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他买了一个玩具,于是他就捏着那个会变形的汽车人,喀啦、喀啦、喀啦的响。不远处有另外一个小哥哥望着他,他以为是那个小哥哥想要玩这个玩具,于是抿着唇笑笑,鼓起勇气,羞涩的把汽车人递了出去。
小哥哥嫌弃的转过了头。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拒绝,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他走离开了那个小哥哥。
父亲让他在原地等着,但是不知道走去了那里,他想要找父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远处。
他年纪尚小,并不记事,斜刺里突兀的一双手来,捂住他口鼻。他想要挣扎,然而一张带着刺激性气味的纱布深深的捂了三秒后,他眼瞳涣散,失去了意识。
皮卡车平缓的行驶。
汽车人被他拽在手中,不知道卡在了哪个地方,咔哒、咔哒、咔哒,不住的响。
后来,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是灰扑扑的,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喊人,却对上了一双警告的眼睛。
是刚才的那个小哥哥,头上破了一个大口,鲜血糊住了眼睛。
歹徒不知道去了哪里,把他们两个人扔在这里,或许是在索要赎金,现在就是最好的逃离时机。
小哥哥手上的绳索靠着钢条磨断,手腕已经血肉模糊却没有丝毫在意,他小心翼翼的给他弄开了绳索,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机敏的提醒,小哥哥和他一起闭上了眼睛,两个人的手背在身后,紧紧地靠在一起。
刺啦的噪音后,卷帘门被打开,来人似乎走到了他们身前,突然一动,踢了那个小哥哥一脚。
风声响在了仓库里,小哥哥的头朝着他歪了歪,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啧,这货的药力还挺猛的啊”
男人骂骂咧咧的,空中响起了按键声,不知道是在给谁打电话。
“晦气,不是绑原家的那个小孩子吗,这个是谁?!”
那边乱七八糟的说了几句,大概是信号不好,只有呲呲的电流杂音。
男人不知道听着了什么,咧着嘴笑:“你说什么,辛家的,成,还绑了一条大鱼啊。”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味道,混合着男人古怪的发音,一切都说不出的晦涩、恐惧。
胸口砰砰砰的跳,想要平复下来,却又完全控制不住。
手指忽然被轻轻地捏了捏,是小哥哥碰了碰他的手,那个动作仿佛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终于让自己安定下来。
冷静,冷静。
他对自己说,你要冷静一点,否则,就会拖累旁边的小哥哥了。
绑匪还在哪里打电话,不知道是说到了哪里,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着两头肥羊。
空气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男人突兀的俯下|身来。
有那么一瞬他紧张到了极致,几乎是下一刻就要尖叫,喉咙里酝酿着无数刺耳的噪音,最终却被压下去。
他会发现吗?
会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已经磨断了手上的绳子吗?
他心中几乎是紧张到了极致,无上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那不远处的呼吸才撤下去了,男人的脚步声响起,他想要睁开眼睛,立刻被捏了捏。
于是他依旧闭着眼,就像一个还没有醒过来的小孩子。
机油的劣质刺鼻的味道无比浓烈,蔓延过他的鼻腔。
空气安静着,他没有动,只听到了身旁,那个小哥哥平稳悠长的呼吸,如同每一个熟睡中的人。
许久,许久。
脚步声才再度响起。
刺耳的嚓啦声后,卷帘门被拉了下去,他听到了外面隆隆的动静,是上锁的声音。
他的肩膀被碰了碰。
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个小哥哥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依旧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他点了点头,在比划中,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里是一个废旧的车库,大概是一个废旧的汽车修理点,却被农民征用。地上歪歪扭扭的倒着麻袋,有一些玉米粒子散落了出来,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塑料,下半部分因为里面的液体而显得暗沉。
是汽油。
小哥哥朝着他指了指上方,于是他看到了,后方的墙壁高处,有一个通风的口子,并没有被钢条所焊死,而是一扇可以推开的玻璃窗。
汽油,麻袋,稻草,玉米粒,逃生出口。
那就只差一样东西
