾醒来的普通病人。
系统说:“去呗,犹豫什么, 楚三岁,试一试呗。”
楚歌站在床边,没有动作。
系统说:“你咋啦, 试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楚歌开口,语气是有一点困惑:“我真的能够进得去吗?”
在已经离开了身体这么久的当下, 在他已经说不定都变成了某种见不得阳光的脏东西的当下。
系统说:“嘎哈呢嘎哈呢,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有啥用, 你不试试咋知道咧。”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大碴子了。”
系统:“”
调侃是这么调侃,也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紧张,虽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楚歌心里还是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这个时候, 他的视线中, 当催命符被剪掉之后,辛幼宁的周身,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
装着鲜血的小碗和黄纸都被端了上来,就摆在床头柜上。
楚歌伸手蘸了一点点,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试试能不能回去。
原惜白和李应两个人,刚才都忘了这一茬儿,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来。
楚歌爬到了床上,坐到了辛幼宁的身体处,他比着辛幼宁的位置躺下去,从头到脚,缓缓重合在一起。
灵魂回到身体里,是怎样一种感觉?
楚歌天马行空的想着,心里念着等到自己回去以后,说不定就可以讲一讲这段诡谲的经历,顺便也可以讲出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讯息,不像现在这样,完全依靠于原惜白的鲜血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就那样完全放松的,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想象自己已经成为了辛幼宁
直到半空中飞来一脚。
楚歌吃痛:“统子你嘎哈。”
系统说:“你说我嘎哈啊让你试试能不能回去,不是让你去睡觉的。”
楚歌:“”
理亏的他并不能够反驳什么,毕竟他差一点点就睡着了。
床边,李应捏着那个搜出来的有鬼的恶咒,已经下楼去,准备把那张符保存起来,改天问个靠谱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守着他。
原惜白坐在轮椅上,漆黑的眼瞳正对着他。
当楚歌睁开眼后,直直的便望入了他的眼瞳里,在其中看到了床上人的倒影。
那几乎是望眼欲穿。
可惜
楚歌很是无奈的坐了起来,又蘸了一点儿血,在黄纸上写着:回不去。
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原惜白看上去倒不是特别的失望,他点了点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离开太久了。”
楚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他点头,又醒悟过来原惜白看不到,于是手在黄纸上划了几道。
——嗯。
原惜白转向了他,目光望着这里,明明是空无一物,他的眼神却写满了专注。
青年人的面容上泛起了些微的笑意,舒展开的眉目如春水般温柔,他伸出了手,握住了楚歌蘸着血的手指:“你暂且等一等,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回去的。”
楚歌笑了一下,手指微微屈起,挠了挠他的掌心。
偌大的客厅,灯光昏黄。
茶几之上,一碗鲜血,数张黄纸。
原惜白、李应两人分坐,而另一边,闻迎终于赶来,满脸的匪夷所思。
他听完了整个故事,光怪离奇,仍然不敢相信:“白少,你的意思是,那张平安符其实不是平安符,是某种有问题的符咒,迷惑了老板的心智,驱逐了他的灵魂,害的他回不去?”
原惜白还没有开口,李应就抢先说道:“证据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相信吗?”
楚歌所写过的几张黄纸都被找摊在了桌子上,连第一张,被李应团吧团吧扔的不知道哪里去了黄纸,都被吭哧吭哧的找了回来,跟后面几张搁在一块儿。
铜镜被放在一旁,殷红的朱砂上,三个字母组成的求救标记,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却是触目惊心。
闻迎苦笑道:“你总得让我消化消化。”
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般,一张摊开的、空白的黄纸上,就那样凭空的出现了三个字:
——好,不急。
只是听倒也罢了,闻迎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登时双眼瞪大有如铜铃,那堪称是瞠目结舌,老半天了都抖不出来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老,老板,真的是你啊。”
楚歌脑海里有不少关于闻迎的记忆,这个人是辛幼宁最得力的下属,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勤勤恳恳调查着事情真相,苦苦维持着集团内部的平衡,虽然闻迎也一度相信了荒谬怪诞的迷|信之说,但想来当真看到,还是不小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闻迎才消化了过来,开始整合现在已经得到了的所有信息。
车祸,符咒,割腕,坠崖
发生在辛幼宁和原惜白身上的这一系列事情被联系了起来,闻迎若有所思,忽然开口:“老板,你说原大少爷原嘉澍有问题,是指的怎么一个情况?”
这可把楚歌给难倒了。
问题倒是一点儿都不难,关键是他要怎么回答。
医院里见到的那一幕到现在都纤毫毕现,楚歌总不能说,他目睹了原嘉澍和别人滚床单吧。
系统说:“有啥不能说的。”
楚歌说:“统子,这说出来,辛幼宁的面子咋整。”
系统幽幽道:“怕什么,这是为了提供线索而已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楚歌:“”
他简直被哽的说不出来话,憋了老半天,在出|轨、劈腿、戴绿帽、养情|人之间犹豫了老半天,终于写下来两个字:
——偷|情。
原惜白:“”
李应:“”
闻迎:“”
原惜白表情非常之平静,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影响;李应表情非常之微妙,看上去还挺痛快的就像终于见着辛幼宁被渣了一回大快人心;而闻迎,表情非常之尴尬问出来这么一件事,他不会被老板一怒之下扣绩效扣奖金吧。
一时间,三个人面上表情迥异,两两对比,看上去非常之精彩。
但其实楚歌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要说的其实是偷|情背后的另外一件事情。
他又蘸了一点儿鲜血,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辛又鸣。
闻迎见得这个名字,当即就愣了一下,眉头紧锁,看上去是在努力搜寻,这个人是谁。
辛?
李应看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他默念了几遍,突然之间想了起来:“原哥,这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粉丝吗我给他寄过一次签名照片,他就叫这个名字。”
“粉丝?”闻迎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应道:“原哥在医院里遇到的,拦着他要照片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就上午,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细雨帘幕,菩提树下,好巧不巧,遇着了那个青年。
李应想起来,咬牙切齿:“好啊,居然还敢在原哥面前晃悠。”
闻迎还不知道白天里发生了什么,李应给他讲了一遍,简直是讲的鬼火窜了三丈,一想起来辛又鸣看上去真挚诚恳的表情,再将他跟原嘉澍滚床单混在一块,李应有种恨不得时光倒流,抄起雨伞把他脑子打成天女散花的冲动。
原惜白默不作声。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说道:“我在辛家看到过他。”
闻迎立刻道:“什么时候?”
原惜白缓缓的说:“中秋夜,下山之前我在花园了乘凉,遇着了。”
中秋夜
那不正是原惜白坠下山崖的那一天吗?!
花园里,寺庙中,青年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他向来都是带着点儿笑,目光清澈真挚。
原惜白几乎无法将他与此刻被勾勒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闻迎声音沉沉:“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今年才刚从海外回来,直接空降进入了分公司。”
原惜白道:“幼宁知道吗?”
闻迎点头:“知道但是辛家被塞到公司里面的人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一大堆。老板知道也就归知道了,其实并没有过问。”
原惜白喃喃道:“他姓辛,又跟我哥搅和在了一起他之前是在海外哪国?”
闻迎报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与原嘉澍当初远走的地方一般无二。
很容易就联系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那说不定就是原嘉澍在海外结识的情|人,只不过大概回了国,他发现辛又鸣的并不能够给他太大的助力,于是便一脚踢开他,选择了转身攀上辛幼宁。
一并姓辛,同为辛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