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直视匪首,从眉毛到眼睛,到嘴唇,匪首嘴角有一颗痣
匪首也在注视庄扬,他凑到庄扬脖子处轻嗅着,嗅到香草的气息,他笑了,似乎很欢悦,他扯开庄扬领子,命令:“脱下来
” 庄扬听从,脱下绸面外袍,丢在地上
“再脱
” 匪首捡起锦袍,似乎很满意,仿佛他并不贪财,让庄扬脱衣服对他而言只是趣味
庄扬脱下丝织的衬袍,并将头上的簪子取下,一并递给匪首
“衣物已给你,请放我们走
” 庄扬的声音悦耳,但是男性的音色
他只穿着贴身衫子,胸部平坦,抬头时的姿态,有着男子特有的姿态
到此时,匪首对庄扬的兴致索然,长得再美,也是位男子
“我和兄弟们呢,就是求个财,不害命,可也不能让你这么走了
” 匪首抽出把匕首,在庄扬跟前晃着,庄扬眼睛没有眨动,脸上没有恐慌,他静静站着,目光坦然
“我知你们生活困顿,不得已而为之
你我并无冤仇,请勿加害
” 庄扬言语诚恳,再次直视匪首
他自幼便见过几番贼匪,落他们手里,他心里又怎会不慌,只是遇到这些人,慌乱和恐惧都毫无用处
“他是庄家二郎,可是个好人咧,下手轻点
” 一位大腹短腿的黝黑汉子在旁笑着,笑声粗野
除去这人,其他匪徒,看着也都像庄稼汉,相貌平庸,手脚粗壮
“老大,天黑了
” 牵马的人也在催促
“你当贼还怕天黑
” 其他人肆无忌惮地大笑
匪首对庄扬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然后,他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语:“就腿上扎一下,不疼
” 庄扬被两位匪徒执住,目光冰冷看着匪首,匪首摁住庄扬小腿,手起刀落,扎在庄扬小腿腹上
“啊
”庄扬疼叫,挣脱匪徒,他痛苦爬离匪首,背靠着树干
此时夜幕即将降临,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将消退,林中的众人,看起来不过是昏黑的影子,忍受着疼痛的庄扬,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场噩梦
匪首跨上马,领着匪徒扬手而去,消失在前方的道路上
“二郎,你的腿!” 阿易爬到庄扬身边,他模样凄惨,但好歹一身衣物齐全——粗衣粗布,匪徒不要
庄扬捂住受伤的腿,一掌血
“阿易,你还站得起来吗?” “能
”阿易扶着树干站起,他被打得惨,脚瘸腰疼头也疼
庄扬这才舒口气,从头上扯下发带,将腿包扎
扎了一刀,伤口不大,但深
庄扬站起身,试着行走,立即疼得冷汗直流
附近有村落,匪首伤他腿,是为免他跑去唤村民来围捕,现在自己有腿伤行动不便,阿易也受伤,等他们去唤人来,这群匪徒早跑得没影
可恨,今日遇着的,并非寻常的劫匪
庄扬折树枝当木杖,他和阿易缓慢移动,前往先前看到的村落
两人钻出林丛,已月上树梢,借着月光,仓惶求救
丁西坡下的村落,灯火阑珊,庄扬和阿易走到村口,犬吠成片,由此村民们纷纷出来,见他们狼狈的模样,不问也知道遭了洗劫
“你们这是在哪遭劫?” 一位大汉上前,惊慌询问
“丁西坡松林
” 庄扬额上冒冷汗,声音虚弱
“我和家仆都受了伤,可否请村民收留一晚,明日报得家人,必有酬谢
” “快扶他们进来
” 立即有人过来将庄扬和阿易搀扶,扶进村口一户民家中
村民聚集过来,探问是怎么遭劫,众人七嘴八舌
从他们谈论中,庄扬才知他并非第一个在丁西坡遇劫的人,此路是通往竹里、涞里等地的要道,年初便聚集群匪徒在此地打劫,不只是打劫路人,也常到村里偷鸡摸狗呢
待村民散去,已是深夜,收留庄扬和阿易的村民,这才和庄扬说:“你见得那匪首长什么样?”庄扬说:“三十岁模样,高壮,穿着皮甲,嘴角有颗痣
