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帮刘弘整理衣襟,系结腰带、悬挂佩玉,刘弘蹲下身,抚摸庄扬的脸庞,整理他额上为汗水沾住的发丝,触摸他秀丽的眉眼,柔软的唇,他迷恋不舍
然而如庄扬所说,属于他们的夜已结束,刘弘带着庄扬的气息,步下楼梯,前往一楼自己的寝室
再些时候,刘母便就醒来了,刘母作息规律
刘弘没有再入睡,他到院中磨刀,舞刀,他的心充实而甜美,却也空寂而忧郁
天蒙蒙亮,刘母起来,到厨房里烧水做食物
天亮后,庄扬下楼,他穿着红衫,外罩件素色的长袍,发髻高高梳起,特别好看
自他下楼,刘弘的目光再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庄扬神色自若,未流露一丝私情,反倒刘弘将他的迷恋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一早大春他们便来帮忙,轮流抬竹笋,送到深林里去
庄扬担心若是没送回去,竹笋无人看管,跑到田里糟蹋别人家的粮食,终究不好,而且会被人捶
葱绿的竹林,五六位青壮,护送一头貘归深林,他们贫穷,但讲义气,他们生长于竹里,善待竹里通人性的动物
送走竹笋后,刘弘驾马车,拴着一匹马,载上自家所有的粮食,前往丰乡的丰湖
王叔在家,一见到刘弘过来,便知是来和他辞行
刘弘将粮食搬进屋,并把自己骑的马儿送给王叔
王叔虽有脚疾,但能骑马,有一匹马将是很好的代步工具
师徒拥抱话别,唏嘘感慨,并最终离别
待刘弘返回竹里,庄家院中已聚集了张家人,夜巡的的青壮,还有老段及武亭长
众人帮忙将要带的物品装上两驾马车
刘弘赶一辆车上是刘母,张家的仆人赶一辆,车上载庄扬
和众人行礼道别,马车缓缓驶出竹里
刘弘驾驶马车,走在前头,庄扬则在后头,庄扬的马车上,除去一位车夫,还有一条坐马车的大黄犬蛋饼
蛋饼的狗生颇为圆满,它大概是临邛第一条蹭过马车的狗
车行一路,避开荒野,走有人烟的道路
张家老仆唤老益,他认识路,先前舅父送庄母他们去锦官城,便是老益为舅父赶车
夜里入宿客舍,有还算得上舒适的床,也有温热的食物
庄扬与刘母独宿,占去两房,刘弘老益一屋
白日赶路,夜晚分房,刘弘能和庄扬说上话的时候不多,更勿提有体肤之亲
这一路,走得匆促,满目萧条,不时遭遇歹徒随行,都被刘弘撵走
有时只需一箭飞射,把一人发髻射中,便能将二三为盗的人吓走;有时刘弘会挥刀打斗,他不杀人,展露武艺,将人逐走
刘母会说他放人条生路,庄扬叮嘱他穷寇莫追
刘弘庆幸,由他亲自送庄扬去锦官城
若是他没能在庄扬身边,而庄扬有一丝闪失,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有次夜晚赶到村落,却没有客舍入住,也无人肯收留
庄扬在马车上睡去,刘弘守着他,执刀挎弓,一夜不敢合眼
清早醒来,身上披着一件薄被,正是庄扬之物
天即亮,众人不多留,吃些干粮填腹,便继续前行
刘弘要驾车,被庄扬拦住,庄扬说:“阿弘,你去歇下,我来驾车
” 庄扬懂驾驭马车,虽然他极少会亲自赶车
这次,老益驾驭刘母的车,庄扬载刘弘,一前一后出去
刘弘侧卧在车厢内补眠,蛋饼在一旁汪汪唱歌,一路田园风光
刘弘不时会挣开眼睛看庄扬的背影,目光在庄扬腰身移动,他回味两人出发前夜的事,他的心柔软且甜美
“二郎,换我来
” 午时,刘弘从庄扬手中拿走马缰,他贴着庄扬的背,触摸庄扬的手指
两人身体短暂交换体温,刘弘的唇蹭过庄扬的脸颊
