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们在破阵之前都要喊两句台词的,但是呢——我忘了,就这样
” 破阵,特别是破灵阵,在最后关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吓灵,就是说点什么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似乎是古已有之的习惯
话多的就念一念什么经文,话少就喊一个破字
像澹台捭阖这样的吓灵,简直就是不走心
接着他一指发力将阵法给捏碎,待这个灵阵片片碎裂开,露出其中昏迷不醒的楚凌霄时,放下心的兰若终于注意到澹台捭阖的唇色已经是泛白的了
兰若心头一跳,这些术法但凡是与血啊魂啊沾上边的就是为那些正道人士所唾弃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术法与正统的灵力修炼所不符,还是因为它们邪门!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大乱子
但是,出于对澹台捭阖这个人以及他成功破阵的认同,兰若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伽蓝本无法,自是不评说
闭口禅,修心道
兰若深吸一口气,如常地笑着说到:“小白,你的血确实和黑狗血一样有效果
” “你这是夸奖?”澹台捭阖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他的确是在试探兰若的底线
“是
” 澹台捭阖嗤笑:“其实,女子的葵水用来破阵毁器效果比黑狗血更好,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 “……” 虽然澹台捭阖说的都是事实,但兰若完全没办法接受
兄弟,不要因为别人的眼瞎就自暴自弃啊! 你要相信你还是个纯爷们啊! 沉默半晌,兰若还是选择转过头观察起床上的情况来
首先入目的就是楚凌霄的那条月白色发带,银线勾边,嵌丝湖蓝卷云纹
据说,每一道卷云纹都代表着一件降妖除魔的功德,只有本宗的执法长老才有资格评定和授予此纹
兰若细细地数了数,竟然发现这上面有三十六之众
大家都知道楚家的人是多么难以取得认同的完美主义者,更不要说是传说中最为吹毛求疵的执法长老了
兰若还听他师兄说过,这一任的楚家执法是楚家三百年来最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任执法长老
当年只用一个眼神就把要在江陵城大开杀戒的鬼修祖师爷给吓退的楚非殊,明德长老
唉——听说这楚小公子是自幼养在楚非殊膝下的,六岁出的君山
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兰若光用脚趾头就能想出来有多悲惨
“啊喇,怒赞瑟兰!” 一个惊怒交加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朵,瞬间就将走神的兰若给拉回了现实
澹台捭阖趴在床上正准备伸手越过发带检查一下楚凌霄的身体,此刻也是吃惊地抬头看着帐子门口那额前一只狼纹的少年
照常理来说,狼纹少年的接近是不太可能会不引起两人的警觉的
只是,澹台捭阖刚刚大失血还没来的及缓一缓,而兰若又被这根发带迷惑了心神,仙器护主,厉害如斯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澹台捭阖这时候想到了什么事情,还不忘说出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可惜,语言不通什么作用都达不到
不过,回过神的兰若已经迅速地动手将他打昏在地,因为对方明显是有修为的,所以多多少少费了兰若一点劲
“……这人好像是……”澹台捭阖咽了一口口水,眼神复杂地与兰若对视了一次
接着立刻回过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试图把那根悬在半空碍事的发带弄到一边,但是,这个发带它居然是自动护主的仙器! 难怪,楚小弟没有惨遭毒手,原来如此
不过,现在连救他都有点麻烦了
“不管了!”澹台捭阖皱眉直接将还没愈合的指尖对着发带就是一指,心底默念,楚小弟,事急从权,不要怪老子毁了你家仙器啊! 正要靠近澹台捭阖的兰若像是骤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凝眉,别过脸就是一声低喝:“姓白的,你快点,刚刚有人把警报发出去了!” “见鬼!” 澹台捭阖迅速地将储藏在玉佩里的焚情与兰若的墨眉抽了出来,打横一把抱起床上的楚凌霄就跳上悬在面前的焚情,运转灵力控制着它疾驰,笔直地冲出了帐子
其间,还分心二用地滞了一滞动作,顺手将带着戒指的小蜘蛛接住带走
一青一白两道灵光像极光一般地从额真言图部的上空划过,下方的匈奴人纷纷愤怒地吼了出来
还有一些人甚至已经弯起大弓,牵来马匹准备追杀他们
“兰若!额真言图部有一种马叫追风!可以追上御物飞行的修士!” “我来背他!”兰若回头冲着澹台捭阖喊了一声
话音未落,无数的箭矢就从澹台捭阖背后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两人来的
“啊啊啊!兰若你走点心啊!老子现在没有手啊!要!成!刺!猬!了!” 兰若嘴角直抽,拔出原来系在他腰上的大刀就是一个急停
澹台捭阖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兰若抬手挥刀,浓郁的灵力混合着刀锋硬是将所有射向澹台捭阖的箭矢全部挡下
第一批箭雨很快稀疏了下去,兰若抽空又问了一次:“我来背他?” 澹台捭阖这时候摸着楚凌霄的颈下灵脉,快要给兰若跪下了:“兄弟,你是我们这主要的战力输出了
