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帮蜀王作恶,他日锦官城破,百姓会有清算之举
” 庄扬能预测未来之事,凡事有其规律
哪怕他不喜欢这人,但是这人如此善待他,他亦希望这人能得善终
虞督盗默然许久,转身离去
午后,庄扬双臂被缚,押出城外
庄扬眺望远处整齐的汉国军队,他看到一位和他一样被束缚的男子,还有一支骑兵队伍,正朝他们缓缓行进
这两日,庄扬虚弱,从牢狱走至城门,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本该疲惫的瘫在地上,但此时他很激动
在离别将近两年的时光里,庄扬再次看到了刘弘,那是一位英俊、冷峻的年轻将军,穿着玄铁甲胄,骑着高大、漂亮的白色战马
离得太远,庄扬其实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庄扬知道他便是刘弘
刘弘的骑兵稍微向前,便又驻足,不远不近,正好在弓箭的射程外
魏帅骑在马上,回身扫视城楼上的弓箭手,他很狡猾,他一步都不移动,就等汉军过来
他在测试这位汉王之子的耐心,公子弘果然很急切
魏帅低头冷冷看着庄扬,示意士兵将庄扬推出
庄扬曾经去过几次魏家拜访,他不曾见过魏帅,只听说他们父子俩关系并不好
然而魏嘉也终究是他唯一的子嗣,他在乎这个子嗣,但他不会在乎庄扬的性命
此时,汉军的骑兵队伍中,一位将领策马上前,他单枪匹马,押着魏嘉,快步上前,庄扬知道他是刘弘
而魏帅这边,也有人押着庄扬上前,显然有意走得特别慢
一步又一步,庄扬看清马上之人的脸庞,刀削似的五官,有着内敛深沉的气质
庄扬看着刘弘,刘弘也在看他,哪怕刘弘改变许多,他的眼神仍是深情而眷恋,此时更带着心疼和愧疚
庄扬不希望是刘弘亲自上前,他担心刘弘的安危
魏将军和庄扬一样,手臂被捆缚,还有一条绳子被押他的人牵住
魏将军模样凄惨,一头长发像鸟窝一样,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袍,数日的俘虏生活,他遭受了不少罪
其实庄扬不知道,魏将军这两日其实过得还不错,他那小帐篷里有人陪伴下棋,聊天,还是他最喜欢相伴的人
不过能恢复自由,对魏将军而言,再好不过
魏将军看庄扬的眼神带着歉意,知父莫如子,他父亲是个狠角色,庄扬看起来很疲惫,而且样貌消瘦,想来也吃了不少苦
突然押庄扬的士兵停止了前进,刘弘那边也同时止步
庄扬心中怔忡不安,双方之间的距离已不长,刘弘独身上前,将骑兵留在了身后
魏帅这时跟上来,先打量儿子,而后和刘弘交换眼神,示意放人
刘弘挥剑砍断捆系魏嘉的绳索,同时绑着庄扬的绳索也被士兵砍开
庄扬在心中一声喝令,他拼命地朝刘弘奔去,而同时魏嘉也在朝他这边奔来
两人手臂都被捆绑,实则都跑不快
庄扬挨了两天饿,体力不济,他跑得比魏嘉慢,两人擦身而过时,庄扬听到刘弘吼他:“快趴下!” 几乎是同时,魏嘉也吼出了这么一句
快趴下! 庄扬没有回头看,他立即趴在了地上,然而还是来不及,一阵痛楚从腿上传来,那是骨头被箭矢贯穿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庄扬抓着泥地惨叫,他受不住疼痛,但他还是让自己冷静
他抬头看向前方,刘弘率领人马在对冲,刘弘冲在最前面,他朝庄扬驰骋而来,不停的发射弓箭,射下城墙上的弓箭手,那速度像闪电一般
庄扬挣脱捆绑的绳索,匍匐前进,每爬行一步,疼痛就要加深一分,他拖着流血的腿移动
