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人举着牌子,口里喊着更加偏远的乡镇的名字,想要从那些下车的、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中,找到那么几个潜在的顾客,也有人高声喊着“旅馆旅馆”,捏着牌子往前冲,大声宣传着五十块钱一晚,有空调包热水,想要拉成一单生意。
楚歌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些个险些冲到他鼻子底下的牌子。
他绕过了所有推销的人,走出了长途汽车站,大概一两分钟的样子,就走到了一处公交车站前。
其实用不着消耗太多其他花费的。
这里是起点站,大半个车厢都是空的,楚歌捏了一张一元钱的纸币上车,塞到了投票箱里,就走到了最后面坐下。
汽车司机懒洋洋的,走上来的乘客也懒洋洋的,都只是按时发车,并不想着别的什么。
大概等了三分钟的样子,公交车就开走了。
楚歌贴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两侧建筑、景物,在离开了起点站后,就好像从城中村结合部开到了城市中,然后又停在了城乡结合部里。
楚歌下车,在并不宽敞的道路里,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他走过了两侧门面的拐角,然后脚步顿住,看着眼前那一条狭长的小路,迟迟没有往着里面走。
是怎么了?
他问自己,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路。
这真的是回家的路吗
一大串钥匙贴合着裤缝,被他攥紧,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
就在大街上,楚歌掏出了钥匙,在七零八乱的拨弄后,找到了其中的一把。
在那把钥匙入眼的时候,他就怔了怔,浑身上下,只觉得置身在一场荒谬而不可思议的现实中。
那是
通往家的钥匙。
通往陆之北和陆之南家的钥匙。
有那么一瞬间楚歌全身被巨大的惊恐所攫住,头脑空白了两三秒,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恐惧来自于何处。
他站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直到两侧门面的老板都注意到了他,看着这个背包站在路口的年轻人。
或许是过了那么两三秒,那个中年老板娘突然从店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不敢置信道:“哎,你你是小楚?”
楚歌“啊”了一声,迟疑道:“我是”
中年老板娘喜气洋洋的说:“真的是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当初听说你要去市里面读书了呢,没想到一去就是这么久啊。”
楚歌勉强的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头脑混混沌沌,一片乱糟糟的。
他不是他不是在县一中上学的吗,什么时候去市里面读书了。
楚歌“嗯呐嗯呐”和中年老板娘聊了几声,隐隐约约的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离开了路口,沿着昏暗的小路,走到了尽头,来到了一片破败的花台下。
他抬起头,看到了老旧的楼房,墙体呈现出一种深灰色,一看就是已经修建了很久的。
那也是他很熟悉很熟悉的。
走到了楼梯内,果不其然,声控灯早就已经坏掉了,再怎么跺脚、咳嗽,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响应。
楚歌上到了第三层楼,站在右边的门户前。
他看着那一扇门户,拿着钥匙的手说不出的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就这样掉头就走,直接离开这个荒谬而奇怪的地方,然而最后的最后,他依旧捏着钥匙,站在这扇门前。
这是我的家?
他想。
这究竟是我的家,还是陆之北的家?
从他走过那一条昏暗的小路后,一切都和过去的世界重合了,那所有的建筑都像记忆中的那样。
可分明就不应当在这里出现。
那不是一个他执行任务的世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这不是他的现实吗为什么又会和虚幻交织在一起。
楚歌几乎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是真实还是虚幻,他颤抖的捏住了门把手,想起来了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无数时光。
假如他来到了这里,那么陆之南呢?
手指哆嗦着几乎稳不住,好几下,楚歌才将钥匙插|入了锁孔。
随着干涩吱呀的声响,门锁在转动,咔哒一声大门打开,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拉开了门。
像和陆之南的家里一样,他摸索到了一个地方,拉了拉索链。
没有灯。
没有亮。
他在那里站了好久,终于意识到,那大概是离开太久太久了,以至于都停掉了水电气。
楚歌站在门口,等了许久许久,依旧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之南?”
