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开下意识挡住眼睛的手,艰难地坐起身。
死了太久,穿越的世界太多,扮演的角色更多,每一次醒来,顾清让都会有些恍惚自己的身份。
哦,李凡……这个四口之家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偏偏系统有意没有给他任何信息,顾清让很快清醒了过来。
大抵是因为没有洗澡就睡下了,身上粘热得难受——等等,他不是没有知觉吗,为什么会觉得粘热?
要这么说,他昨天也觉得热了,所以并不是完全的知觉丧失?但是今天显然比昨天更热,这个小镇的温度一夜之间就升高了吗?
顾清让抬起了左手,伤口已经黏合了,裂缝上起了薄薄的一层痂。顾清让用大拇指的指甲按了按,倒还真有点痛感。
顿了下,顾清让直接把伤口的整条痂撕了下来——痛。伤口边缘分泌出了一点透明的液体,但还是没有血。顾清让没有再进一步破坏伤口,毕竟他没有自虐的爱好。
确认自己似乎又有了些感知,顾清让从床上起了身,抚平了床单之后,再次来到书桌前,看向了窗外。
他刚刚又看过了电子钟,现在是早上7点,盛夏的天已大亮,顾清让透过有些脏污的玻璃,却仍能清楚地看到院子外的小路上,有个戴着棕色棒球帽穿着蓝色t恤的小男孩正抬头往自己这个方向望。
这算是四口之家之外顾清让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了,还是有几分激动的,顾清让伸手再次尝试去拉窗户下方的铁栓,这次却拉动了。
手指上带着点灰尘和铁锈,顾清让有些吃力地推开边缘锈蚀得厉害的窗户。
然而小路上并没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更不存在什么棕色帽子蓝色短袖的小男孩。
大概是在自己研究铁栓的时候,那个小男孩走掉了吧,顾清让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顾清让爬上书桌,从打开的窗户向下看去,怎么也有四五米的高度,倒不是不能跳下去,但不必急着做这样有些危险的尝试,顾清让现在还不想承担摔伤的风险。
从桌上的卷纸上扯下一段,勉强擦了擦手后,顾清让开始探身来擦窗户玻璃上的脏污,内内外外都擦了一遍。
重新回到地面后,顾清让想了会,觉得比起关上窗,开着窗反而让他多一点安全感。手上的铁锈和脏污自然是用纸擦不干净的,顾清让索性直接从大开的房门走了出去。
右手边就是洗手间,顾清让用肥皂洗过手后,看了下洗手台上的两个杯子,一个杯子里的牙刷是粉红色,另一只是蓝色。整个二楼就只有他和李萌,顾清让直接拿起那只蓝色的牙刷,将还剩小半管的黑人牙膏挤了一点,开始刷牙。
再洗了把脸后,顾清让第一次认真看着镜子中的脸,李凡的脸。
一个相貌和他的名字一样普通的少年,有些许消瘦,眼底略显青黑,看起来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当然但凡是顾清让扮演过的角色,通常都不会太有精神。
在镜子前站了会,顾清让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又出不了门去给快穿者们发放好感度,也半点不想和他奇怪的家人们打交道。
唉,那洗个澡算了,省得身上黏糊得难受。
顾清让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靠墙衣柜的门,想从里面找两件衣服出来。
真的是违和,衣柜非常凌乱,各种干净的不干净的衣服裤子挤成一堆,顾清让勉勉强强才挑出一套闻起来没什么味道的衣服。
一个在作业本上写了错字都会用直尺比着划掉的男孩子,会把自己的衣柜弄得这么脏乱?这真的是李凡的房间吗?
一边疑惑着,顾清让一边将干净的t恤从衣服堆里抽出来,却带出一团袜子滚到地上,还偏偏滚到了衣柜底下,顾清让只得趴下身,往柜底与地面的缝隙处伸手去拿那团袜子——
只这望向柜底的一眼,就让顾清让的心脏的血液猛地灌到了头顶。
柜底有一只眼睛正看着他,一只大大的、亮亮的眼睛。
在顾清让趴在地上忘记了动弹的这几秒,这只眼睛对他眨了下眼。
然后这只眼睛挪走了,变成一张小小的嘴巴,这张樱桃般的小嘴张开,发出了笑嘻嘻的清脆的声音:“……哥哥。”
看着眼前笑嘻嘻的李萌,顾清让的整个脑仁都是疼的。他是真的想求求他的家人们放过他吧,他已经要精神衰弱了。
然而开了口只能问:“衣柜底下墙上那个洞是怎么来的?”还有你刚刚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墙偷窥我?我是有八块腹肌还是有人鱼线?明明都没有好吗!