他这一生,不曾有过如此危急的时刻,庄扬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往前爬,他知道许多的弓箭正朝他射来,然而他已听不到声音,他的耳朵像似要被震聋了那般,无数的马蹄声、厮杀声、无数的鼓声交汇在一起,天与地都在颤动
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他眸中,那是一位骑着白马的将领,在飞奔的速度下,他单手勾住马具,侧身朝向庄扬探出另一只手,他一把拽住庄扬,往上提举,庄扬天旋地转,被抛在了马上,落入一个宽实的怀中
抓住庄扬,刘弘立即策马回奔,然而蜀兵已快追上他
刘弘的弓箭一枚枚快速飞射,他手指上的血液,滴落在庄扬脸庞,庄扬瞪大着眼睛,入目四周穿梭的弓箭,挥舞闪动的刀矛,还有飞溅的血液
庄扬紧紧搂住刘弘的腰,他贴着刘弘身子,不敢动弹,此时他已不怕死,但是他害怕刘弘冲不出包围,他害怕刘弘被杀
刘弘射完箭,用一只血淋淋的手压下庄扬的头,他竭尽所能的保护庄扬
刘弘丢弃巨弓,拔出长剑,利剑出鞘,大杀四方
温热的血流在庄扬手臂上,庄扬分不清是谁的血,是自己的,还是阿弘的,还是他人的
此时仿佛已失去了痛觉,还有语言能力
终于,纠缠在刘弘身边的敌军渐渐少了,他们不敌被刘弘的骑兵,不是被杀,便是退却
刘弘摆脱阻拦,带着庄扬快速穿越汉军队伍,来到安全的后方
刘弘跃下马, 抱着庄扬直奔军医的帐篷
庄扬为刘弘抱起, 他沾血的脸庞贴在刘弘冰冷的甲胄上,他意识已有些模糊, 却不肯昏厥, 他的手指想抓住刘弘的衣襟, 却无力滑下
他听到刘弘在和军医说话,但是庄扬太累了, 他没听清都说了什么, 他被刘弘轻放在一张席子上,刘弘用他还在滴血的手指, 试图擦去庄扬脸上的一滴血, 根本擦不净, 反倒有更多的血迹涂抹上庄扬的脸
庄扬的眼角溢出泪水,那是疼痛的泪水,庄扬分辨不出是因为医师在检查他腿伤引起,还是因为看到刘弘呆滞的神情, 毫无意义的举止
“阿弘
” 庄扬轻轻唤着, 他的意识在涣散, 体力耗尽加上失血,庄扬倦得几乎要撑不开眼睑
“二郎,不要睡着
” 刘弘把庄扬上半身揽到怀中,他捧着庄扬的脸庞,他的声音颤抖、低哑
庄扬小腿腹中了一箭,很深, 血染红了庄扬长袍的下摆
庄扬失血,然而在失血之前,庄扬就已憔悴虚弱,发丝衣物凌乱,他被羁押时,受了不少苦
庄扬只听到刘弘在喊他,有冰凉的液体掉落在他脸上,庄扬阖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别哭……” 阿弘,你别哭
刘弘像他年少时那样,从身后紧紧搂住庄扬,他将头埋庄扬肩上,泪水湿透庄扬的肩膀,庄扬无知无觉,陷入了昏迷
此时,军医不慌不忙在为庄扬把脉,虽然公子弘悲恸的样子对他而言是蛮新鲜的事,但他是位尽职的大夫,不会为他事干扰
刘弘的头盔早已摘下,湿淋淋的发贴着他刚毅、俊美的脸庞
也就这么一张脸,挨向另一张清秀、略显苍白的脸上,像似在轻蹭,又似在耳语
军医抬了下眉头,他放开庄扬的手腕,用公事公办,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他只昏迷,还有脉搏
” 刘弘像似没听到军医在说什么,他扯下自己的甲胄,解开被汗水、鲜血渗透的朱袍
刘弘将庄扬侧放在席上,他这才跪在席边,细细解庄扬的衣带
若是其他人,恐怕要以为公子弘这是要做非礼之事,军医不同,他知晓,公子弘这是在检查伤口
庄扬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袍,长袍上沾有血迹,血迹呈溅洒的样子,那不是庄扬的血
刘弘将庄扬的长袍脱去,庄扬穿着贴身的白色衫子,衫子轻薄
