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停住脚步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内。
陆之南下意识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英挺深邃的面庞,不久前他才刚刚见到过。
是那个在台下一直看他的嘉宾,贺钦。
尽管心中略有些不适,但习惯使然,陆之南依旧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男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要将手上的胸花别在他的衣领上。
温热的吐息落在了颈项,从未与外人有过这么气密的接触,陆之南有一些不自在,以至于些些绷住了身体。
却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男人开口,低沉磁性:“三年前,我见过你。”
陆之南一怔。
在他的记忆里,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贺钦凝视着他,徐徐道:“三年前的拓展训练营,你不记得了吗。”
是当时的老师吗?
从脑海中搜寻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陆之南有些窘迫。那时候的老师大多数后来都没了联系,他只记得应苍一个。
他只得抱歉的笑:“贺老师”
须臾却被截断:“贺老师?”
是意味不明的重复,不辨喜怒:“还从未有人这么喊我。”
两人隔得极近,贺钦依旧俯下了身体,他原本就身材高大,这个姿势更是压迫性十足,配着那略略挑起、极显凌厉的眉峰,几乎是教人难以招架。
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陆之南险些后退了一步,指尖掐入掌心,总算稳住了身体。
若有所觉,明明见到了他的不适,贺钦却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依旧这样压迫的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陆之南倏地闭口。眼下嘉宾性格阴晴不定,不知道哪个地方就会惹恼他,他只希望这个环节早点结束。
贺钦淡淡道:“那次最后结业是我主持的活动。”
陆之南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微笑,想要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只凝成了两字。
“谢谢。”
这并无甚么诚意的道谢入口,贺钦便知晓,这孩子压根就忘了他。
却也没什么意外。
那时候,他自己不也是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将会再度见着这个小孩么?
走程序一般的应付,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当时,也是他给眼前的孩子颁发的结业证,兜兜转转,三年后,却再次相见。
贺钦看着眼前小孩的这一张脸,肤色雪白,五官如画,如此的精致秀美,依稀间与模模糊糊的女人有些相似。
大红绒面的奖状被男人拿在了手中,陆之南下意识伸出了手。
然而却并没有颁发给他,贺钦直接打开了封皮,目光落到了手写的名字上。起头的“陆”字被他直接掠过,凝视于后两字上。
“之南,好名字。”
“谢谢您。”
伸手想要接,却接不过,绒面的封皮被贺钦紧紧拿住了,拽不动分毫。
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教人无端端的觉得奇怪,陆之南犹豫迟疑后想要开口,不防贺钦忽的抬眼,便正正对上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看得他一颤。
古怪的沉默在台上蔓延。
嘉宾们将会与毕业生做简短的交流,然后再由学生们展示奖状。
楚歌别的没看,光顾着看陆之南,却完全被人给挡住了,一点儿都看不清。等了老半天,居然也还在台上,没有挪开一点儿半点儿。
他不禁有些想要吐槽,这哥们儿交流多久了啊?就算看着他家之南格外出众,也不带这样的啊?!
周围的嘉宾大多数都已经站开了,就还剩他一个,依旧死死地杵在陆之南身前。
忽然有人开口,是贺之朗:“假如我是你,有这么优秀的弟弟,就会想着给他一个惊喜,比如说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楚歌:“???”
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统子,他咋知道我准备带我弟出去玩儿啊?!”
先前在后台的时候,他早就说好要给陆之南一个惊喜了,机票行程什么的都已经订好了,突然被贺之朗这么说出来,都不知道这哥们儿是猜的还是咋。
他当然已经准备好了,但总要等着典礼结束吧?
贺之朗目光看着前方空了的嘉宾位置,垂下了头去。
典礼结束后,楚歌就摸到了后台去,也不做别的,就看一看他弟。
陆之南“笃笃笃”的跑过来,有一些不好意思:“哥,我们一会儿要跟老师吃谢师宴。”
瞧着那纠结的小表情,楚歌却笑了,想要捏一捏陆之南的脸,顾及到是在外面,总算忍住了,答应道:“好啊,老师照顾了你这么久,也是应该的。”
陆之南认真点头。
楚歌笑起来:“下午玩够了,记得早点儿回来?”
