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安容满脑子全是阿七在床上时,绯红的脸颊和动情的声音…… 事罢,梁如风如往常一样,在安容额头留下一吻,并未留宿,穿起衣服便走了
安容趴在床沿上,干呕不停,却吐不出东西来,五脏六腑皆是灼烧感,这滋味太难受了,眼角滑了两行泪,凄清的夜晚,他想念着一个人
再也呆不住,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那个人,匆匆套上宽袖衣衫,奔到了熟悉的那间杂役房,推开门扉,那张木板床上竟是空空的
一开始脑子里只想着,这么晚了这个傻人真是不省心,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后来惊觉床上连块被褥都没有,屋子里一点他的气息都没有…… 安容出来后直接去了秋官住的丫鬟房,睡梦中被人摇醒,秋官揪着脸,迷糊地问,“谁啊?”透着如水的月色,看清了床边站的人后,瞬间清醒了,坐起身,直愣愣地看着安容
“他人呢?” 秋官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安容已经憋不住了,右手攫起她的脖颈,“他人呢!” 这声质问惊醒了同屋的另三人,迷糊间,三人恍惚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秋官床头,看不清楚是谁,但听声音,却像伶公子? 秋官被掐得双眼猩红,嘴巴微张想喘气,就在自己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刹那,面前的人却松开了手
“阿七人呢?”这话已没刚才的咄咄逼人之势,软了些,竟带着哀求似的哽咽
秋官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看着某一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 良久,安容才有了知觉,“走了……他怎么不听话了……” 安容嘴里溢出了一句似梦似痴的话,然后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黑夜中的背影深深印在秋官的眼眸里,那样的孤单凄凉,完全没有平日里风华绝代伶公子的一点影子
待安容走后,那三人耐不住好奇,终是问出了声:刚才那人可是伶公子?秋官却说,也许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也许是吧,众人只当秋官刻意隐瞒,其实那人就是伶公子
联想起伶公子跟阿七闹的那件事儿,三人心潮澎湃,搁屋里谈了一宿,直至天明
安容理不清头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龟奴,有一天会连声招呼都不打,自顾跑了
他怎么敢?自己不嗜酒,偏偏今夜心灼难安,就想着一醉方休,没准儿醒来那人又回来了
翌日清晨,春蕊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人应,心中正狐疑着,缓缓推开门,透过狭小的门缝打量着里头的情形,却发现—— 她们家伶公子头发散乱,坐于地上,身子倚在床沿边,像是睡着了,双足附近全身大大小小的酒罐子,里面的酒从罐子里流淌出来,湿了地面,也晕染了安容的衣角,再有就是冲鼻的酒味儿
春蕊直接大力推开门,走了过去,“伶公子,伶公子……” 接连唤了好几声,安容才有了反应,睁开眼,头疼得厉害,皱眉间仔细想了想昨晚的事儿,越想脸色越痛苦
“阿七回来了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令春蕊惊了一下,原来她们公子已经知晓了,难道……公子这副模样是因为阿七?不敢相信,简直难以置信,春蕊在心里把这个想法掐灭了,伺候公子三年,且不说公子平日里难得饮酒,就连半分的失控都不曾有过,何曾是如今这副模样
“你知道?”春蕊的久不做声令安容起了疑
春蕊吓得花容失色,急于否定,“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说完怯怯地看了安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说吧
” 春蕊吓跑了胆,“扑通”跪地,“奴婢真的不知道
” 安容狠狠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倒比那说话更让春蕊胆战
“那天,阿七……找奴婢,让奴婢假借公子您的名义把秋蝶公子约出来,奴婢就照做了,之后的事儿……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 半晌,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春蕊因为害怕颤抖而摩挲地面的发出的动静,其余一切静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春蕊直立起麻木的双腿,连招呼都没打,赶忙逃离开了这个憋闷窒息的屋子
此刻,就独独剩下安容一人坐在木椅上,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安容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骗子!”然后走到桌案前,把那张题有诗的宣纸撕得粉碎
隔了些日子,赵明朗来了,一身轻衣便装,从头到脚透着清凉,手里提溜着一个食盒,带着他爹娘给安容备的青梅酒和一些甜食糕点
来的时候,安容正在看书,并没有过多理睬赵明朗
赵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他屋子里左转转,右逛逛,手里还捏了块自己带来的糕点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安容还是一句话没说,瞅瞅这架势,赵明朗觉得安容不太对劲
“今儿怎么一句话不说?谁惹你了?” “看书
” 赵明朗嘟哝句,“等着吧,看成书呆子,连燕燕都不要你
” 安容没搭腔,赵明朗又自顾说道,“那青梅酒是我娘酿的,五月份的青梅,现在喝正是好时候,还有桌上那糕点,那是燕燕让我带给你的,难得这丫头还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容哥哥