顾清让最想问的是,昨天不还完全不认识自己吗,怎么今天又亲亲热热叫哥哥了?
李萌却没回答他,而是拉着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往楼下去,踩在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李萌乐呵呵地说道:“哥,好不容易放暑假了,你总算不用住校了,必须得好好陪陪我,学习再重要能有我这个妹妹重要?”
顾清让:“……”大小姐你这样一言不合换剧本,我怎么给你对台词啊?
顾清让被一路拉到厨房,听到李萌撒娇着说道:“我饿啦,我要吃哥你煎的鸡蛋。”
顾清让一边从篓子里拿出鸡蛋,一边无奈地说道:“你想吃早饭,去找你妈妈呀。”
“你在说什么呀?”身后女孩的声音忽然变得分外严肃。
顾清让回过头,正看到李萌忽然变得情绪复杂的脸,混合着仇恨、畏惧、悲伤和怀念,李萌说道,“妈妈已经去世了,哥你又忘了吗?”
顾清让手里的鸡蛋都快拿不住了,他现在是真的感觉自己精神衰弱,索性又把鸡蛋放回去,强笑着说道:“你瞎说什么呢,咱妈昨天还给你做了你喜欢的青椒炒牛肉,你这就忘了?”
李萌悲伤又同情地望着顾清让,说道:“昨天是你给我做的青椒炒牛肉,哥。”
顾清让无言以对。
以李凡一言不合就丢失记忆的毛病,倒还真不能说他精神没问题。到底是怎样,没有知觉,不会流血,丢失记忆,不能离开房屋,甚至还记忆错乱?总不成李凡其实是个鬼魂,大概就是被困在屋子里的那种幽灵?
所以他的上司楝青到底对普通人的世界有什么误解啊?
“阿凡,萌萌,你们起这么早呀。”张淑芬的声音忽然从厨房门口传来。
张淑芬穿着浅绿色睡衣走了进来,笑着说道:“想到厨房来找吃的啊,想吃什么叫妈妈做就行了嘛。”
顾清让面无表情地看向李萌,心想自己又被耍了。
而他以为接连两天都在撒谎恶作剧的女孩,此刻面色惨白一片,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目光真的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棺材里诈起的僵尸。
张淑芬看到脸色不对劲的女儿,关心地上前问道:“怎么啦,萌萌,是不是着凉啦?”
可当母亲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儿的额头的时候,张萌猛地退后几步躲开了,然后忽然拉住了顾清让的手,以将他拉入厨房时强上好几倍的力气,将他带离了厨房。
李萌的手非常的冰,沾在顾清让的手腕上,全是冷汗。
“哎,你们俩怎么啦?”张淑芬一脸疑惑地在身后问道。
“那个,没事的,萌萌说有悄悄话要和我说!”顾清让回头向张淑芬交待了一句,就又跟着李萌踏上了楼梯。
李萌走在他前面的台阶上,为了配合李萌的身高顾清让不得不俯下身,这一俯身,就看到了李萌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以及连着的手臂。
顾清让很清晰地看到,从袖口露出的女孩柔嫩的肌肤上,手腕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横向伤疤,像是一株被斧子反复拉锯折磨过的树苗。
顾清让抬头看向女孩娇弱的背影,想象不到包裹在粉色碎花睡衣中的小女孩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顺从地被拉进李萌的房间,顾清让第一眼就看床上和床下堆满了的毛绒玩具和芭比娃娃,一地的小熊、白兔和斑马,像是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李萌谨慎地关上门,看向自己昨天还不承认认识的哥哥,此刻却以无比信任和渴盼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我没有骗你,哥哥,我们的妈妈真的死了。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吗?”
顾清让张开口,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办法对着一个多次尝试过自杀的女孩说我很难相信你。
犹豫了两秒,顾清让说道:“你有证据吗,你有证据的话我就相信你。”
听到“相信你”三个字,李萌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穿着白袜子的脚在地板上旋转着,忽然,她停住了,开心地说道:“我想到了,我有证据!”
李萌跑去了床的另一头,跪在地上,来开床头柜开始翻找着。
站在原地的顾清让看向了从床头堆到了地上的玩偶,却发现有点不对劲。顾清让看到一只棕色毛绒熊的底下伸出条塑料制的细腿,腿却被一条横向撕裂的破口豁得变形,顾清让捏住这条腿,从毛绒熊身底抽出一个浑身赤-裸的芭比娃娃。
这只芭比娃娃被折断了手臂,脸部被小刀画得面目全非,身上被黑色油漆笔乱涂一气。顾清让又翻了翻,发现表面正常的毛绒玩具下,全是被各种损毁的芭比娃娃的断肢残骸,凌乱地铺在地上,就像是片塑料乱葬岗。
“哥哥你看,我找到证据了!”