小哥哥掏了掏自己的裤子口袋,摸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晶亮金属,被他旋开了盖子。
打火机。
他抱起了汽油塑料壶,打横放下,任由里面的汽油缓缓漫出来,流过了地面。
麻袋、稻草、杂物、玉米粒
所有地面上能够看到的、易燃的东西,都被他用汽油浇了透彻。
而那个天窗下,无数个堆叠的麻袋,伴随着其中沉淀的稻草填充物,成为了他们的逃命梯。
天色渐渐暗淡,绑匪还没有回来。
小哥哥身手甚是矫健,先爬到了稻草堆的顶部,用手拔开了插销。
他回过身,朝着下面的人要来汽油塑料壶,就着最后的那一点,浇撒在了窗户的关节上。
或许因为润滑的原因,当他再度推开窗子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噪音。
小哥哥撑着窗户引体向上,朝外看了一眼,蓦地回过了头。
他仰着脑袋,紧张的看着那个小哥哥。
小哥哥朝着他挥了挥手,跳下来,打着手势给他做比划,唇齿动了动,做出了口型。
那是让他先走。
外面有个稻草垛子,可以跳下去,借一点儿力。
他不愿意,想要小哥哥先上去,结果就直接被推到了麻袋堆旁。
看着他的那一双眼睛漆黑纯粹,容不得他半点抗拒。
他爬了上去,但是手撑着窗台,力气却不够,无法攀爬上。
下面有力道传来,是那个小哥哥托着他,吃力的让他上去了。
难怪要让他先走。
他向外看了一眼,这时候天色已暗,并看不到什么人影,于是他大着胆子,朝着外面跳下去。
落地后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要惊呼,却忍住了,而是回头,看向了窗户。
几秒之后,另外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窗口,却伸手向后。
夜幕之中,似乎听到了“擦”的一声轻响,火星划过了天际,直直向后。
下一刻,那个小哥哥双手一使力,轻松地在他身旁落下。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声不绝于耳,几乎是一瞬间,外界的人就被惊醒。
与之同时,那个小哥哥抓住了他的手,拔脚狂奔。
夜色中四野苍茫,几乎看不清来路,也寻不到退路,然而毫无疑问,一旦向后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脚传来了椎心刺骨的疼痛,是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崴了脚。
大概察觉到他的速度太慢,小哥哥朝着他转头,他抿着唇,含着泪花,挣脱了小哥哥的手,摇了摇头。
他崴了脚,跑不远,就这样,恐怕会拖累人。
这本来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他被绑架,连带着小哥哥也遭了秧。
“你先走,别管我。”他说,感觉自己就像那些电影里的人物,充满了英雄气。
就这样,他回去,引开那些绑匪,让这个小哥哥先逃生。
幻想中的英雄气存在没有过一秒。
小哥哥想都没有想,剜了他一眼,在他身前蹲下了身。
“快点,别磨蹭。”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小哥哥开口,带着不耐烦的催促,“我背你。”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漫了出来。
他被那个小哥哥背在了背上,一路狂奔。
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童的重量,算不得太重,但也绝对算不上轻,对于成年人来说,背起或许是轻轻松松,但是对于一个同龄人,无疑是极大的负担。
他紧紧地搂住了身下人的胳膊,靠在他的背脊上,渐渐远离了那冲天的火光与轰隆的爆炸。
暗下来的天色里,一切都无比的模糊,但是他知道,那些绑匪有汽车。
单靠两个小孩子的脚力,根本不可能跑过汽车,只要四处一搜寻,就能够发现,更不要说,那个小哥哥现在是把他背着了。
郊外道路坑坑洼洼,这里大概是农村的地方。
第94章 Act2·剜心
那是两个人相遇的初始。
短暂的交流后, 两个小孩子就沉沉的睡去, 毕竟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刺激。
他想, 等自己醒过来了还要有好多好多的话, 要与那个叫“幼宁”的小哥哥说,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的汽车人送给小哥哥,也不知道这一次, 小哥哥会不会喜欢。
然而他并不知晓,汽车上的那一次闭眼,在他幼年的那段时光中, 已经宣告了诀别。
绑匪的目标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想要借此勒索赎金, 却没注意,行动时出现了疏忽。
所有人都以为原家只有这么一个小少爷, 人人都知道原家家主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原嘉澍, 原惜白。
家有悍妻,外有情人。
他父亲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在,却给他带来了麻烦。
