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抽出插在那人后心的剑,对着犹自呆愣的林居安道:“发什么呆!赶紧上马!” 林居安这时方反应过来,他立即捡起弯刀,重新跨上战马
林居安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坐在马鞍上,只听得自己心如鼓擂,咚咚作响
不知是不是他惊魂未定,产生了幻听,林居安忽然觉得四周的喊杀声好像更大了,地面震动不已,似有千军万马破风而来
沈亭大喜道:“是王爷回来了!居安,我们有救了!” 林居安借着月光,越过憧憧人影,向东望去,果然看见大队人马顶盔掼甲浩浩荡荡而来
嵘王带着人直冲入南军侧翼,似一颗钉子狠狠楔入了身体里
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骚乱起来
惊慌的气息从东面如瘟疫一般迅速散播开来,不一时便笼罩了整个南军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时仅仅是自己心底的一丁点儿恐惧,便丧失了原本的大好局面,从而给了别人反败为胜,绝处逢生的机会
林居安面前的敌人也不等鸣金,便纷纷调转马头,夺路而逃
没有组织的溃退,有时比被人围歼损失更为惨重
战场后方的南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自家的骑兵快马加鞭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凄厉的惨叫声震天动地,还不等嵘王带人痛打落水狗,南军大部分步兵早已被自己人踩成了一团肉泥
南军一败涂地,往东南方向逃去
林居安和沈亭跟随嵘王带领两万人马趁胜追击,一直追出了百里开外才收兵回府
他们回到燕荡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正华门外尸骨露野,血流成河
空气里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地上的泥土也已经染成了黑红色,马蹄踏过,甚至能踩出一个鲜红的水洼
围困的南军逃走时只剩了三万余人,余下的四万人都躺在这里了,除此之外还有上万名嵘王骑兵
说来也是讽刺,双方活着的时候势不两立,但死后的血却流到了一处
大地才不管这鲜血中饱含的不甘与挣扎,只是一味的将它揽进身体里
也不知经这样的鲜血灌溉过的泥土,明年会开出怎样奇异的花儿
世子与卢、田两位将军此时正带着人在城外打扫战场,看见嵘王带着大队人马回城,几人立刻冲上前来跪地拜道: “儿臣参见父王!” “臣,参见王爷!” 王爷道:“都起来吧
我燕荡能解此围,都是诸位的功劳,辛苦大家了!” 众人起身,皆言不敢居功,都是王爷和世子领导有方
王爷道:“世子年轻,还需要诸位尽心辅佐才是
” 众人皆道:“臣等定当竭心尽力辅佐王爷和世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爷满意的扫了一大家一眼,这才带着众人进了正华门
入城之后,王爷与世子一同回了嵘王府,田将军与丁副将继续打扫战场,而卢将军则和沈亭、林居安二人带领两万兵马回北大营修整
林居安在马上拼杀了一天一夜,早已筋疲力尽
他翻身下马的时候,两腿直打哆嗦,差点没跪在地上
沈亭在一旁看了直笑话他打仗太少,还需要历练
林居安倒希望以后这种历练的机会越少越好
林居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脱下铠甲,草草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天色都已暗了下来,整个营帐里漆黑一片
他果真是累极了,竟然睡了一整天
林居安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正欲爬起来时,突然听见旁边有人的呼吸声
莫不是有刺客?他惊地一下坐了起来,伸手便去摸枕头下面的匕首
这还是他在西北时,从其他老兵那里学来的防身之法
林居安正欲抽出匕首,却听得对方说道:“是我
”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可惜他睡得太久,脑子都成了浆糊,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世子的声音
他想要起身拜见,却被世子拦下了
林居安无法,只得半倚在床头道:“世子为何不点灯?” 世子道:“无需点灯,这样也看得清楚
” 林居安后知后觉的想到世子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自认为平时睡相很好,但不知道累极了会不会也如旁人一般打呼噜,流口水
可他又不能直接问世子,只能在心里默默期盼自己睡着时依然自律,虽然不太可能
林居安决定不再纠结自己的睡相,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不知世子来到属下的营帐所为何事?” 世子没有回答他,却反问林居安道:“昨日为什么没有回城?” 林居安道:“沈大哥不回,属下便也不能回
”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来送死了,你还在里面我怎么敢退缩
世子道:“正均与我情同手足,他家受我嵘王府大恩,此刻以身殉城合情合理
你又凭什么?” 林居安笑了
世子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呢?是报恩还是酬情?此刻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世子的轮廓虽然依旧模糊,但双眼却灿如寒星
林居安对着那双眼睛道:“凭我的本心
我不在乎什么嵘王,什么世子,甚至什么建功立业
我只希望那个叫陆靖识的男人没有辜负天下人,最终也不会被天下人辜负
