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望着刘弘远去的身影,他知道这些日子,他冷落了刘弘
这少年人高马大,有时举止却似个孩子,想必是在闹别扭
刘弘快步走至木桥又停了下来,他显得迟疑,他抬头看庄扬,见庄扬也在看他,他又将头别过去
自周景在庄家入住,夜里刘弘会做些难以启齿的梦,梦见他对庄扬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看到庄扬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同时,他又为某种情绪支配,不想理会庄扬
庄扬迈步朝刘弘走来,他走到刘弘身边,他温和问他:“你在生我气?”刘弘望着桥下的流水,那纠缠在心中的不悦,似乎也随流水而去了,刘弘摇了摇头
前方,袁安世用力招招手,他这是招呼庄扬回去
袁安世看着桥上的两人,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去了
庄扬陪伴刘弘在桥上站着,刘弘始终不理他,也不看他
庄扬显得无奈,晨风吹拂两人的衣衫,风是动的,两人不交一言,沉寂得让人难以忍受
庄扬见袁安世还站在对岸看着他们,庄扬转身离去
不想,刚迈出两步,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刘弘搂住庄扬,力气很大,他把头埋在庄扬肩上
河畔的芦苇长得很高,遮挡住两人大半的身子,别人看不清他们的举止,倒是把袁安世吓着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子慕(微笑着折断刘狗子的箭):这般说来,我差点死得透风
第39章 防范 刘弘在庄家屋后修补篱笆, 他身旁的阿荷念叨:“没良心啊, 天杀的偷鸡贼,把两只下蛋的母鸡抓去吃!” 阿荷捶胸顿足, 简直痛心疾首
这不是庄家第一次丢鸡, 这四五日内, 丢了两次
若不是篱笆被人为损毁,可能还以为是蛇和黄鼠狼干的好事
自从上次大春他们将竹里的空屋推倒, 竹里再未有流民出现, 而且这次丢的不只是鸡,也有村民丢猪, 连里正家的大狗也被人偷走
竹里居民们认为, 大抵是罗乡的盗贼, 流窜到竹里来了
但是,谁也没瞧见盗贼的影子,他们会挑选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出没,并且手法高明, 连家养的狗都不曾吠过
“二郎, 看来鸡不能再放养, 晚上我给它们全抓到笼子里才行
” 阿荷即负责养庄家的鸡,亦负责宰杀它们,可谓经她之手生死,感情别样深挚
“夜晚,就关竹笋那窝里
” 庄扬提起竹笋时,言语温和
竹笋长大后, 在竹山待的时光逐日延长,有时二三日都未归庄家
那时庄扬便知晓,它是要离去了
庄扬没有拦阻,也不让庄兰和阿平他们再去逗它
后来有一天,竹笋再没回来,它回归山林
这头貘仔长大后,便从庄扬身边离去
庄扬无疑不舍得,但他不忍竹笋孤零零一头,直到终老
后来,常到竹山深处挖竹笋的春爹说,他曾遇到一头大貘带着一头貘崽,因野生的貘遇到人会攻击,尤其带着幼崽,更是凶猛
然而这只貘并未攻击春爹,而是静默离去
恐怕曾为人豢养,大抵是庄家二郎养的那一头
这事传到张扬这边,庄扬听了很欣慰
“竹笋是白养了,养它那么大,也不晓得回来看看我们
” 阿荷往时常嫌弃竹笋,然而她也疼爱这只捣蛋又聪明的貘
自从竹笋离去,至今已将近两年
“所以从来就养犬,就没见养貘,蛋饼你说对吗?” “汪汪
