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功累累的曹参在群臣心中论功第一也不过拿了一万户
而张良独封三万,更可况这三万还在物资丰饶的齐地
张良很干脆地拒绝了
他拱手作揖道:“臣刚开始是从下邳起义,与陛下在留县相遇,这是上天让臣来辅佐陛下的
陛下用臣的计策,幸而最后都达成了目的
臣只愿封在留地就行,不敢当三万户
” 张良说话时垂首拱手,仪态完美,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高台上的帝皇,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下朝后,韩信凑到张良身边来
他有些犹疑道:“为什么不接受三万户呢?如果只有一个留县,你就不能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了
” 张良听的想笑,他有意逗他道:“看来在我们楚王心里,只有吃穿最重要
” “当然不是这样!”你才是最重要的,韩信堪堪收住将要脱口的话,心里有些埋怨张良,嘴上委委屈屈的嘟囔道,“可是你值得最好的啊……”不吃好穿好,子房的病怎么养好
罢了,大不了以后自己把好的都留起来给他
张良见他这副模样,心底一软,便也收了玩笑心思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保无人注意这边,才低声道:“重言,当心飞鸟尽,良弓藏
”
张良万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距离他提醒韩信“飞鸟尽,良弓藏”才过去两年多,大大小小的功臣分封全部完毕也才过去一年,位高权重的楚王就被贬为了淮阴侯
张良当即乘车到了陈丞相的府上
“你为什么要给今上出这种主意?!韩信他已经把钟离昧杀了,也在云梦泽跪迎了,你明明知道……” “不是我要出这种主意,是今上要我出这样的主意
”陈平打断道,一双桃花眼觑住张良,“留侯一向目光如炬,对局势洞若观火,怎么现在对平一个小小的计策倒看不穿了呢?” 张良哑然
陈平叹息,忽然软了语调,颇有点推心置腹的意味道:“子房,你急流勇退,都一年多称病不理政事了
怎地现在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还问罪到我这里来了?” 张良沉默
他这一年来一直对外宣称从赤松子游,道是要辟谷修道
他也确实大部分时日都呆在山林里,赏景静坐,心境一直十分平和
如果不是楚王时时来拜访,张良自己都要以为自己要成仙了
孰料刚听的韩信被擒的消息时,他又惊又怒,一时间把手上的杯子都摔了,一门心思都在那人的处境如何上,竟全然不知自己的反常
刚想反思一下自己,眼前就浮现这一年多来两人相处的情境
韩信双手沾着皂荚,细细搓揉着他的头发;夏日里两人踏溪水前行,年近而立和不惑的两个男人竟像孩童似的互相泼水戏耍;冬夜里他窝在这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怀里,全身都温暖的熨帖
好像自己和韩信呆在一起的时日里,自己一直都在反常
心脏头一回不受控制的突突跳起来,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带着禁忌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陈平看着面前面色几变的张良,虽是有心提点,却也不禁有点黯然道:“子房,从前今上还是汉王时对你诸多顺从
汉王中箭重伤卧床,你说要他起来巡视定军心,汉王发着高热也爬了起来
后来定都城,左右大臣皆言定洛阳
娄敬去说定关中,今上不听,你去说,今上当日就摆驾关中
” “如此君臣情意,多少人想要,偏偏留不住仙人一样的你
那韩信到底做了什么,把你都拽到了这凡世?” “子房,你想过吗?” 张良一路坐着马车来到淮阴侯府上
韩信起先并不知晓这件事,还是门房来报他才连忙赶了出来
韩信赶过来的时候,张良正准备掀开帘子下马车,他似乎心有所感,手上还拽着帘子的一角,头就忽然间抬了起来,正正对上望过来的韩信的视线
那一刻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几乎同时听见了那于心内深处“嗡”的一声悄无声息的暗鸣
张良还在恍然,而韩信已经反应过来,脸上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来,连嗓音也在低沉中放柔了:“子房,你来了
” 这是张良第一次登韩信的门,却不是他从前那个楚王的住处,而是一转眼降为的淮阴侯
王和侯的差别还是挺大的,虽说张良从不在意这些,但并不代表他不知晓,起码府邸的规格就相差不少
“本来我想去你那里的,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韩信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你来也好,我本打算去给你送礼,如今你亲自上门来看也不错
” 张良难得的没有多说,他心里藏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散漫的在周围忙忙碌碌的仆从身上游走
许是刚搬来这里不久,韩信从前府邸里的很多东西才拿进来,庭院里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韩信没有留意到张良的状态
他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今上下令让淮阴侯和留侯共修兵书,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待很长的时日,拖一拖兴许就是一年半载
这旨意下来的时候,这么长时日以来韩信头一次觉得,刘邦办事还是可以的
虽然这想法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韩信领着张良进了他的书阁