” 安容这才有了点反应,放下书,“替我谢谢赵姨和燕燕
” “说到燕燕,她前几日还问我你的事呢
对了,你跟……”赵明朗迟疑下,继续说着,“你跟那个龟奴断了吗?” 所有的伪装,瞬间分崩离析,安容心里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彻底断了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切无事,原来,竟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想阿七,想捏捏他的脸,笑话他瘦得皮包骨头;想给他看那首诗,然后告诉他,喏,你的名字藏在诗里面;他还想给他买好多西瓜……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赵明朗从没见过安容像此刻这样,因为他的眼睛里竟然氤氲出了水雾
“明朗兄,我难受
”
文中诗出自新曲二首
最近写了点后面的剧情,安容还是那副样子,云淡风轻地伤害着人,所以不要觉得他可怜!他后头还干了许多犯浑的事儿……我都想打他了!今天上榜了,在分频红字里看到我的文了,有些开心~
第42章 桑梓之地 “你难受什么?”赵明朗的眼睛像鹰一般紧紧盯住安容,不放过他的半点表情变化,如若可以,他甚至想撬开安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糊涂心思
安容愣住了,抿唇不语,脸上的痛楚变成了恸心的麻木,没有接赵明朗的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的内心,阿七走了,他该无视的,可自己偏偏要命的难过
赵明朗不死心,复又问道,“你到底在难受什么?是因为那个龟奴吗?” 空气瞬间静默,安容没点头,也没摇头,赵明朗心下却清楚了,他觉着眼前的人多半是疯了
许多年前,他的爹娘把安容救了回去,他爹跟他说,这孩子包袱重,心事藏得深,难易动情,人生道路上比别人要走得累些,让他多担待点安容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觉着他爹说得对,料得准,可是这会儿,眼前的人却让他疑惑了,这人哪里是难易动情,分明就是个情种,这情他不但动了,而且动得深了
赵明朗收回往昔的思绪,叹口气,“你一定是在这儿呆久了,身子出了毛病
” “明朗兄,你帮我……去找找他
”灰败的眸子里全是死气沉沉
安容的性子,他赵明朗摸不准,但有一点他可以拍胸脯断言,这人少年傲骨,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求人
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低贱的人开口求自己
原来,这人生的戏,他赵明朗竟连半分都未曾参透
“他存了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找回来,又能如何?难不成关上他一辈子?” “他怎会存心想走?他只是在跟我闹脾气……”这话似幻似真,黏糯软语,恰似一袭温柔的江南风,也不知是说给赵明朗听的,还是自我的宽慰之言
情痴之态,无关风月,自然也无关这炎炎夏日,可赵明朗偏偏想撕开那层花团锦簇的伪面,再清清楚楚提点安容那些内里的残忍—— “他回来了,他将如何之于你?男宠?仆人?还是你安容日后携手一生的爱人?” “我不知道……” 赵明朗冷笑一声,“我答应你,帮你去寻他,但是有些事,别玩过头了
”然后便走了
这间屋子,风过无声,人走无踪,就连窗外的蝉鸣声都像是闻不见,一切都归于清寂,以前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阿七,窝在床上,偶尔说几句话,虽然自己不大理睬他,但屋子里总算有点动静,这样就像有活的气息了
安容走到桌子边,打开了赵明朗送的那坛青梅酒,就着坛子喝下一口,只有酸甜味儿,哪里有半点酒味儿……到底醉不了人
无事的时候,安容喜欢盯着窗外的那颗老槐树,枝桠旁逸斜出,但是却缺了一根,看在眼里着实不美观
渐渐的,安容眼睛扫到别处,却看见了搭着小包袱的秋官,最终没忍住,跑下了楼
对于面前突然冲出的人,秋官本能地感到厌恶,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人又逼近了几步
“你去哪儿?是不是去找阿七?” 秋官面容无波无澜,很平静地说,“我回老家
” “阿七也在你老家?”这话安容问急了
“不在,我也不知他在哪儿
”秋官犹豫下,从包袱里掏出了阿七留给她的那些钱,“这些钱,还给你
花了二十两买回了卖身契,还剩四百八十两
”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阿七的钱是谁给的
安容看着那些颇有份量的钱,不由涌上一股妒意,他连这个小丫头都替她打点好了,却连半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
“你收着吧,他给你了便是你的了
” 安容转了身子走回去了,后面传来秋官的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安容听得甚是清楚——“你有钱也不要瞧不起阿七,阿七是个好人,比谁都好!” 他是好人,而且还是个木楞的老实人,但凡自己言语稍有狠意,阿七总是垂个头,样子极为可怜,但从不跟自己争闹,他一直都很听话的,唯独这次…… 拜托赵明朗的事儿很快就有了消息,赵氏门徒众多,各方各地分布的眼线多,凭着安容画的那张阿七画像,很快就有人在沭阳县发现了阿七
听到这处地方的时候,安容自嘲一笑,那人跟自己说过无数次要带自己回老家沭阳,可自己偏偏没放在心上
但凡自己稍微上点心,不难猜出他是去了那里
赵明朗临走时,问了安容一句,“现在知道他在哪儿了,你是要把他找回来吗?” “嗯
”这话安容没有迟疑,阿七就该呆在他身边的
阿七的钱几乎都留给了秋官,身上只带了三两银子,便回到了老家沭阳县
家里不包括阿七,还有他娘、大哥和小妹三个人,那三人关系倒好得很,一看就是和睦的一家人,偏偏他们,都不待见阿七
每每想不通时,阿七就劝自己说,兴许自己上辈子造了许多孽,这辈子才娘不爱,兄妹不亲的
但是啊,总归也是他阿七的家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
况且他除了这里,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了