” 蛋饼听到唤它,汪汪两声以示赞同
阿荷也是个话多的人,她自顾说着话
刘弘是个编竹篾的好手,他将竹材劈成竹条,再将竹条削成竹篾,再用竹篾编织篱笆
若是寻常人只怕要被竹篾扎得满手血,可刘弘的手掌有一层老茧,他还很年轻,却有一双粗糙的手
庄扬曾执住刘弘的手,为刘弘包扎伤口,一只厚实的手,一只秀白的手,贴在一起
“阿弘,到树荫下歇息
” 见刘弘补好缺失的最后一块篱笆,庄扬便唤他去乘凉
夏日天气炎热,刘弘背部的衣服,都为汗水浸湿
“二郎,你别跟着我晒太阳,我检查下,就过去
” 刘弘做事认真,有着即是要做,便就要做好的性子
他沿着篱笆行走上一圈,确认没有遗漏修补的地方,他才去树荫下找庄扬
不知从何时起,庄扬的衣服,刘弘穿起来短小,他个头已比庄扬高,身体更是比庄扬壮实
自从没有庄扬的旧衣穿,刘弘的衣服都是粗麻布,而且毫无款式可言,颜色也是灰不溜秋,即使这样,也难掩刘弘的俊美和气宇不凡
庄扬递给刘弘巾布,刘弘接过,巾布湿润,沾过清水,用它抹汗冰凉舒适
“喝水
” 庄扬将水瓢递到跟前,刘弘握住庄扬手腕,他低头,就着水瓢饮水
水瓢里映着庄扬的样子,凉水清甜,饱饮酣畅
刘弘靠着树,林风阵阵,带来凉意,倒也惬意
“二郎,夜里若是听到后院有声响,千万不可出门探看
” “还有,家里多养只犬,蛋饼胆小,遇着盗贼,恐怕也不敢吠叫
” 刘弘自己一家住在西岸,那边偏僻,四周尽是荒草丛林,他不担心自家,但很担心庄家
“汪汪
” 听得唤声,蛋饼又吠叫两声,并且朝刘弘摇起尾巴
“以为夸你呢?” 刘弘蹲身,揉着蛋饼的狗头
庄扬莞尔,他看着刘弘和大黄狗,看着蔚蓝的天
春时,罗乡偶有盗贼的消息,到夏时,便听闻官兵在罗乡大肆追捕盗寇
人挪活,树挪死,罗乡的松林依旧,盗贼却逃亡壶乡及丰乡
这还不是最令人不安的消息,又传闻临邛以西的夷人造反,前方兵戈交接多日
消息传到竹里,也就在庄家的鸡第二次被盗不久
竹里年迈的里正将竹里青壮都喊到家里去,商议如何应付
有说让亭长过来抓盗贼,村民配合包抄,将竹里四周的山林搜索一番
有说一时撵赶,还是会回来,得想个长久之计,最好是把流窜来竹里的贼都抓起来
众人谈着谈着,都将目光看向刘弘
刘弘武艺高强不说,而且他是段游缴徒弟,他抓盗贼的经验丰富
“刘弘,众人推举你,可见是民心所向
” 里正很高兴,要他这么个老头和盗贼拼命,那不现实
刘弘坐在一旁,闷不吭声,他即没留意听村民的讨论,对于里正的话语,也没搭理
“不可,单凭一人之力如何抓贼
” 庄扬反对,众人都知这是一个可能丢命的差事
“二郎,放心,不会让他一人去抓贼,我也参与
” 大春做出表示
“谁不知庄二郎和刘弘交好
就许刘弘帮你抓霍大,不许他给我们竹里抓贼?” 章提拿把小刀削着脚趾甲,说得阴阳怪气
“无赖,你比弘兄年长,你怎么不去抓贼?” 庄离年少,本没说话的地儿,然而听得章提的荤话,他立即暴起
“再叫一声试试?别以为你们……” “都静声!” 里正喝止,说道:“竹里百口,还有没有其他的好汉?” “要我说,就组织一支夜巡的队伍,轮流值夜
” 春爹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在竹里算是见多识广的人
“行
” 众人赞同,人多势众,他们也不是全然不想参与,青壮们还是有血气
此时,只有刘弘没有表态
大春唤他:“阿弘
” 刘弘这才站起,他一起来,四周都安静了,看着他,只有章提一副不屑的样子
“许多盗贼,有刀、有矛,懂搏斗,若是遇到了,拿扁担和锄头去对打,还不如放任他们离去
” “李弘,那你说要怎样?” “就是,你有本事,你也不去抓