陆之南期盼的问:“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笑吟吟的看他。
“要小蛋糕!”
“好。”
“冰淇淋蛋糕!”
“好。”
“要吃芒果口味的!”
“好。”
提了一大堆要求,在哥哥毫无原则的答应中,先前不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陆之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一脸宠溺:“小寿星,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过生日,别把哥哥给忘了啊”
从学校里出来,楚歌哼着小调儿,心情极好。
陆之南小朋友去跟他的同学老师吃谢师宴了,下午说不定还要聚一会儿。空歇了这么一个时间,楚歌倒也没闲着,离了校园直奔商场,去蛋糕店取蛋糕。
小孩子的口味他再了解不过,今儿个要求还没提出来之前,就提前去订做了,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要芒果特别多的那一种,亮晶晶的冰淇淋铺满整层。
怕冰淇淋蛋糕取早了会化,楚歌先拐上了五楼的文体区域,去专柜取先前定制的钢笔。店员见着他来了,热情的把先前定制的礼盒从柜中取出。
黑色盒面,天鹅绒步,中有一瓶高跟鞋墨水并一支钢笔。
并没有在意那瓶墨水,楚歌取出了绒布中安静的笔。
黑色笔身,饰有金属环;金银双色的笔尖,标记了数字4810,其上铭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仿若美丽的工艺品。
与其他钢笔不同之处在于笔帽,金色的笔夹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前段时间,楚歌一直都在纠结到底给陆之南挑什么毕业礼物,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直到他无意间走到了这家专卖店前,见着了黑色钢笔帽上的白色六芒星,登时就跟魔怔了一般,瞬间下了决断。
专卖店内的钢笔有许多款,他却唯独只中意其中一款,即便价格是四位数三开往上,也并没有丝毫犹豫。
系统挺好奇:“楚三岁你啥时候这么阔绰了。”
楚歌幽幽道:“统子,你不知道这妹妹,我像是前世见过的。”
系统:“”这世界不放红楼梦的耶!
把钢笔取走后,楚歌又在这一层买了一堆彩带气球拉花星星,准备回去布置布置。东西全部选购好,总算下楼,去取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
一开始系统是自告奋勇来尝试做一下的,然后在成品出来后,就陷入了沉默中。楚歌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去蛋糕店定制。
生日牌也是定做好了的,九个字,之南十二岁生日快乐。
楚歌拎着他的蛋糕和钢笔回家。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开的串串店,楚歌给李瑶和周玉俩小子打了招呼,说自己应该要出去一段时间,让他们先把店里的生意照顾着。
如此一来,便什么都交代完了,过了生日,就可以安安心心带着陆之南出去玩一圈。
楚歌哼着小调,沿着长长的巷子,朝着家中走。
六月的天气,明明艳阳高照,突兀间,却变了个脸儿,阴阴沉沉起来。
风从花台下吹过,激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走石飞沙,险些迷了楚歌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毛,快步走进楼里,沿着狭窄的过道与楼梯往上爬。
声控灯一直未曾修好的楼里,唯有一点微弱天光,照不亮半分天地,在楼道的最深处,漆黑不见五指。
楚歌走到了门前,不知道为何,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他放下了蛋糕与钢笔,以为是先前负荷太重,按住了胸口。掌下心跳激烈到了极致,一声声犹如擂鼓。
风从破开的窗户吹入,带起了一阵阵湿润的气流,夹杂着泥土枯枝腐败的气味。
要下雨了。
之南没有带伞。
念头一扫而过,楚歌匆匆掏出钥匙,将要开门。
钥匙插入了锁孔,“咔哒”一声,将要推开的刹那,楚歌却僵在了原地。
手指捏在把手上,却如同被冻住,再没了任何动作。
屋里有人。
却不是陆之南。
第46章 Act1·畸骨
一刹那间, 楚歌整个人都精神紧绷。
陆之南应当还在学校、与他的老师们在一起, 不会回来的这么快,而家里的钥匙,并没有给过以外的其他人。
这是一名不速之客, 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家中。
即便并不曾面对、隔着一道门板的距离, 他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好像一滩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死水,密不透风的将他包裹。
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 几乎让他感觉到惊悸。
他应当推开门走进去的,然而楚歌下一刻就要将门把带上,悄无声息退出。
仿佛有一股冰冷漠然的意念, 高高在上的打量着着他,就如同上位者看着地上微不足道的蝼蚁。
是异能者!