屋内与院子里大不相同,旁边的架子上码着整整齐齐的竹简,桌子当中用布盖着一样东西
“本打算去你那儿的时候捎上的,现在你来了,”韩信在桌子前站定,看着张良笑道,“掀开看看
” 张良掀起那块布
桌上是一个方正的棋盘,是弈的纵横方格,却在中间留了几行没画
两边各六枚棋子,五散一枭,双方都摆了个简单的阵列
“这是?”张良有些讶异道
“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说是想采六博和弈之长创一个新的棋法
我改了六博的投箸,枭和散各有走法,散一次一格,枭一次两格,散不能后退,枭却随意
若是散过了这条界限,便可以同枭一样走两格
”韩信道,“我暂时就想到这些,想着和你一同完善它
不知道这份儿礼,你可高兴?” 韩信看过来,目光几乎叫张良一滞
他一定不知道现在的他自己是什么样子
张良垂下眼睑,心内有些欢喜又有些说不出的怅惘道,他一定不知道他的眼内全都是我,也一定不知道他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现在有多么柔软
如果前几日陈平没有提点他,恐怕他一辈子也注意不到这些
张良素白的手轻轻敲了几下棋盘,睫毛轻轻一动,忽然抬起眼来正视韩信道:“韩信
” 韩信一愣,见他如此郑重姿态地叫了自己的姓名,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子房?” “我心悦你
” 韩信的眼睛倏然瞪大,似乎不可置信,久久无言
张良见他这副样子,心内有些惆怅道,莫不是吓着了他
毕竟心悦归心悦,男子之间的私情真要说出来,怕一般人也不能够接受罢
有些人察觉到自己动了不改的念头,只会想让自己慢慢淡忘,倘若韩信也是这样想,那他此刻的话就绝对不合时宜
想到这里,张良心内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宽慰道:“虽然我说心悦你,但假若重言……” 话还未完,便见韩信冲上前来
张良本能的往后躲去,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了双肩,紧接着,唇上落下一片柔软
张良睁着眼睛望着他
韩信的面皮已经涨得通红,他的眼中满是羞意,却坚定的注视着他,道:“你的,你的心悦,会,会想跟我这样吗
我,我心悦子房很久了,有好几次,做梦,做梦都,”他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憋出最后两个字,说完连耳朵都火烧火燎了起来,“泄精
” 语罢,他紧紧盯着张良,眼内光芒跳跃,似乎很是不安,怕他吓跑一样
张良却是忽然一笑,眼尾一挑,仿佛引诱似的,道: “你现在不想对我做你在梦里对我做的事吗?” 一双手蛇一样覆上了自己隐蔽的涨得发痛的部位,还轻轻打了一下
韩信脑子一炸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捅破窗户纸了!这章我卡的,写的不好多见谅……后续……咳,不会写肉……
张良刚醒来时,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慢慢睁开眼,便见面前的人正看着自己
他心头一动,就也回望过去
两厢对视之下,面前人微黑的皮肤上竟然慢慢涨起了一层薄红
张良心内有些好笑,明明之前把自己折腾得快散了架还不放手的是他,怎么到头来看这情形,倒好像是自己轻薄了对方
明明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这几年也经历过许多事成熟不少,怎么这会儿还跟个孩子似的容易害羞
这么想着,张良就忍不住想伸手过去调戏一下韩信
然而身子刚动,肩背处便传来一阵酸痛,使他的动作后继无力
眼见张良动了一下便蹙起眉心,韩信连忙上去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顿一顿,又将对方肩头滑落下去的中衣给往上提了一提
收手时,他的视线从那瘦的突出的长长的锁骨,动一动就经络毕现的脖颈,一路上溯到失了血色干的有些起皮的嘴唇上
韩信不自觉地有点失神
他知道自己昨晚很过分,让这张本来还算有点血色的嘴唇不停地发出喘息,熬不住了还会带点哭腔
在自己沉沦迷恋无法停下时,还渴求的从这张嘴里汲取水分
尽管昨晚自己克制不住的粗鲁,但韩信却从没从这张嘴中听到拒绝
思及此,韩信的心底涌上一阵密密的疼,还有一种似乎发酵的情绪在翻涌,让他有些欣喜又有点想哭
正在沉思间,忽然怀里的人推了他一把,一个有点哑的声音道:“给我倒杯水去,嗓子疼
” 韩信当即掀被下床
他起身的动作间,原本铺了满满一枕头的青丝忽然像遇上分水岭的水流一般两边分散开来,还倚在床头的两人都能感觉到有时彼此发丝拉扯之间的小小阻碍
张良和韩信从小便各都是一人一席,难得的几回同床共枕也几乎都给了对方,如昨晚这般亲密的连头发都纠缠起来的行为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动,几乎是颇有些新奇的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无言的欣喜
待到发丝分尽,张良笑道:“我俩这头发缠的,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 韩信有些动容
他本就为能和自己心上人有如此不可言说的私密的亲近而心动,如今又见他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坐在他的床上,衣冠不整,长发如瀑,还对他们这亲近的小小细节十分坦然的打趣
他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刚下床的身体又凑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在张良的额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韩信听见自己道:“结发不分离