” 竹里青壮纷纷表示不赞同,岂能眼睁睁看贼偷
“我几时说我不抓?” 刘弘看着喊出质疑的人,他不恼不怒,从容不迫
“只是不知这竹里,是我刘弘一人的竹里,还是众人的竹里
” “你就爽快地说,要怎么样?” 大春催促,他觉得在参加这谈论前,刘弘显得已有对策
“里正,我赞同夜巡,但是参与的人需要会武艺
” 刘弘看向里正,里正点点头
“刘弘,你会使刀会射箭,说得倒轻巧
” 众人仍有意见,只有大春再未发言,做沉思状
刘弘说:“大春父子会弓矛,陈家父子常年砍柴,能使斧头,吴瘦是老兵,会用刀,想来还有其他人虽年少无武艺,也想来参与,自有人教
” 随口便将竹里能舞刀龙枪的人点出,就是里正也要细想一番,何况还号召起竹里的青壮学武艺
不论是被刘弘点名有本事的人,还是年少的农民,听得刘弘这话都很觉得好
庄扬看着此时神采飞扬的刘弘,他虽然出身贫贱,一身粗陋的衣服,一时恍惚有着阵前大将般的气概
隔日,老桑树下聚集竹里十来人,有拉弓的,有挥刀的、有抡斧头的
为首的是春爹和陈爹,刘弘不争位次,听从他们指挥
这支夜巡队,由春爹带领,懂武艺的七人,不懂得武艺的有八人加入
这些平日只会种田的少年,各自去认位师父,由他们教着
自然也有人来找刘弘拜师,刘弘说自己都还未出师,不收徒弟,若是想学点抓贼的技能,他可以教
一群人聚在一起,有声有色
章家两兄弟抱胸站在外头,他们未加入,其实也想参与
张离看到他们两人,扯了扯刘弘的袖子,低语唤他:“弘兄
” 刘弘冷冷看着章提,这人往时对他恶言恶语他不计较,然而二郎是他心中之人,又岂容他刁难,这便就记了他一笔账在心头
“阿提,你们来了
” 大春去招呼他们兄弟俩,章提冷眼看着刘弘,领着性情和他相左的弟弟章季加入队伍
刘弘自顾去教人技能,没再理会他
章家兄弟来后不久,里正带着武亭长过来,刘弘正在教人如何瞄准移动的物品,他的箭术简直出神入化,他教得简单,别人倒是怎么也学不会
“小子有能耐,拉起这么群人来
” 刘弘听得声音,放下弓箭朝武亭长走来,武亭长用力勒着刘弘的肩膀
“可不是我拉的队伍
” 刘弘指着春爹和陈爹,他年少,又是这两年才搬来竹里,竹里的人们可不服他
武亭长将刘弘拉到一旁,诙笑:“阿弘,里正都和我说了,是你的主意
你小子以后要是敢拉队伍造反,我和老段第一个灭你
”刘弘扭扭脖颈说:“哪需你们出手,再说了,到时你们老了也打不动我
”武亭长给刘弘一肘子,骂道:“让你狂妄
” 两人哈哈笑着,引得练武的众人侧目
有些人不知晓刘弘和武亭长有过硬交情,好奇张望
章提不屑唾地,心里嫉恨
武亭长跟里正谈了防盗贼的一些法子,便就和刘弘打个招呼离去,他仍是驾着牛车来,慢悠悠驾着牛车离去
想他一个粗犷有本事的汉子,却总是一副老农装束
竹里的青壮们操家伙练武的事,很快传开,盗贼也有耳目,哪敢前来
竹里的鸡鸭猪羊终于逃过一劫,就连各家的土狗,也免去被人捕抓烤食的命运
这些都是小事,更主要的是,其他乡里不时有人命案传出,竹里仍很平静
大春父子将众人聚集起来练习段时日,便就散去了,也就夜晚安置两三人巡逻
日子又照旧,宁静地过下去
第40章 眷恋 深秋, 竹山深处燃起火来, 烟雾弥漫半空,竹里的人们纷纷出来张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燃火点遥远, 属于绝大部分竹里居民都未曾抵达之处
春爹和一众青壮携带武器前行, 前往探看
刘弘自然也跟随在里边
“再往前,就是我也不曾去过
” 众人站在一条溪流前, 春爹寻觅到河畔一棵巨大而半秃的红杉树, 这里便是他所到过最远之处