”村民激动说:“那就是霍大,他那一众匪徒,都是乡里的无赖
”庄扬挽起裤筒,露出伤处,村民把碾碎的草药往上糊
“即是知晓他的名字,往时为何不将他捕抓?”村民欲言又止,等庄扬都缠好伤口,他才说:“他本事可大了,上次乡里的游缴组织人要抓他,可是有人透风报信,让他跑了
” “再说他只劫财不杀人,这世道官兵要抓的人多了,也不想管他
” 庄扬去看阿易,阿易已卧在一旁睡着了,听得这样的话语,庄扬无话可说
收留庄扬的村民姓邓,叫邓定,家中四壁徒空,只见卧处堆满苇篾,好几个编好的薄曲叠放在一起
邓定平日便以编制养蚕的用具为生,罗乡养蚕人家不多,还得挑到涞里去卖,生活困苦
两人交谈间,突然听得人急切叩门,邓定的妻子去开门
门刚开条缝,便被人推开,那人直接闯进来,嘴里焦急喊着:“二郎!”庄扬听得是刘弘的声音,出声说:“阿弘,我在这里
” 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卧在墙角的庄扬处于昏暗中
刘弘辩得声音,立即朝庄扬的方向前去,绊倒脚下的蚕具,险些摔跤
刘弘不管不顾,他走至庄扬跟前,一把将庄扬抱住
“二郎
” 刘弘的少年声听起来沙哑,不似平日清亮的音色,庄扬好会才意识到刘弘哽咽,竟像是要哭
身子被紧紧勒住,庄扬动弹不得,昏暗中,他看不清刘弘的神情
庄扬闻到刘弘身上的汗味,还有淡淡酒味,刘弘抱着他,肩膀微微颤动,庄扬觉得他似乎哭了
庄扬抚摸刘弘的背,像安抚小孩那边,他轻语:“我无事,你怎么找来了
” “阿弘,你放开我
” 邓定夫妇在旁看着呢,虽然灯火昏暗,可觉得他们必然是露出惊诧的表情
“阿弘,你……” 庄扬无可奈何,他肩上一片湿凉,这刘家的犬子,像只大型犬一样趴在自己身上,竟是推不开
身上只穿着薄衫,衣服都教那盗贼给剥了,庄扬贴着刘弘宽厚温暖的胸脯,逐渐觉得不好意思,好在终于刘弘松开了他的手臂,放开庄扬
刘弘低着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庄扬身上,他这时才意识到,庄扬只穿着一件衫子
第35章 守护 在涞里, 刘弘协助老段捕得一位梁上盗贼, 押往乡啬夫那儿,等候发落
老段押人进堂, 刘弘站在院中
天色将晚, 刘弘心神不定, 心中有一缕焦虑,却不知源自于何处
老段出来, 抛出一串赏钱给刘弘, 喊着:“小子呦,咱们师徒喝酒去
”刘弘点点头
老段拍了下刘弘的头, 笑说:“怎么一副傻样子, 想女人了?”老段擅长说荤段子, 揽着刘弘就要离去
“啬夫让你们留步
” 一位老仆人从院中出来,传达主人的话
刘弘和老段面面相觑
刘弘第一次进得啬夫的厅堂,跪坐在一侧
“你就是刘弘?” 魏啬夫在主位上询问,他是位有几分脸熟的人
刘弘记得他, 两年前, 此人前往竹里收赋, 携带了两位士兵
“便是
” 刘弘抬头应声,对上魏啬夫的眼神
四目相对,刘弘相信此人已认出他来
“以你一身本事,可有意从军?” 丰乡人才稀少,正值这盗匪四起之际,太需要有武艺的人了
“并无此意
” 刘弘拒绝
魏啬夫脸上有些许不快, 见刘弘一副决绝的样子,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无妨,待刘弘成年,还不得入行伍中服役
离开啬夫家,老段和徒弟骑马前往酒肆,顶着晚霞,芒草摇曳,相随一路
老段说:“小子啊,为师教你一身武艺,可不是让你去抓偷鸡摸狗贼,大丈夫,应当建功立业!”刘弘丝毫未受师父的豪情传染,他淡然说:“师父,我学武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老段知晓刘弘老爹是位旧朝的骑长,并且随军队一去不返,留他们母子受苦多年