” 张良闻言眼神微动,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道:“嗯,结发不分离
” 两人洗漱过后,仍是共同到了书阁
阁内竹简众多,像是将从前至今大部分能搜罗来的著述都搜罗来了,一部分竹简甚至因为大约实在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脱线散佚
两人挑挑拣拣,将还能用的先捡出来,方才一一分门别类地摆好
即使已经事先剔除了一部分,这么厚重的一堆竹简,两人分拣挪动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韩信倒也罢了,他身康体健,顶多手臂有些不适
张良却已经靠坐在椅子上,面上惨白无血色
他倒也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昨晚就很劳累,今日又操劳一番,却只在晨间吃了些早点,整个人已经是体力不济,精神疲倦,脸上也是一种无力的憔悴
韩信见他这样,不由得在心内暗骂自己不够体贴
他连忙走上前,一边给张良按揉手腕手臂,一边叫人加点心上来
张良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一边开口道:“这兵法倒也有意思
那孙伯灵没将他那兵法整理著述前,上古多方策论,百家争鸣
等到这孙子兵法一出,这往后十家兵法策论,有九家都在老调重弹
” 韩信笑道:“这么说,我们就不该整理这一堆兵法喽,免得日后兵家一道又无所长进
” 张良也笑:“也不能这么说
有的人只会读书,就是把这竹简上的一字一句都背下来了又有什么用,上了战场照样打不了仗
有的人就是一点就通,不但善于根据情况改变用法,还能创造新的策略
”语罢,他忽然长眉一挑,抬起眼来笑道:“我面前站着的,可不就是这一百多年来最优秀的战神吗?” 韩信听他这话,面对心上人的赞扬,心里自是十分喜悦
然而笑过之后,脑中不可避免的将昔日战神之名同现下处境对比,他不禁黯然道:“再会打仗又有什么用,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 见他这副模样,张良只是将自己的手盖在韩信的手背上,末了轻声道:“重言还是很在意吗?从楚王到淮阴侯此事
” 韩信被他柔软而微凉的掌心一盖,神思略有些恍惚
他沉默一阵,才开口道:“刚开始自然是很介意的,从前打天下的时候个个都仰仗我,称赞我是战神
现在我一朝从王到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我
” 张良虽然已经是个快要超脱世俗之外的人物,却不代表他不理解韩信这种落差感
他有心想劝慰几句,却又觉得韩信如此年轻,原本天之骄子得失心也较重,恐怕他的三言两语也没有什么作用,便只能轻轻拍了拍掌下爆出青筋的手背
韩信受他这一无声的安慰,心里很是高兴,再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禁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先开始确实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而,昨日,昨日你对我说……昨晚我在床上想了不少
我从前追求声名显赫,结果如我所意
后来我想要你这个人,昨天也已经实现
”韩信说着,为张良揉捏的手停下,捧住了对方的脸,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 “人总要有舍有得,幸好我最后得到的是我最珍贵的
” 张良笑
韩信又道:“之前陈郗来见我时,我还同他赌气说过可以招兵买马的气话
如今真是什么也不愿想了
” 张良道:“陈郗?” 韩信道:“前不久刚拜为巨鹿守
” 张良不动声色地揭过道:“一个小人物罢了
现下还不如来看看兵书该怎么整理罢
”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
”韩信站在门口有些委屈,“兵书修完了再去忙别的不好吗?” 此时已是深秋,张良裹着披风笑道:“去了结一桩旧事,过几天就回来
”语罢,凑近韩信轻声道:“小媳妇儿
” 韩信一愣,就见张良冲他狡黠一笑,回头上马车去了
汉十年,陈郗反,上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
后三月,吕后与萧相国谋,诈令信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众皆贺
国相绐信曰:“虽疾,强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作者有话要说: 必定HE
萧何是在一个极清朗的清晨来的
韩信走时张良正在窗边借着晨光看书,天下皆知留侯早已归隐山林,朝堂之事已同他豪无牵连
因此,尽管是陈郗伏诛这等群臣皆贺的大事,留侯也仍坐在椅子上稳如一座山
虽然对于张良没有陪同自己此事,韩信感到很有些失落
不过想到他既已从那讨嫌的未央宫中脱身出来,那就干脆什么也再别沾上的好,思及此,韩信也就平静下来
临走前,虽说有萧何在场,韩信不便同张良行为亲密,然而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隔一日才能见面,他便禁不住有些殷殷道:“子房,等我回来
” 张良捧着竹简的手暗暗地捏了一下竹片,他口中应了一声“好”,却在韩信转身的同时一下抬起眼来,正正对上一旁萧何的视线
那目光如火如炬,若有实质,令萧何一时觉得全身似乎烧了起来,一时又觉得心内所思所想尽为他人看光
在这目光下,因着心虚,他有些难堪无措,便忙垂下眼,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转身避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