什么都没有了,就如同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好像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重合了,楚歌下楼去交水电气费。
小城市的市政,好像说不上太发达,他去了代缴点全部都交了以后,才被那里的工作人员提醒着,其实可以在网上交的啊。
那好像和昔日是一样,却又有什么不同了。
楚歌走上了楼,他拉开了灯。
当明亮昏黄的灯光亮起来的刹那,小小的居室皆入眼底。
是一间客厅,带着一个小卧室与厨房,卫生间在厨房的尽头。
就像是他和陆之南相依为命的地方。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交错的虚幻与现实让楚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四处厚厚的灰尘,意识到这里应当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回来过。
他在背包里找到了自己的证件,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还有在左边的名字。
楚歌。
那下面的地址赫然就是这个地方,么有一丝半点儿能够作假的地方,
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证件、户口所在的地方。
而除此以外。
这不是他和陆之南的家吗。
楚歌上前,在靠墙的桌边翻找着书籍,然而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寻找着什么。
他顾不上那厚厚的灰尘、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全都被抹的漆黑,拼命地翻找着、把那些书一本一本的抽出来,翻到扉页上,一页一页的看。
那些书,大多数扉页上都写的有名字,他看到了自己的字迹,端端正正的写着楚歌。
他犹不信邪,继续找着,无数的书本落到了地上,直到他终于找到了一本,写着另外一个名字。
陆九。
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字迹,偏偏楚歌却无比的熟悉,入目的刹那,他手指不住颤着,几乎要把那一页纸捏碎。
那是陆之南的字。
一样的字迹,相同的姓氏,不同的只有名字。
陆九?
哪个陆九?
楚歌拼命的回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然而越是回想就越是想不起来,头脑仿佛炸开了一般,一下一下的刺疼。
他痛苦的捂住了脑袋,扔下了背包,蹲在了地上,许久以后,才终于平复过来。
陆九
他的手指划过了那两个字,蓦地站起来看着桌上,毫无章法的乱找着,找出来了一叠厚厚的试卷。他一张一张的翻着,终于停下。
有一张试卷的上面,赫然就写着那一个名字。
楚歌看到了试卷上自己的字迹,写着公式,落在一个红色的打叉旁,应该是在帮人改错和纠错。那张卷子下面粘贴着另外一张卷子,楚歌翻开,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县一中的一次月考卷。
一张卷子是一百五十的满分,另外一张则是十分凄惨的八十九,刚刚好,差一分及格。
他们应当是同学,不知道是否同班,但最起码是同校、同年级的同学。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讯息一划而过,楚歌怔愣了一会儿,他放空了目光,陡然间终于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生日贺卡!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那张被他放在宿舍桌上的生日贺卡,那上面就写着这个名字,落款是他的字迹,写着楚歌。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那背面印着的蛋糕店的logo,却怎么想都回想不起来名字。
遥远而不可捉摸的记忆里,他似乎曾经给谁买过一个生日蛋糕
最后却并没有送到人的手上。
楚歌剧烈的喘|息了一声,被这诡谲的一切压得几乎要窒息,他死死地捏着那张卷子,忽然扔开,在桌上四处寻找,直到所有的书本都被挪去后,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皮面盒子。
那依旧是他曾经见过的东西。
楚歌拿起了皮盒,打开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被人动过,甚至发出了干涩的声响。他看到了盒子里的高跟鞋墨水瓶,还有一只黑色的钢笔,顶端有一个白色的六芒星。
他屏住了呼吸,将那支笔翻了过来。
笔夹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汉字:陆。
“我们被指派去执行任务究竟是执行着什么?”
宿舍门口的走廊上,楚歌撑着门板询问。
“改造人渣,改变目标人物的命运啊,小楚你这不是进入局里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吗?”庾建武对他回答。
“那么他们的命运,真的被改变了吗?”