这头犬子的心思,他懂,只得一声叹息
抵达涞里,天色将黑,沽酒一壶,刘弘跟着老段归家
段家妻女早守在门口等候老段,段妻见到刘弘跟来,像自家亲人般对待,热情招呼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刘弘这位外人,坐在老段身旁对饮,倒像是老段的儿子
再多酒老段也饮不醉,何况买的是兑水低廉的酒水
几杯下腹,老段开始讲他早年从军的英勇事迹
“阿弘,给你
” 段思将一碗菜羹递来,她自己那碗稀得都是汤水,给刘弘这碗则很稠
“我不饿,你和师母先吃
” 刘弘呷口酒,案上的下酒菜是条咸鱼和一碟菜豆
已是夜晚,段家点上一盏小油灯,师徒在屋外喝了很久的酒,段思和母亲在屋内纺织,刘母操作织布机,段思纺线
“师父,我该回去了
” 刘弘起身话别,到院中牵马
老段一家将刘弘送出门外,老段说:“路上盗贼多,要为师送你一程吗?”刘弘扬鞭笑语:“哪个不长眼的盗贼,敢打劫段游缴的徒弟
” 老段哈哈大笑,挥手送别
“阿弘,路上要小心!” 段妻和段思在后头叮嘱,刘弘早骑着马奔出老远
刘弘夜深返回家,刘母告诉他庄兰刚来找过他,说是二郎清早去罗乡,到现在还没回来
刘弘惊慌赶往庄家,庄家媳妇接待刘弘,告诉刘弘张离已带人去找
“阿弘兄,你要把兄长带回来
” 庄兰哭花一张脸,扯刘弘的袖子
“别哭,我会找到二郎
” 刘弘跃身上马,在月光下狂奔,他身上背负弓箭,马上挂着一柄长刀,心急如焚,赶往罗乡
夜风在耳际呼啸,刘弘的衣发在风中张扬,马儿腾跃,奔驰在通往罗乡的山路上
抵达丁西坡,刘弘见前方有灯火,下马察看,正是张离和他的仆人
“弘兄,兄长和阿易多半是遇到了剪径贼
” 张离领着刘弘到路中的石堆,刘弘一看便知晓是怎么回事,只是路上有拦路抢劫的,可未必就意味着二郎的马车遭遇到贼人
“这边有条车辙,往土沟里去,兄长的车就停在前面
” 张离提着灯笼,在前指引,来到林间,草中卧着一辆熟悉的车
车中空无一物,而且即不见人也无马
见得这辆车,刘弘扶住车辕,双脚一软,跪了下去,低语:“二郎
” “弘兄,现在怎么办?” 张离束手无策,他不安地看着刘弘,还指望着刘弘有什么主意
刘弘心乱如麻,只得闭目静心,可别在此关头,自乱阵脚
刘弘抬起头时,双眼明亮,神色毅然,他从张离手里拿走灯笼,提着灯笼照明车横,捡起一旁的绳索察看,明显是刀子割断的痕迹
“阿离,你们四周搜索过了吗
” 二郎无疑遇到匪徒,匪徒抢走了车上的东西,还有拉车马的马,然而二郎和阿离在哪呢?若是被杀,死也要见尸
“弘兄,我们先前仔细搜过林子了,没看到二郎他们
” 张离在刘弘来前,就在林子里搜索一番
刘弘不再言语,只见他提着灯笼,趴在马车四周寻找着什么,他看到一摊血迹
刘弘丢弃灯笼坐在地上,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他将脸埋在胳膊里,肩膀抖动
跟随老段捕抓盗贼,刘弘见过各式各样的盗贼,为了点财物,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不少
见得血迹,刘弘心中恐慌
“弘兄,你骑马去报告亭长和游缴,我们在这里等候
” 阿离在刘弘身边坐下,他拿袖子擦脸,脸上泪水止不住涌出,见到血迹,他也彻底慌了
刘弘摇头,背对着阿离站起身,林风吹干他眼眶的泪,若是今日他陪二郎去罗乡,便不会让二郎独自面对匪徒
然而此时再后悔也已无用,罗乡的丁西坡往时并无匪徒杀人的事,二郎和阿易显然有人受伤了,若是遇到打劫又受伤,只要没被害性命,必然会去村落里求救
“阿离,此事匆忙,若是报知游缴,也得明早才能赶来