” “特么楚小公子这个样子没法背啊!他身上的伤还在,会被你弄死在半路上的
” 此时,两人已经飞出了几里地,澹台捭阖忽然感应到了糟糕的情况,皱了皱眉,妈的!灵力不够了!兰若亦是如此,刚刚在进帐之前的灵阵都是他破的
这会子御着墨眉飞这样快,光是抵挡强劲的高空风就是个大麻烦
可是,不飞的快一些,就要被他们纵马追上了
进退维谷,实在是进退维谷
“下去!” 澹台捭阖最终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左右一条命,与其摔下来摔死,还不如以命一搏,反倒有一线生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凌霄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盯着澹台捭阖光滑的下巴,一双墨色的眸子里深不见底
澹台捭阖正准备下降高度,却猛然发现自己怀中的小少年在死死盯着自己,差点被吓得直接放了手
“……那个,楚公子啊……我们打个商量成不?你把眼睛闭一闭,怪渗人的……” “放手
”楚凌霄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这个……” 不要说楚凌霄身上还有封灵之毒,就是这个高度,打死澹台捭阖也不敢真把人放下去啊! “真不行
” 只见楚凌霄别过脸闭眸,一言不发
待到澹台捭阖安安稳稳地落了地,这才睁开眼,紧抿着薄唇,强行从澹台捭阖的怀抱里脱了出来,看似正常的走到一边坐下恢复灵力
三人现在就是在济北城外几十里的地方,身后几里就是追兵
澹台捭阖没有时间计较楚凌霄的事情,转身就沉重了脸色,望着远处追兵的方向,迅速规划着克敌制胜的方法
这里是古战场
明月,繁星,劲草,凄风
白光一闪,落后半步的兰若收起墨眉,忽然笑了:“兄弟,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 澹台捭阖闻言就是一眼横了过去,兰若你现在就这么急着送死么!但是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无论是什么术法,如果要将那些追兵一网打尽,都需要时间来布置
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
澹台捭阖更不会追悔自己之前没有加倍努力修炼,因为,毫无用处
“一柱香
” “好
”兰若微微一笑,小虎牙在月光下洁白如玉
澹台捭阖连目送他远去的勇气都没有,时间就是生命,他早一秒完成施法,兰若就多一份生机
虽然,只是一点点,聊胜于无
埙在手中模模糊糊的反射着月光,澹台捭阖强行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开始召唤一切可以迅速召集的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草原的宁静被彻底的打破
兰若摔在澹台捭阖的面前,差点一口血染了土地
“不行了,扛不住啊,我伽蓝从来都不是以战斗闻名的
” 澹台捭阖知道兰若遵守了一柱香的约定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兰若是不会让澹台捭阖背上害死自己的责任的
兰若尽力了,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澹台捭阖没有停下吹奏
兄弟一场,关心的话有时是不必说的
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在队伍最前端,已经抽出箭筒中的箭矢准备瞄准的匈奴人
澹台捭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闭上眼,听着风中的回应
“剑
” 一个极其突兀却十分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澹台捭阖偏过头,茫然地看着站在一旁略矮他一寸的楚凌霄
他的眼睛平静的像一口深井,深不见底
“你……”澹台捭阖很清楚,楚凌霄身上的伤究竟有多重,绝灵之毒,肺腑之伤,非有超世之毅力不可忍受
楚凌霄静静地凝视着澹台捭阖,眼中是无限的坦然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举动是什么后果,毒入膏肓,无药可救
染了血的月白发带在北风中猎猎,即使是在如此境地,这个比澹台捭阖还要年轻的少年依然是衣冠齐楚的样子,完全没有辜负淮南楚氏百年君子之名
澹台捭阖闭眸,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将焚情送出剑鞘,然后笔直地落在楚凌霄面前
楚凌霄在它落地之前截住了它,挽了一个剑华,广袖翻飞,翩若惊鸿
收势,迎敌
两个战斗渣就这样看着楚凌霄提着焚情,不疾不徐地向着追兵一步一步迈去,带动一阵猎猎
匈奴人已近在咫尺,当即,万箭齐发
原来所谓的箭镞如云是真的,澹台捭阖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情关心一下文学描述的真假
也许是因为,楚小弟实在是太淡定了吧
他就这样站在不远处,肩背上的白鹿踏云纹有如月华流转,长发束于脑后,脊背挺拔如高山之巅的苍松翠柏
不动如山,动若雷霆
仅仅是存在,就能给人以无坚不摧的力量
不管怎样,这次的召唤必须成功
澹台捭阖用尽全力,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
“呜——” 像是战争前的号角
逃避是无用的
即使在万军阵中侥幸不死,一旦让这些萨满天教的狂热分子抓到,他们三人全部都要去见阎王
敢抢他们老大的……男人?去死去死
敢背着他们老大跟人私奔?栓马尾,直接弄死!