刘弘没将衫子脱去,若是有伤出血,隔着单薄且白色的衫子,必能发觉
刘弘细致地察看庄扬的脸庞、胸腹,手脚,唯一的伤,在左腿的小腿腹上,那是箭伤,再无其他伤口
刘弘把他从庄扬身上脱下的素色长袍,披盖庄扬身体,他不愿被人看去庄扬衣着单薄的样子,何况那对庄扬而言也是失礼
“除去箭伤,体表未见其他伤痕,血虽流去不少,却也还不至于令人晕厥
” 刘弘抬起头看向军医,此时他的眼眶中没有泪,脸庞上也没有了泪痕,他显得很冷静,他盯着军医,在寻求一个说法
“公子在担心什么?” 其实在军医看来,这人只不过是昏过去而已,昏过去,一会就会醒来,实在醒不来再说
“二郎他分明消瘦了许多,模样憔悴,想必是在关押时,受过什么折磨
” 刘弘捏着庄扬的手,他没找到其他伤痕,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过度担虑,可他无法停止这份恐惧
就在适才,刘弘抱着庄扬冲进帐篷时,他浑身都在战抖
他无法形容当蜀国的弓箭手朝庄扬放箭时,他那时的感觉;此时想来,若是二郎今日,就在混乱中被杀,他只怕是要自裁
“那可能是挨了饿,再加上失血,虚脱
” 军医觉得,既然是被关押过,那挨饿是家常便饭,说得轻描淡绘
“公子,趁他昏迷,你扶住他的脚,我取箭头
” 还省去煎麻药的麻烦,直接拿刀子把箭矢挖出就行
“轻些
” 刘弘叮嘱,他把庄扬的左腿抬起,将小腿腹朝向军医
军中军医有许多个,刘弘找的这位唤老秋,时常为刘弘处理伤口,手法简单粗暴,虽然伤口经过他治疗,很快能愈合
老秋剪去箭柄,尽量轻些取出箭矢,他是位十年老军医,这类箭伤难不倒他
这番操作手法娴熟,比对待刘弘时,显然温和多了
毕竟刘弘是个武将,而这位伤患白净清秀,实在让人下不去重手
为伤口洒上疮药,老秋仔细包扎,并将庄扬的长袍拉下些,盖住庄扬露出的白嫩小腿
做好这些,老秋这才看向刘弘手指及手掌虎口处的伤痕
老秋不再觉得这是小伤,撒药,包扎,叮嘱:“一月内不许拉弓射箭
” 庄扬被安置在刘弘帐内,他昏睡了许久,到深夜才醒来
醒时,人躺在刘弘怀中,庄扬平躺,刘弘侧卧,刘弘的手臂搭在庄扬腰间,护着庄扬
军中的卧具自然不如家中讲究,只是张席子,铺在硬实的地上
刘弘在席子上,垫着自己的战袍,庄扬就躺在刘弘战袍上
这一觉醒来,周身都是刘弘的气息
庄扬刚睁开眼睛,刘弘便就察觉,他温情唤他二郎,用包扎着布条的手指去摸庄扬的脸
庄扬虚弱地对刘弘微笑,他抬手贴上刘弘的手背
“饿吗?” 刘弘轻蹭庄扬的唇角
“嗯
” 庄扬应声,此时他觉得身体舒适多了,虽然腿上的伤,时不时在抽疼
刘弘起身,为庄扬拉好被子,而后,他急冲冲出帐去
早先,不知道庄扬什么时候会醒来,所以刘弘吩咐伙夫煮的一份米粥已凉了,现在去叫他热一热
这类事本无需刘弘亲自去吩咐,却又怕侍从耽误了
刘弘去伙房唤伙夫热粥,待粥热好,亲自端到帐内
回到帐中,庄扬人已从席子上坐起,灯火下,他的身影温雅、美好,犹如梦中所见
将近两年,刘弘无数次梦见过庄扬,而此时,庄扬就在他帐中
自庄扬离开汉国后,刘弘一直在打仗,没有一月得以休息,就像被鞭子抽打那般,他马不停蹄的征伐,他得回到锦官城
他有一个魂牵梦萦之人,就住在锦官城
刘弘盛上一碗粥,搁放在木案上,他的手刚要移开,庄扬便就握住刘弘的手,庄扬神色凄然
庄扬昏迷前,记得刘弘用一只滴血的手,抚摸过他的脸庞
此时,这一双手缠着布条,布条上的血迹,还带着湿润
庄扬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样的伤造成,但十指连心
“没事
” 刘弘抽回手,他搅拌热粥,想喂庄扬
庄扬示意不必,庄扬自己执木匙,舀起米粥,一口一口吃下