庄扬退开,将位置让给刘弘,他到后头坐下,他抬手摸适才刘弘亲过的地方,那儿微微发热
他们已出临邛界,离锦官城很近,离分别也很近
这一日,刘弘做为庄扬的车夫,渴了庄扬给递水,流汗庄扬递巾擦拭,两人的车在刘母车后,若是刘母回头,能看到他们的举止
刘母也看到了,没做多想
脚下的道路,越发开阔,田园和农舍逐渐消失,为高楼和热闹的商肆所取代,老益说:“锦官城,便就在前面
” 进入锦官城时,触目所及的无不奢华,马车沿江岸而行,沿岸有许多三层的楼房,精美的斗拱,漂亮的杆栏,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车马辚辚
这是刘弘不曾见过的繁华,也是庄扬孩童记忆里最热闹的场面
刘弘很惊喜,不过很快他的惊喜又为惆怅淹没
老益在前领路,穿过熙熙攘攘的商肆,进入俨然、高耸的居民区,老益的马车停在一处深宅大院门口,庄扬在刘弘身边轻语:“到了”
到了,到此为止
听得车马声,庄兰第一个跑出来,而后是庄平、庄秉和庄母及嫂子
他们全都衣着华美,比在竹里时的装束要精致许多
一家人欢欢喜喜,团聚在一起
刘弘下马车,搀扶刘母
庄秉过来,告知刘弘,已有客人等候在厅中
“阿弘兄,你不和我们住在锦官城了吗
” 庄兰跑到刘弘身边来,他知道刘弘要去很远的地方
“以后,再回来锦官城看你们
” 刘弘拍拍庄兰的头,他已看到梁虞及其侍从朝他走来,也留意到庄家院中停着两辆轩车
“容我些时候相辞
” 刘弘跟梁虞要求,梁虞等他那么多日,也不差一时,点了点头
当分别真的到来时,反倒显得很平静,刘弘和庄家人逐一辞别,甚至没有遗漏蛋饼,他揉揉蛋饼狗头,蛋饼甜他的手背
唯一没有辞行的是庄扬,刘弘起身,对庄扬说:“二郎,我会回来找你”,庄扬温和笑着,他的笑容很美,他说出的,只有两字:“保重
” 刘弘揽抱庄扬,像朋友般那样,很快又放开
一霎那间,刘弘觉得像是挨了一刀般难受,且那一刀就扎在胸口
深吸口气,刘弘转身,朝梁虞及母亲走去,他们已在车上等候
刘弘登上马车,车帘随即被放下,刘弘端坐在里边,听着庄家孩子们喊他:“弘兄,保重”,“阿弘兄,再见!”他也在这些喊声里,听到一句深切的:“阿弘”
马车远去,刘弘抬手摸自己冰凉的脸庞,那是一道泪水
第48章 团聚 一路行程, 由荆州抵豫州, 再经由豫州前往司州,刘弘抵达河南郡的大司马府, 站在一座巍峨的建筑前
身边文官武将往来, 他们对刘弘及刘母十分好奇, 窃窃私语
刘弘不过是将这些人打量,没有一丝怯意
自他们下马车, 早有侍从前去府内通报, 刘家母子则由梁虞请进府
他们还只走到大殿之下,便见到一位峨冠博带的男子急冲冲迎出, 身后跟随两位侍从, 刘弘只见着一眼, 便知晓这便是他父亲
不只因为这男子仪态像他,眉眼有四五分相似,更因为这男子那激动万分的神情
“阿言!” “我的孩儿!” 刘父涕泪交加,揽抱妻儿
“益昌, 你……你老了
” “阿言, 为夫这些年无不思念你们母子啊
” 父母流泪倾诉, 他们的言语三句不离刘弘,刘父将刘弘从头到脚打量,欢喜说:真乃吾儿
梁虞在身后小声催促刘弘:快上前拜见
刘弘上前一步,对刘父行拜礼,唤他阿父
刘父激动地将刘弘搀起,他拍拍刘弘的肩, 声音哽咽说:“孩儿,这许多年受苦了
”刘弘眼眶泛红,噙泪
一路上,他有许多事想问刘父,但是真见着面了,又都说不出来
刘父一手执刘母,一手执刘弘,带着两人进入府内
一家三人在堂上落座,梁虞侍坐在旁,讲述如何寻觅到刘家母子,更多是刘父和刘母对话,刘弘只有问到他时,他才会说话
刘弘打量堂上的屏风,案席及侍女们精美的服饰
他兴趣索然,只觉有些茫然