竹里的青壮大多都没见过邛人,春爹在山林深处见过, 年轻时还和他们进行过小贸易, 用米粮换兽皮
这些年, 邛人将住所,建在山林更深处,临邛有条山道能直达他们的聚落,但并不在竹里境内
红杉落叶, 红艳似火, 落满溪畔, 在飘舞的红叶间,刘弘看到袅袅升空的黑色烟雾,似乎还很远,或者再过一个山头,就能寻觅到火源
即使是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竹里农民,他们也知道多半是战火
“回去吧
” 春爹扫落头上的叶子, 执着长矛往回头,他在前领队,众人跟随
刘弘回头最后看一眼这美丽的溪畔,成片的红杉林,将去路铺垫成晚霞,和天际的西薄的太阳相映辉
这里如此静谧美好,他不知为何想起庄扬
这份静谧美好,在这动荡的局势下,只怕早晚也要被打破
一行人,走出红杉林,见到熟悉的竹林,才都安心下来
他们并不吃竹子,但他们在竹林环绕中成长,见惯那一份经年不褪色的绿意
回到竹里,面对询问的老人妇女,春爹说:无事,火在很远的地方烧起,不会烧过来
刘弘走向庄家,他坐在庄家院子,将身上背负的弓箭取下,用袖子擦拭脸上的尘灰和汗水
蛋饼走来,朝他摇动尾巴,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刘弘的手
它一身的毛发光滑,有一双温和的小眼睛,做为一头菜狗,它的狗生真是安逸舒适
竹里有刘弘想守护的东西,甚至连这么一条二郎养的犬,他也不忍它遭殃
“回来了
” 庄扬走来,他挨着刘弘坐下,手贴放在身侧
“二郎,我们去了一处落着红叶的树林,还有条溪流
” 刘弘握住庄扬的手,两人挨得近,不凑上前来仔细看的话,不会发觉他们双手相握
庄扬没有抽回手,脸上的神色不变
他像似在默许刘弘一些小动作,仿佛这并无不妥,很自然
“火就在溪流前方的山上烧着,看不清楚是怎样的地方,烧的是屋舍还是树木
” “我听安世说,夷人动乱,县里派兵前往平乱,已有数日
” 袁安世在县令手下担任小文职,在这些年的苛捐杂税之下,袁家越发贫穷,安世被迫出仕
“这世道,真是生灵涂炭
” 庄扬想象得出燃烧的山林里,哭喊的人们,还有四处奔逃的动物
刘弘握紧庄扬的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磨蹭庄扬的光滑手背,他执住庄扬的手,护他一辈子
庄扬缓缓将手抽回,刘弘抬头一看,阿易突然出现在院中,身上背着柴火
“阿弘你回来啦,是山火吗” 阿易挥着砍刀,指着西面山林
“烧得远,在好几个山头外呢
” 刘弘起身,将弓箭背负,天色将黑,他也该回家去了
“二郎,我回去了
” 庄扬颔首,他把跟随在刘弘身后的蛋饼唤回去
自从庄平去县里读书,蛋饼和刘弘很亲近,也是奇怪,刘弘高大英武,胆小的蛋饼本该见了他就跑才是——让刘弘享受老段和武亭长的待遇
回到家中,刘母将食物端上木案,母子俩在油灯下就餐
刘母不大在意外面的情况,大概因为她的儿子强大到能保护她;再则,她少女时期,也见过动乱的情景,并且从那个万念俱灰的年头里活过来,她的内心坚韧
“阿母,你早些歇息,不要再织布
” 自从章长生给家里送来一架新式的织机,刘母又开始她那没日没夜的织布生活
这架织机能织散花菱,一匹散花菱能卖上许多钱
临邛盗寇四起,锦官城仍繁华似锦,权贵们喜欢这种精美且耗时的布料
章爹跟临邛的大部分商人一样,是布商,而且,他贩卖的是贵重丝绢
夜里,听着机杼声,刘弘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