齐母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跟一旁扫地的齐小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家常,二人看见栅栏外站着的灰头土脸的阿七,面上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倒是齐母,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当下就变得乌云密布,深深的刻薄
阿七很知趣,知道旁人的不喜,话语声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张扬,只是懦懦地说,“我回来了
” 齐母冷视了眼阿七,没理他,继续跟齐小妹说着话,只是这话语冷腔冷调,不知是在膈应谁
虽是意料之中,但阿七心上微微有些刺疼,他尴尬地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小妹倒是先开口了,“你回来了,可家里没你住的地方……你之前住的屋子用来放杂物了
”语气不咸不淡,但至少没有齐母那般刻薄
阿七愣愣的,有点局促,“我……我有带钱回来
” 这话一出,齐母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虽然还是板着僵硬的脸,但已经比刚才要好多了
阿七从包袱里摸出小钱袋,全部交到了齐母手里
齐母猴急似的连忙打开钱袋,倒出碎银子,仔细数了数,还算满意,冲齐小妹使了个眼色
三两银子虽不多,但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是挺可观的
齐小妹假客气地说,“二哥,赶紧进来啊,我给你腾一张干净的床铺
” 这声二哥现在才喊出了声,阿七心中不免悲凉,但幸好早已习惯了
这就是他骨血至亲的家人,可以想象,他今天要是不拿出这些钱,他恐怕连家的门都进不去
说是腾出一张床,其实就是把那间堆放杂物的平房简单收拾下,在地上铺了几块木板,再拿来一床被褥,就成了阿七晚上睡觉的地方
好在阿七心大,也不计较
“大哥呢?” 齐小妹说,“他啊,前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了
” 正说着,喝得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味儿的齐富贵回来了,黑黝黝的脸上微醺着两坨红,看他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我……我回来了,给我做饭!我饿了……” 说完就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齐小妹看不过眼,过来想把齐富贵搀到里屋去,谁知,桌上趴伏之人猛然一甩胳膊,“去,臭娘们,别动老子!” “哥,我是小妹儿,咱去里屋睡
” “滚开,给我做饭去,不然打死你们
” 显然,醉得昏昏沉沉的齐富贵并不曾发现家里多出了一个人,阿七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他的这位大哥这么多年依然是个败家的登徒浪子,每半年他去广陵城找他要的钱估计全用来买酒吃了
他娘和妹妹这么多年大概过得也不好
家里且不说没个顶梁柱,寻常的农妇家里,多出这么个游手好闲吃软饭的儿子,也是苦不堪言
阿七跟着齐母来到厨房,齐母这么些年,人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行动也很迟缓,始终佝偻着背
阿七恍惚间,想起这个女人把自己赶出家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凶样儿,现在经历了岁月的腐蚀,只剩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露出点骇人的精光,还有,说话时的语气跟当然丝毫不差
“娘,大哥这些年一直……”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母当头一棒给打断,“怎么?我养我儿子,我乐意,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 阿七余下的话全部咽在肚子里,原来,自己的娘一直没把自己当自家人,阿七眼圈忍不住泛红,但还是憋不住了,他不想让这个女人窥见自己的软弱
双腿虚软无力,阿七强撑着走回自己的床板,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放纵着内心的绝望,号啕大哭
自己的一生都在渴望被别人爱,亲人也好,情人也好,哪怕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土狗,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讨好他们,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可是,怎么做都他娘-的吃力不讨好
活该他如此吗,他的精力热忱全被那些人一点点糟蹋个干净
小容,你也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电影很悲观的阐述了女主的一生:生而为人,对不起
所幸的是,阿七会有一个好结局,可是松子却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第43章 重回长春院 半夜子时,阿七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娘跟他妹的动静,二人刻意压着声音,在找什么东西,应该说是,在翻他的东西
阿七依然闭着眼,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窣声响
“除了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再找找,他回来时只给了我三两,我就不信,他就这么点钱
” “娘,真没有……” “会不会藏在枕头底下……呵,真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