未曾照面,给予他的压力, 却更甚于当初的应苍。
想要后退却来不及了,倏忽间, 他听到那人开口:“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将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楚歌知道,他被发现了。
就算跑也跑不掉,他紧绷着身体,终于推开了门。
灯光照耀下, 木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五官轮廓深邃分明, 眉锐如刀,嘴唇削薄。
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西装,就像是刚刚从什么重大场合走出来一样,与这狭窄逼仄的小屋格格不入。
可偏偏他就坐在了这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和陆之南的家中。
楚歌记得他,是毕业典礼上给陆之南颁奖的那个嘉宾,当时举动中就透露出了丝丝古怪,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错觉。
贺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除却毕业典礼,当不会与他们有任何的交集。
尤其是他还是一名异能者。
楚歌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弓弦,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知道应苍从来都未曾对任何人透露过,他自己也从未在外表现过,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于是他像每一名普通人一样,愤怒的看着眼前人,满含戒备:“你是谁?”
贺钦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唇边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以为,你应当知晓。”
是的,他当然知道,这是高高在上的贺家家主,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异能者。
更加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头顶之上,分明有明亮的光火,照彻了这小小的屋室。然而在昏黄的光晕中,贺钦的面容并不曾被照的柔和分毫,他的眼中如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面。
不知道千丈之下,是寒冷刺骨的海水,还是缓慢积蓄的海啸。
“贺先生,我以为私闯民宅,并不是您这样的人物会做的事情。”楚歌轻轻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末尾的音节消失在贺钦漫不经心的反问中:“怎么,不欢迎?”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楚歌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倏尔,诚恳地道:“当然欢迎,贺先生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您来的如此突然,未先加告知,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他知晓自己应当周旋下去,不动声色套出贺钦的来意,然而神经中的那根弦是如此的紧绷,以至于出口话竟带上了一分讽刺。
却没想到贺钦听了这番话,也不曾动怒,薄唇微勾,忽然笑起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来意。”
“您是为了什么?”楚歌问,他接的无比的流畅,一丝停顿都没有,然而握住门把的手,连指节都泛出了惨淡的白色,“我们家虽然不是一贫如洗,但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恐怕都入不了您的眼。”
“不,其实是有的。”贺钦注视着他,那一瞬的语气甚至是斯文礼貌的,仿佛一位绅士最真挚的感谢:“多谢你对我孩子这些年来的照顾,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意识深处有什么模模糊糊的闪过,一颗心刚刚放下又高高悬起,在楚歌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声调已然有了些微的变音:“您弄错了,我从不曾照顾过什么人。”
贺钦眼中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甚至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开口的声调宛如叹息,依旧重复着先前的话语。
“不,其实是有的。”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却未曾将其中冰面融化些许。明明唇边勾着笑,可那笑意,未曾有分毫到达眼底。
电光火石间楚歌回想了起来,而在意识到他口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刹那,心里的震惊如同闷雷般炸开。
天际传来轰隆的闷响,如擂鼓敲击着他风中飘荡的心脏。
——不,其实是有的。
他的确曾照顾过一个人,从小到大,从牙牙学语到小小少年。
陆之南。
楚歌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大脑之中一片晕眩的空白,仿佛所有色彩与声音都剥离,只剩下这个眉锐如刀、唇薄如刃的男人,他如同一柄从黑暗深渊里铸造出的利器,即便简简单单的坐在那里,依旧让人感受到了沉重如山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