顾清让连忙将毛绒玩具放下,回头看向一脸兴奋的李萌,是的,一脸兴奋。
顾清让绕过床位,走到李萌的面前蹲下,看着她将一张画纸塞到他面前。
这是一张蜡笔画,鲜艳的颜色和幼稚的笔法无一不显示这来自一位孩童之手,甚至幼稚到不像是一个13岁的女孩之手,倒像是李萌很久以前画下的,然而画上的内容却没有半点童稚之感。
纸上画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妇女,胸口插着一柄菜刀,她张开的口里流出鲜血,和胸口流出的鲜血一起,大片的红色蔓延到整张画纸的边缘。
顾清让艰难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是啊,”李萌仍处于高度兴奋中,一双眼几乎要闪出光来,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不是妈妈失足摔跤被倒下的刀架插死,是她和爸爸吵架,爸爸杀死了他。”
“我亲眼看到爸爸用菜刀捅死了妈妈。”
说着说着,李萌的兴奋又被恐惧剿灭,她两颊的血色迅速褪去,害怕地说道:“那楼下的妈妈是鬼魂吗?你说她会伤害我们吗?”
顾清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不敢贸然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只得强打精神附和着安慰道:“她是我们的妈妈,妈妈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李萌却盯着顾清让,以一种令他心头发凉的语气说道:“……是吗。”这甚至不是问句的语气。
李萌的视线让顾清让有些不能直视,顾清让避开与李萌的对视,却凭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跨过李萌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的地面。
那里还放着另外一张蜡笔画。
画上同样是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却是一个长长瘦瘦的男孩,他的胸口也插着一把菜刀,身下也全是用红色蜡笔凌乱涂抹的鲜血。
不知怎的,顾清让看着那个画中男孩抽象而扭曲的脸,只觉得很像一个人,像他不久前在洗手间镜子中见到的那个人。
是李凡。是自己现在的躯体。
第26章 四口之家04
顾清让趴下身, 望向衣柜与地面的黑暗缝隙。
他打开从杂物箱里找出来的小号手电筒,开始仔细观察墙上的洞。
隔在李凡的房间和李萌的房间之间的墙很薄,顾清让伸手摸了一下洞的边缘, 粗粝不平, 像是用钻子钻出来的。
顾清让索性伸回手,想着怎么把衣柜整个挪开,到这时候才发现,衣柜前面的两个角撑着的地板边缘有浅浅的摩擦痕迹。
这个衣柜之前就被挪动过, 还不止一次。谁会多次移动这个衣柜又放回原位?
顾清让不想再动这个衣柜了,于是又俯下身, 将手指伸进了洞里。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从自己这边到李萌那边, 洞是越来越小的。
只有一个解释了,洞是在这间房打的,是这间房的主人用来偷窥李萌的,而不是李萌想要偷窥自己。
顾清让不能不想到同样藏在阴影里的另一样东西, 床底的纸箱,纸箱底部的儿童色-情杂志……
顾清让正要收回手指,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猛地收回手指。
仔细一看,食指指尖上带着点透明的唾液,印着一列牙印。墙面的孔洞传来另一侧女孩嘻嘻的笑声。
顾清让觉得自己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去,再呆下去他得疯。
既然前门出不去,能从后门去院子里吗,那也算在家的范围里吧?
想了就做, 顾清让站起身,走出房门,扫了一眼李萌紧闭的房门后,目不斜视地走下楼梯,楼梯左面与父母卧室之间的一段狭窄走廊尽头,就是通往后院的门,一扇木门。
顾清让走了过去,拉开门栓,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门。
眼前是杂草丛生的后院。他没有突然又转移到其他地方。
顾清让吸了口气,抬脚踏出了门槛。
门外是一条略显蜿蜒的土路,倒不像是特意用土填出来的,而像是生生踩出来的。
顾清让走在这条土路上,呼吸着室外的空气,似乎真感觉出了格外的甘冽和清新。身体感受到了不同于室内的灼热,滚烫的阳光滋啦啦地炙烤着裸-露出来的皮肤。
顾清让抬起右手挡在额头上,眯着眼睛朝院子边缘的白篱笆走去,走到一半,忽然从左边的草丛里听到了些许奇怪的声音。
吱嘎,吱嘎,像是什么东西一下下打在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