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没有陪着原嘉澍,偏偏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去乐园, 以至于绑匪们弄混了目标。
阴差阳错之下, 将他给绑走。
直到被绑到了荒郊野外、扔进了仓库中, 都不曾发现不对劲。
他的父亲并不曾告诉任何人私生子的存在,以至于直到被救出来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次被绑架的是原家小少爷,原嘉澍。
而在他被绑在仓库中,担惊受怕,遭受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原家的大宅中。
并没有在意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绑架,而是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在妻子面前搪塞过去。
最终还是辛家发现了小少爷走丢,将两人给救了出来。
年幼的身体承担不起那一天的奔波,当精神放松下来后,被雨水泡了半夜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他们发起了高烧,久久不退。
然而在天色还未曾亮起,意识未曾苏醒的时候,两人之间,就上演了一场分别。
辛幼宁自然是被辛家接了回去,而他,却在父亲的焦头烂额中,被送往了另外一家医院。
高烧久而未退,那不知是昏迷了多久,他才终于醒来,立时便对上了母亲担忧的眼神。
他向来乖巧,软语安慰着母亲,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被一口一口的喂下了粥食,却并不曾注意到母亲眼底埋藏的担忧。
他始终都记得在乐园里小哥哥嫌弃的神情,在仓库中那一双推着他向上的手,还有在泥土碎石路上,背着自己的肩膀,在农田之中那一双漆黑的眼睛。
“别怕。”
那个名字被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他姓辛,他的名字唤作幼宁。
病榻缠绵里,他一直都挂念着那个小哥哥,问母亲他在哪里,母亲却回答不上来。于是他又问父亲去哪里了,却只得到了摇头。
早已知道,想要见到父亲很难很难,但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
脚上绑了石膏,哪里都不能去,想念在休养的日子中,如同杂草一样疯长。
终于有一天,他见到了父亲,耐心问询那天的经过。
他绘声绘色描述了那时候的场景,强调了那个小哥哥救了自己,吗,末了小小声说的祈求着,能否带着自己去见他,最起码要表达感谢。
父亲不置可否,简单的回答他“再说吧”,尔后匆匆离去。
年幼的孩子目送着父亲转身的背影,有些难过又有一些失望。然而毕竟他年纪还小,尚还猜不透大人的心思,于是没有看明白那复杂的眼神,也没用读懂那三个字当中的意味。
再说吧,敷衍的,不耐的。
那其实是被放弃了。
而他什么都不知晓,当真就傻傻的等待着再说的那一天。
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甚至想象过,自己直接去寻找到那个小哥哥。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姓辛的人何其之多,他又从哪里去找那个辛幼宁?!
或许是见着他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母亲说要带他出门。
他原本是可有可无的,直到母亲说是去见那个小哥哥才转的高兴。
盘山路后,花木林间。
期冀与渴盼的种子悄悄地生长,他看到了轮廓恢弘的老宅,站在那个喷泉边,吃力的眺望。
许多年后,一如今日。
那个时候,管家彬彬有礼的告诉他,很遗憾,小少爷眼下还在病中。
因着那见义勇为的行径,磕得头皮血流,一直都在家中静养,眼下还睡着,并不曾起来。
他有些遗憾,问询管家,能不能上去,看小哥哥一眼,当面致谢。
管家告诉他或许可以在花厅里等待。
然而再也等不到了。
他并不知晓,想要把他带到辛家来,母亲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直接惊动了原家人。
女人妆容精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讽刺,在对方的咒骂与手腕中,他的希望与期冀,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个穿的漂漂亮亮的小男孩,站在那个女人身边,目光中写满了讨厌与憎恶,轻声细语的咒骂他,是个野杂种。
他又是惶急又是害怕,努力解释着自己并不是,但迎来的只有厌恶的眼神,说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抢占了爱的人。
然后,那个小男孩假装与他起了争执,推开了他的手,从小木桥上,掉到了深深的湖水里。
女人投向他的目光宛如一把尖刀,要将他的血肉都悉数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