这一路上,他意识到自己是位大官之子,也见识了贵族们奢华的生活,他不再为身处于雕梁画壁中而惊诧
不知道刘父和刘母当年如何相识并婚配,看他们今日亲昵、欢喜的样子,刘弘欣慰想,母亲得到了圆满,和自己所爱的丈夫团聚
一时思绪,未留意父母谈了什么,就听梁虞接话说称赞: “公子武艺超绝,能骑射、使刀,路上曾遇盗寇,多亏公子才得脱身
” 刘父听得惊喜,询问刘弘:“阿弘,真有此事?” “回主君,臣随涞里游缴学弓箭与刀法
” 刘弘言谈举止受过庄扬的“调教”,丝毫不像一位乡下人
“不愧是吾儿!” 刘父击掌,他看着刘弘的仪貌,本就相当的喜爱,又见这孩子言谈举止像位世家子,且懂武艺,这份喜爱便有十成
在未见刘弘前,刘父担心带回的是一位憨厚的庄稼汉——虽然无论这孩子怎样,也都是他的儿子,他必要厚待
“来人,速给我妻儿更衣梳洗!” 侍从听闻主人命令,过来服侍
刘母由两位侍女拥簇,刘弘这边则被数位侍从和仆役围绕
众人都长眼睛,这对乡下来的母子,深受主君喜爱,他们分外殷勤
刘弘被一群人拥进一间宽敞、考究的寝室,侍从拿来衣物,服侍他沐浴
泡在热水中,这一路的疲乏得纾解,刘弘仰躺望着帷帐外模糊的光与影,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仆从为他擦洗、搓发,十分舒适,让人有些晕晕欲睡
享用这宽敞的浴室,数位仆从,刘弘并不觉得惊喜,他知晓这将是他以后的生活,他会很快适应
虽然以往只在一人面前,袒露过身体,此时刘弘从水中站起,面对的是唯唯诺诺的仆役
立即有人过来帮他擦拭身体,搓干头发,有人拿来衣物,一件又一件
轻柔舒适,是绮罗绸缎,最贴身的是素白的丝绸,而后又穿上二层,最外层是一件锦袍,暗红衣色,有着繁复瑰丽的图案
刘弘跪坐在案前,由一位侍女为他梳编发髻,这侍女手相当巧,先是编发而后是盘,并以暗色发须固定,再别上一件玉制的发饰
侍女双手捧铜镜照刘弘,刘弘看到镜中的自己,有几分陌生,往时在竹里,他的发不过随便束起,没有任何讲究,而这位侍女,编了很复杂的发型,很精致
这对刘弘而言是件有趣的事,他以往不曾去留意,一个发型便可以改变一人的风貌
“主君设宴,请公子随臣前去
” 一位冠式有别于仆役的男子,庄穆过来邀请
“知晓了
” 刘弘任由仆人为他整理衣襟,他则自己佩戴上庄扬赠他的组佩玉,他摩挲玉板和玉牙,心情颇为忧郁
当他抬起头,看向使者,他的神色已如常,他抬手示意使者领路
两人走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一处厅室,里边设宴歌舞,宾客许多
刘弘一出现,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刘弘从容前行,听从使者引领,在刘父身旁落座
刘父身旁坐着两人,一是刘弘;一是刘母
刘母盛装,貌美出众,再瞧不出一丝农妇的气息
刘父起身告知宾客,他寻得当年留在益州的妻儿,说时感慨泪落
宾客早知晓这事,纷纷举酒祝贺
“这便是吾儿阿弘
” 刘父介绍刘弘,刘弘站起向众人行礼
刘弘仪表堂堂,英气不凡,众人称赞、交语
刘弘落座,不交一言,也未动酒食
他站起行礼时,扫视过众人,见得一张席位上,坐着一位美艳的女子及一位十一二岁的男孩
果然,刘父将男孩唤起,说:“无疾,还不过来拜见你主母、兄长
” 男孩这才站起身,走到刘母跟前行拜礼,刘母端详他,是位清秀白皙的孩子,温语:“起来吧
”男孩这才仿佛卸下重任,又走到刘弘跟前,要行拜礼,被刘弘搀住,刘弘说:“弟弟无需行此大礼”,男孩抬眼看着刘弘,显得不安