不如我去前面邓村找寻,你去对面的村落打听,看是否有遇劫受伤的人
” “好!弘兄,我这就去!” 刘弘骑上马,驾一声便消失在夜色里,留下后头招呼仆人的张离
此时,邓村的村民大多已入睡,刘弘进屋,引得犬吠,询问村头出屋探看的人,那人告诉刘弘早先村里来了两位遇劫的年轻人
刘弘大喜,跟着这人前往邓定家,由此才见得二郎
见得庄扬,刘弘死死抱住不放,并未觉的自己所为有什么不妥当
放开庄扬后,刘弘这也才留意到,庄扬的腿上有伤
手掌贴在庄扬的小腿上,刘弘喃语:“在地上看到血”,他果然是受伤了
“险些以为你……” 刘弘用力抓住庄扬的手,将头低下
十五岁的刘弘,还未曾如此慌乱过,在林中见到庄家马车、看到血迹,他的心情难以陈述,仿佛被人往胸口捅了一刀般难受
“我无妨,受点小伤,阿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庄扬将手搁在刘弘肩上,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刘弘把他饮酒归家,庄兰找他,及如何遇到张离等事都说了
“阿弘,你要是早些来,把那些歹徒痛打一顿,多解气呀
” 在刘弘陈述时,阿易就已醒来,他从席上坐起,痛苦的扶着自己的头
刘弘默然,深感内疚
“这群歹人,就该抓起来砍头,切脚,腰斩!” 阿易在旁边咒骂着,被人痛打,他怨气很大
不会,派去通报张离的村民回来,带来张离的马车和仆人
刘弘背起庄扬,脚步平稳,他将庄扬放在马车上
阿易自己柱着根木棍,一瘸一拐走来,看刘弘的小眼神可怨念了
张离用马车载上庄扬,刘弘用马驮阿易
张家的马车在后头匆匆行驶,刘弘的马儿在前方奔跑,阿易在马上一路颠簸,痛苦地趴在刘弘背上,念叨:“我知你不想带我,可也让马儿跑慢点,哎呀,我头晕,想吐
” 终于返回竹里,等待多时的庄母、庄兰激动迎来,拥抱泣泪
因庄扬和阿易都有伤,便都搀扶到堂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听阿易讲他们如何遭遇匪徒,匪徒又如何抢马,如何他一顿,还逼二郎脱衣服,还扎伤二郎的腿
“匪首扎二郎腿时,还冷笑着说‘不疼’,他拔出把匕首,猛得往二郎腿腹刺,二郎疼得叫了一声,我都不敢看……” “后来,我和二郎相互搀扶,走到邓村,二郎腿上的血一直流,我真怕二郎会昏过去……” 阿易讲述着艰难而辛酸的求救过程,大概是觉得委屈极了,平白无故遭了劫匪,边说边抹泪
众人把阿易安抚一番,扶着阿易去歇下
张离和母亲、姐姐辞别,庄扬由刘弘搀扶上楼,卧在寝室里
刘弘坐在庄扬榻旁,他看着庄母为庄扬擦脸,林嫱端来热粥,庄扬说他吃不下东西,又让庄母不要担心,伤口已敷过药
庄母这才和林嫱离开,屋内终于只剩庄扬和刘弘
“阿弘,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
” 庄扬留意到,从阿易讲述他们如何遭遇匪徒开始,刘弘就坐立不安,显得很焦躁,不时出堂到院中去
此时的刘弘,抱刀坐在榻下,模样则显得呆滞
“二郎,我一会再回去
” 刘弘起身,坐在榻沿,他看着庄扬
庄扬躺靠在榻上,长发披肩,身上更换了干净的衣物,白色的丝织物贴服在他身上
屋内燎香,人多时,未留意到,此时香味袅袅,缠绕周身
刘弘挨靠着榻沿躺下,他小心翼翼贴着庄扬,他的举止像一个孩子,带着偎依和眷恋
庄扬想起刘弘在邓家抱住他哭泣的情景,他伸手抚摸刘弘的头,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刘弘抓住庄扬的手,贴在脸庞,这样的举止已超出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