“嗷呜——” 远处苍凉的嚎叫声穿透了九霄,眼前是白衣少年一招一式都平缓却密不透风的防御
简单,却毫无破绽地挡住了令人目眩的箭矢流
澹台捭阖咬咬牙硬是吞回已经涌到了喉咙的血腥,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羡意
妈的!做男人就是要这样啊!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虽千万人,吾,往,矣
“兰若,他们楚家收义子吗?” 这个时候被点到的兰若早就已经盘腿调息,闻声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澹台捭阖:“……你要若何?” “我也想学这个
” 澹台捭阖放下手,攥着白埙,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凌霄
“他们楚家是从三岁起就苦修剑道的……小白,不是我看不起你
你这个年纪……委实是大了点
”兰若脸上牵扯出一丝惨笑,别说澹台捭阖了就是他在昆仑多修炼了许多年,在战斗方面也难以企及楚氏剑修的水平
幸亏楚凌霄是楚氏百年来唯二的天才,要是楚家子弟个个都是这样,那天下也没江湖七宗、中原十二家以及仙中九姓的其余八姓什么事了
纵然如此,淮南楚氏,也不愧为九姓翘楚
抬头看向起伏不定的天边那一道灰茫茫的线条已然逼近了眼前,就像是雪山之上崩塌而来的冰雪,远远地看着确乎是极慢的速度,待到出现在眼底时就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咆哮着试图吞噬包围中的一切
“兰若,你待会看那些东西被人杀伤,千万别救
”澹台捭阖凝重地面朝那气势磅礴无可抵挡的凶潮,语气平淡地开了口
“为何?”兰若眼中流露出不解
“因为——”澹台捭阖苦笑了一下,“待会我要将所有召唤来的生灵,尽数屠戮
” 兰若吃了一惊,忙问到:“难道你用了——” “确是修罗曲
”澹台捭阖顿了顿,继续道:“召天下生灵为吾所用,飞鸟尽,良弓藏,清音绝,噬主亡
” 世间修罗道,唯强者存,弱者屠,可御万灵
奈何杀业过重,为正道所不齿
史有载者,不过五六,成者不过一二,事后得以幸免于难者,未之有也
“可你的剑……”兰若看了挡在前方的楚凌霄一眼,欲言又止
澹台捭阖无奈地笑道:“兰若,你知道我师父是怎么评价我的剑术的吗?世所罕见,绝无仅有,实乃——朽木不可雕也!” “更何况,它们不过是些畜牲罢了,对付它们,用剑远远比不上最为原始的战斗本能
” “我要活下去
”澹台捭阖继续看着楚凌霄
“这世间,还有许多事,需要我的存在,我的努力,我的……理想
”澹台捭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兰若,算我求你,快点离开
这是我一个人惹来的祸患,你……不必担心
” 澹台捭阖终于把视线从楚凌霄身上移开,转过头直直地逼视着兰若,过了半晌,他忽然笑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 “相信我
” 兰若仿佛此刻才透过澹台捭阖那双纯粹至极的眼睛,看清了他的本性似的,原来自己在留白义冢初见此人时的预感就是准确无比的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宁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他身上有这种自毁的倾向
疯子,能够纯粹到这个地步的人,只能是疯子
兰若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为了一个不可玷污的信仰,把自己逼入绝境,值得吗? 兰若不敢问出口,因为他很清楚,他只能得到一个回答,而那个回答绝对不是他乐于听到的
本来,在澹台捭阖营救楚凌霄的计划里,从来就不曾有过兰若的位置
只不过是兰若自己不放心决定要来的
兰若苦笑,自作多情,实在是自作多情
不过,他并不后悔
澹台捭阖眼睛里很少有一个一个的人,他看到的往往只是芸芸众生
这样的人,在伽蓝所传的文献中极为稀少,但凡出世,便是万民之幸
却是他一人之苦,乃至妻子儿女至亲至爱都要遭殃
前朝有一子,十五而仕,非世家子弟,而有世家风度
然,为人清简甚,入宦十载未受半分不义之财
前朝有祸,国都将覆,此子临危受命,亲率三千京畿卫,阻敌二十余日,终究是续了前朝最后的百年国运
若无此人,世间还有百年战乱烽火,黎民百姓还有几代苦难
然,大厦将倾,此子虽才傲于世前后百年,到底是为君上所忌惮放逐于栖霞地界,半生潦倒,滁州府一芝麻官尔
是以后世滁州府渐成了中原东西最紧要的枢纽,实乃此人之功也
此人乃是仙中九姓栖霞阮氏的家祖——阮放,字琅稽
暮年心冷,隐入栖霞万里桃林,后有三两樵夫传闻此人为花浪卷去、羽化登仙
仙道中人笑其无言,殊不知世间已是千年无仙,只是受其恩惠的滁州凡夫俗子们一心愿其得善终者也
阮放翁之命途多舛实所世间罕有
婴而无恃,幼而无怙,祖孙相依;寒窗十载,状元之才,末位登科;少年清骨,翰林埋才,帝昏臣佞;娶妻五回,皆是不得善终……门衰祚薄,晚有儿息
是以阮氏祖训:耕读传家,抱山死野,永不入仕! 纵使阮家子胸有千尺才,亦孤老于岭上,不为朝所知
阮氏行世间,教化流民,与百工农商为伍,不与世家互通,故而又有个“农家”的诨名
此等人,敬仰便罢,万不可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