庄扬慢慢进食,刘弘则坐在对面看着他,刘弘不时会抬手,去碰触庄扬的脸庞,他很心疼
他不忍去问庄扬,在羁押时是否挨了饿,饿了多久
一旦打入锦官城,他决然饶不了魏川
庄扬吃下两碗米粥,刘弘撤走木案,扶庄扬躺下
而后,刘弘仍是侧躺在庄扬身旁,他搂着庄扬,让庄扬将头枕在他臂膀上
庄扬贴着刘弘温热的身子,他的手掌捂在刘弘的胸口,能感受到刘弘跳动的心,他还活着
今日,在战场中的遭遇,庄扬永世都难以遗忘
庄扬的性情温和,恬静稳重,但他内心亦有着炙热的情感
他对刘弘的爱难以割舍,带着柔情与宠溺,而刘弘对他的爱,深挚到足够去以命相许
这让庄扬害怕极了,害怕刘弘拼死救他,把命给了他
当他搂抱着刘弘的腰身,血液在他眼前飞溅时,庄扬脑中所想的,只有刘弘
在那个时候,自己会被射伤,会被砍伤,疼痛、恐惧都已毫无意义,庄扬已不在乎,但他希望阿弘活下来
此时,两人偎依在一起,庄扬很欣慰
庄扬有许多话,想告诉刘弘,然而伤痛让人筋疲力尽
“二郎,睡吧
” 刘弘熄灭烛火,他捂住庄扬的眼睛,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庄扬的脸庞,然而他并没有亲吻庄扬
这一年多来,刘弘很渴望庄扬,他这份渴望,又岂是一个吻能化解
若是亲了庄扬,便要一发不可收拾
白日,周景来帐中探望庄扬,除去周景,前来的还有霍与期,以及刘弘的父亲和弟弟
在众骑兵面前,奋不顾身,单枪匹马去救庄扬的事,又怎能隐瞒
刘弘不清楚他父亲如何看待,却觉得父亲恐怕已起疑心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攻入锦官城,他和庄扬的事,他父亲会推后去处理
这些年的相伴,刘弘已熟悉父亲的行事风格
这夜,搂着庄扬入睡的刘弘,几乎没有合眼
天未亮时,刘弘已起来,他起身穿鞋、穿衣,他本想再看一眼睡梦中的庄扬,不想庄扬也醒来了,他无声无息坐在席上
他小心翼翼地搁置自己的伤腿,他伸出手臂,捡来刘弘的外袍,递给刘弘
“二郎,今日好些了吗?” 刘弘接过外袍,将袍子披上,系结腰带,他腰带上的带钩对庄扬而言再眼熟不过,那是庄扬的一件铜带钩
他们曾交换过信物,互许了身心
“好多了
” 腿伤仍是疼痛,但疼痛有所缓和,而且,这一觉让庄扬恢复了精力
“阿弘,你要上哪去?” 为何天未亮就起来,他昨夜为照顾自己,似乎都没怎么睡
“此时,城中密探的书帛,应该已为士兵拾得,我过去看看
” 刘弘在等一份重要的信息,能不能攻入城,在此一举
“二郎,你多睡会
” 刘弘把滑落的被子捡起,披在庄扬身上,秋日凌晨,天冷
庄扬又卧下,他牵挂锦官城里的家人,实则睡不下
不知阿平他们可曾知道,他已为刘弘所救,就在汉军之中
第65章 攻城前夕 周景捧着一套干净的衣物, 来到刘弘帐外, 因周景非外人,侍卫没有禀报刘弘, 便就放周景入帐
若是大清早, 周景不会前来, 此时已近午时
侍卫掀开帐幕,周景进来, 见到庄扬在为刘弘的伤指换药
两人挨靠在一起, 庄扬执着刘弘的手,小心缠上细布条
庄扬低头看手, 刘弘低头看他
昨日, 周景听闻庄扬被救回来, 赶到刘弘帐中探看,那时庄扬昏迷不醒
刘弘守在庄扬身边,像尊石偶般,一动也不动
从庄扬憔悴的样貌, 周景猜测到庄扬落魏川手中, 受过折磨
虽是父子, 然而魏川和魏嘉,却截然不同
魏嘉宽厚、正直、重情义,这些品质,魏川样样皆无
帐中两人并未发觉有来人,周景觉得此时自己像似在偷窥般,于是出声说:“我带来衣物, 给阿扬更换
” 庄扬和刘弘这才察觉到周景在,庄扬停下动作,对周景行礼、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