” 世子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嫌弃我是个太监,愿意教我读书骑射; 因为他明知我动机不纯,却还是带我上了战场; 因为他识破我的身份后非但没有杀我,还给了我正大光明做自己的机会; 因为他说全天下我都去得,唯独这燕荡城我去不得!” 林居安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人遇到了,谁还能舍得放过呢?” 世子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道:“别这样看着我
” 林居安伸手覆在了世子的手上,这只手温热修长,骨节分明,指腹上因常年握剑而长满了薄茧
它不似女人的手那般柔软细腻,而是蕴藏了坚实的力量,以便将来可以托起整个大显的河山
林居安顺着这只手联想到了它的主人,心中绮念顿生
他在心里暗暗庆幸此时帐里没有掌灯,若是让世子见到他这面热心跳的样子,必定要揍他一顿不可
林居安的眼睛在世子的掌心里眨了眨,停止了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
他道:“我知道,你始终对世子妃的死耿耿于怀
”世子听到这里,盖在林居安眼睛上的手突然颤了一下
他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林居安紧紧的攥在手里
林居安继续道:“我是一个糙汉子,没有女人那样百转千回的心思,也做不出殉情的事
你活着,我陪你好好的活;你死了,我也能带着你那份儿活得痛快
反过来,你必然也是一样
你若是因为怕连累我才避着我,那才真是看轻了我
” 世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我知道了,你先松开
” 林居安依旧抓着他手,道:“我有件事憋再心里很久了,一直想问你,但始终没找到机会
” 世子的手终究没有抽回去,不知是不想,还是被林居安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收回
“什么事?”世子道
林居安道:“你当初不是不打算收回旌阳和邢阳吗?怎么后来又派沈亭去找胡总兵商议收复呢?” 世子笑道:“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吗?” 林居安也笑了:“世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怎及得上世子万一
”片刻后,他正色道:“是不是阢真内部有变,多罕控制不了阢真了?” 世子道:“赞木坤韬光养晦了半年,带兵反了
不过多罕到底还是树大根深,赞木坤扳不动他,只好在漠北另立了一个新部落
现在这两个部落打的难解难分,谁还顾得上那两座小土城
” 赞木坤果真不是池中之物
现在两虎相争,不论对大显还是对嵘王来讲都是个好消息
林居安道:“赞木坤曾向我提到过双方议和的想法,你怎么想?” 世子道:“我什么都不想
现在轮不到我说话,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我能做主了,阢真还在不在都难说了
” 世子如此务实的态度真是让他有些目瞪口呆
林居安觉得自己可能装太监装了太久,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皇帝不急,他倒先急死了
“你当初答应了多罕什么条件,他才决定放我们走的?”林居安终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太过沉重,以至于他刻意回避了好久
世子道:“我答应,事成之后,把整个北境给他
” 见林居安许久没有说话,世子轻笑道:“怎么,后悔自己看错了人?现在发现才我跟陆靖元没什么两样?” 林居安隐约从世子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不被信任的刺痛,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沉默:“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看的明白
” 世子反手上来轻握了一下林居安,道:“以后路还长着呢,是或不是,你慢慢看吧
我出来的太久了,也该回府了
”他站起身,对着也欲起身林居安道:“别送了,我还要去找沈亭
” “对了,我向父王禀明了你的身份
他很喜欢你,说你有情有义,知恩图报,颇有乃父之风
”世子走到门口突然说道,然后不等林居安有所反应,便掀起帐子出去了
林居安坐在床上有些凌乱,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他得到未来岳父的认可了?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终于说破了,我都替他们着急……林居安,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岳父呢,哈哈~今日双更,明天有事不更了
☆、第十八章
去年的雪来得太早,养刁了人们的胃口
刚进十一月,全国上下便开始期待兆元元年的第一场瑞雪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家等的心都焦了却连一点儿雪的影子的看不见,听说西北边关到现在都还没起刮那透骨的白毛风
去年那场连绵半月的大雪是祥瑞之兆,不知今年冬天雨雪未降又有什么说头
许是惧怕北境随时可能到来的霜雪天气,南军被打退后,曾一度在怀宁省齐州府修整,并没有再次前来围剿
现在已是年底,不论南北,双方将士都没有心思再打仗
据斥候来报,几万南军前日从齐州府开拔,渡过望北江回南都了
整个燕荡城这才真正安下心来,准备过个好年
林居安此时正在北大营的校场练兵,这些士兵中大部分都是奉北其他州府衙门“孝敬”的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起来,其实有时候也挺好的
当初燕荡被围,危在旦夕之时,奉北其他十八个州府一声不吭,全都在背地里观望