只是一个照面,刘弘看得出来,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文静、腼腆
这倒也好,难得一家团聚,他实在不愿有至亲因为嫉恨他,而给他和母亲惹麻烦
刘父见得这情景,相当满意,招呼宾客畅饮
酒宴后,刘弘被刘父留下,陪着刘父在空寂的院中行走
刘父跟刘弘讲述当年离开他们母子的事
年轻时与妻儿分离的无奈,及这些年的握有兵权后,心中的野心
刘弘倾听话少,刘父拍拍他肩膀,笑语:“就连寡言也像为父,这亲生的错不了”,刘弘望着漫天星光说:“阿父,孩儿愿效犬马之劳
” “能不效劳吗,这可是家业
阿弘矫健英武,不如明日,就授你个将军
” 刘父这多半是说笑,刘弘也才十六岁,部下可不服
“臣还是从士卒当起,得战功后,再提拔不迟
” 刘弘虽然觉得这就要上战场,可有些匆促,不过他乐意瞧瞧军旅的生活
“吾儿有志气!” “阿弘,为父早安排好,给你请位先生,有武也要有文,你尚年少,先习韬略
” “好!” 刘弘应诺,显然很高兴
他接触过文化人,也粗识文字,可不是一个大老粗
往年因贫困,渴望读书而不能,现下也有个先生了
这一日,匆匆度过,刘弘卧榻,躺在厚实的大榻上,闻着燎香的气息,他沉沉睡去
梦中,他在红叶林里,见到庄扬,庄扬模样依旧,笑语:“阿弘,你回来了
” 大风起,红叶纷飞,刘弘拨去飘落于皮甲的落叶,他身后的红披风猎猎鼓动
隔日,刘弘到刘母寝居,侍女告知蔡氏在主母屋内
刘弘避到一旁,待蔡氏和侍女们离去,刘弘这才进屋
昨夜刘父在刘母屋内就寝,刘弘过来时,就听院中的侍从窃语,他这也才知仆从遍地,可没多少隐私
“阿弘,过来
” 刘母见刘弘前来,连忙招呼他
母子落座,话话家常,刘母笑语她闲得很,总觉得有事没做,往时这时候,早坐在织机前
“阿母,适才听仆人说蔡氏过来,她和阿母说了什么?” 刘弘颇为关心,那女子突然为母亲抢去主母位置,可是来顶撞他母亲
“孩子,男人妻妾成群,阿母未来前,便知你父亲必是又娶
” 刘母执住刘弘的手,言语殷切
“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益昌娶她时已说有妻儿
现今我们母子过来,她心中必是不服,也会有担虑
阿母无心和她争斗,相安无事便好
她那孩子,看着温良,你们即是兄弟,好好待他
” “阿母不必挂心
” 刘弘对于突然有位弟弟谈不上不满,也谈不上开心,他有时看着庄扬和阿兰阿平他们亲和相处,也会羡慕
却不知这个弟弟肯不肯亲近他
“孩儿这身衣服一换,再把头发仔细束起,哪位大臣,敢说你是乡下来的种田汉
” 刘母端详儿子,很是欣悦
刘弘难得嘴甜说:“阿母也像位夫人
” 刘母叹息说阿母老了,分明也很高兴
母子坐在一起闲谈,正交谈间,先前的使者又前来,告知刘弘主君请的先生已到来
刘弘跟随使者离开,来到一处空寂的居室,一位青衣儒生已等候在里边
儒生回头,见到刘弘吃着一惊,说道:“只听说要教位田农,不想竟是这般的公子呀!”刘弘觉得这人怎么活下来的,说话如此直率
使者介绍:“公子,这是霍先生
” 刘弘行拜礼:“刘弘拜见先生
” 霍生欢喜将刘弘搀起,笑语:“免礼,坐下吧
” 霍生二十七八的样貌,长得算周正,就是沾沾自喜,颇为自大
要是换其他的公子,恐怕不买他的账,刘弘知人不可貌相,先以礼相待
“公子微时于临邛种田,可晓得书写?” 能不提种田这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