“当然。”
楚歌看着自己的同事,干脆利落的说:“我不信。”
庾建武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上一个任务评级出来了,是完美。”
庾建武说:“恭喜你。”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楚歌说起来之后,心脏仍然隐隐的抽疼,“我的目标他去世了。”
庾建武愕然。
假如目标人物去世,那就会直接判定为失败,怎么可能还出现完美的评级。
“我的每一个目标,他们最后都离开了。”楚歌看着他,听到自己清晰的说,“但除了第一次,每一次的评级,都是完美。”
“不,不会吧”庾建武完全惊呆。
“所以”楚歌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原本应该是虚幻的事情,却出现在了他的现实里。
明明两者绝不应该产生交集。
他简单的试探了一下,提到现实世界的东西是否有可能出现在任务世界中,得到了庾建武强烈的否认,并且告诉他,绝不可以将虚幻和现实混淆在一起,问他是不是压力过大,需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最好去做一个记忆剥离。
楚歌说:“如果我剥离不掉呢?”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听上去却说不出的认真,庾建武登时悚然,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情况。
楚歌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中,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钢笔与生日贺卡。他抽出来了那支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句话:
“祝陆九同学生日快乐,鹏程万里。”
“祝陆之南小朋友生日快乐,健康幸福。”
他看着那一张白纸,想了很久很久,突然间醒悟了什么,陡然将贺卡翻开。
那落款的日期,和他记忆中陆之南的生日,一模一样。
你死了吗?还是依旧活着?
重重谜团困扰了他,让他寻不着真相。
楚歌打了一个条子,跑到中心里去,径直找到了中心的主任。
他问:“我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现实与虚幻重叠,他无法相信,教他怀疑身处于何地。
为什么每一个任务里,他的人物都会因为他而死亡?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主任说:“能够为了心爱的人死掉,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楚歌顿住:“那活着的那个人呢,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亡,那该是有多么的痛苦,他就不是人吗,活该看着别人死亡吗?”
主任说:“发生了什么,小楚。”
楚歌沉默了一会儿:“我的上一个任务,对象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主任轻轻地“唔”了一声:“其实我们中心里的任务,大抵分了有两种,小楚你接到的那一种比较特别。”
楚歌说:“特别在哪里?”
主任说:“大部分任务是智脑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匹配结果,还有小部分任务是自由的挑选着的任务执行人,当你将要执行任务时,与他接触,他会自动选择你。”
楚歌没有明白。
主任笑了一下,说:“你的所有任务,都是基于第一次任务所产生的,那个时候你接下来了那个任务,所以之后的就自然而然的出现。”
楚歌问:“那假如我没有接下,或者没有完成呢?”
主任说:“那这所有的连环都不会存在了。”
楚歌茫然的看着他:“为什么会形成连环?”
“因为,你进入的,是同一个人构筑起的世界。”
楚歌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主任说:“只有你能够完成的世界,那你愿不愿意去做呢?”
那希望的答案显然是愿意,可是楚歌只想要给出另外一个。
过了许久许久,他迟疑着,摇了摇头。
他不愿意。
他受不了了,再也承担不下去。
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别人为了他,死在自己的眼前,那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楚歌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就好像他的存活,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
那些爱意是如此的炽热纯粹,却如同一团冷火,要冻彻他的血液和骨髓。
只听到了一声悠悠叹息,主任说:“没关系的。”
楚歌竟有一种奇异的负罪感,那让他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彻底的远离开。
“假如你也不愿意,那大概,他就真的没有救了。”
第78章 Act2·剜心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珠跌落了地板, 发出了细碎的、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极细, 转瞬即逝,却在一片落地听针的安静中,清晰可闻。
水滴声似乎有一些粘稠, 带着一点化不开去的涩意, 将断而未断,将流而未流,却依旧以着先前的那个频率, 缓慢的,稳定的滴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