但自从嵘王带兵马回城解了燕荡之围后,林居安才发现这十八个州府颇使得一身见风使舵的好功夫
他们不等嵘王打上门来,纷纷派人前来归附,表示今后定当以嵘王马首是瞻,愿为嵘王“清君侧”一役效犬马之劳
为避免空口无凭,还特意送来了两万步兵,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林居安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何当朝皇帝宁愿千里迢迢派人困马乏的南军前来,也不愿意在北方就近调兵攻打嵘王了
他虽然心里很不齿这种墙头草的行为,但谁让人家拍马屁拍到了点子上
嵘王接受了他们的献礼,兵不血刃地控制了整个奉北地区
奉北其他州府没有与阢真人的作战的需要,因此驻守的士兵大都稀松平常,没什么战斗力
为了让他们尽快达到作战需求,林居安和沈亭就被派去训练这些士兵
沈亭负责阵法,而林居安则负责战技,主要就是枪法训练
林居安在阅兵台上示范过拦、拿、扎等实战枪法的基本动作,一一说明要领后,便让士兵自行练习
这些兵以前都是各州府的老兵油子,平时不打仗,也不操练,整日就知道拿着军饷混日子
结果天降横祸,他们被卖到了燕荡城干起这掉脑袋的差事
这些人本来就恼恨,还要顶着寒风天天练这枯燥乏味的动作,心里就更是不痛快
许是看着林居安面嫩好欺负,台下不知是谁喊了声:“我们整天练这些动作有什么用,就这几下能杀死敌人吗?不如林参将给我们表演一段枪法怎么样?让我们也好好学习学习!”话音刚落,别的士兵就纷纷起哄,要求看林居安的“表演”
一时间整个校场吵嚷的如同酒肆茶楼一般,食客们嗑着瓜子,晃着酒杯,嘴里哼着不知歪到哪里去的调子,就等待着台上的评弹艺人给他们说上一段儿《玉蜻蜓》
林居安见此景也不生气,他笑道:“好,既然你们这么想学,我就给你们来一段儿
”台下刚叫了声好,林居安接着说道:“不过,练习枪法是为了上战场杀敌的
我一个人舞枪不方便你们学习,不如来个人与我对战
”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寂静
林居安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人,然后指着一个身强体壮的士兵道:“就是你,上来!”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林居安,又往左右瞅了瞅,发现指的确是自己无误后,“哼”了一声便梗着脖子走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林居安示意他在一旁的兵器架上先取兵器
“回林参军的话,小的李成
”那人取下一杆长|枪横握在手里
林居安左腿弓步向前,双手抱枪,做了个开式,对着他道:“来吧,李成
” 李成道声:“林参军,得罪了!”提枪便向着林居安的咽喉直刺而去
二尺长的枪尖闪着寒光“嗖”的一声冲到林居安的身前
就在众人以为林参军要血溅当场时,林居安腰杆带动左臂发力,握枪迅速向右下画弧,一下搅压住李成的枪杆
只听“啪”地一声,两杆碰撞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居安此时大声道:“这是拿!精髓在于以横破竖!”然后握枪呈中平枪式,不待李成反应过来,他便抢步上前,将长|枪轻轻向前一递,点在了对方的胸口,道:“这是扎!要做到枪扎一条线!”
李成虽被点住了要害,面上却依然很不服气,似乎现在的局面只是自己太过轻敌所致
林居安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林居安又做了个开式,道:”再来!“ 李成这次没有再鲁莽的上来便刺,而是选择朝右侧向移动,试图寻找林居安的破绽
二人绕了两圈后,李成看准时机,提枪上前,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拿”法搅压住林居安的抢杆
林居安心中暗道一声:“孺子可教也!”同时握枪以“拦”法向左下划弧,瞬间让他“拿”了个空
林居安讲解道:“这是拦,与拿一样,讲究圈劲
”李成却因用力过猛,“拿”空之后,枪头“咣”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他此时门户大开,毫无还手之力
林居安再次呈平枪式,挺枪直刺,正中对方咽喉
待林居安将枪头撤回,李成拱手拜道:“大人好枪法,小的佩服!”全无刚刚的不忿之色
林居安善使刀,枪法其实并不算高超,不过对付这些没打过仗的兵油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点头示意李成下去,然后背过手去对着众人道:“枪法其实并不复杂,不过一拨一刺
但若能做到实战中取胜,就必须要反复练习,直到这些动作出于你的本能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如何混日子的,但在这里想都别想!无论你们愿不愿意,你们很快都要上战场了,现在学的这些枯燥乏味的动作,将来就是你们保命的本领
谁若是不想学,可以继续混,哪天把自己的命混没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下面的士兵全都收起了以往吊儿郎当的劲头,整齐划一道:“明白!” 林居安道:“继续练习吧
” 看着台下喊着口号,认真做动作的士兵,林居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早就想收拾收拾这伙老兵油子,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希望经过这次教训后,他们认真操练,毕竟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林居安视线往右前方扫过,发现世子此时正站在远处望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林居安对着世子一笑,便下了台阶,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