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将视线锁定在宣逸脸上,很久,终于移开
宣逸与含真散人对视,见他似激动又似陷入沉思的眼眸,心里纳闷,抬手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他认得我父母?这眼神儿怎么看都是遇见许久未谋面的故友了啊? 宣逸的母亲南宫瑛一向深居简出,从未见她与宣氏以外的人有交情
那么想来,便是认识他的父亲宣伯熙了
邵阳宣氏扬名天下,宣伯熙作为宣氏宗主自然交游广阔,若当真认识含真散人,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如此一想,宣逸便放下心来
含真散人被身旁的司徒无凛拉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立刻收回视线,按照后续安排开始告知学子们该如何做
试剑是初修课业中安排的武道之一,学生众多,故而一次试剑分六天轮流进行
每批都是不同的学生,试剑期间,由抓阄分配两人一组
被分到的两人进行比试,然后由含真散人对其进行点评,纠正身姿及力道中尚有不足之处
若第一轮比试下来,实力悬殊者,将被重新安排抓阄分组
以免试剑结果一边倒,反而令预待提升者得不到适当的指点导致无所成就
众学子们听从安排,有秩序的排队从校台边的一个小桶里抽了签号
然后由孟家的书童挨个报号,抽到同一号的两人为一组
前面二十来位皆已报完数并分配妥当,待到最后几组时,书童喊道:“一十六”
孟澈与宣逸同时举手,等看清对方,皆是一愣
这叫……冤家路窄?还是……有缘?
这叫……冤家路窄?还是……有缘? 宣逸嘴角一阵抽抽之后,便坦然接受现实了
他见孟澈站在原地不动,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于是大大方方地朝他走去,笑着朝孟立雪道:“立雪兄,稍后还要多多承让啊
” 孟澈亦非矫情之人,知晓结果后,虽依然面无表情,却将原本背负在身后的洗心剑环抱于胸前,往旁边让了让
众人都听从安排分为四列,与对手互相行礼后便亮剑相击
孟澈与宣逸站得较远,然而冰蓝色的洗心和玄墨色的逐水一出鞘,剑光闪耀对冲非同小可
两把灵力充沛的名剑相击,声若金石碰撞,洗心周身运转的寒彻冷冽仿佛深海沉冰般的气韵,和逐水乌黑发亮射出点点水银般的剑芒产生的光束极为耀眼,震得周围练剑的少年们一瞬间都停止了动作,纷纷朝他们望去
孟氏的剑法素来以飘逸灵动名震天下,而宣氏的近十来年被改良后的剑法又是出名的奇诡多变
少年们初出茅庐,从未见过两大世家实力旗鼓相当的对手比剑
诸人观之两人身影飘忽之间,已剑锋相交数十下,看得都是惊心动魄、目不转睛
孟澈一席白衣随风翻飞,幅度不大却似风卷白云般沉降起伏,宛如艳阳下如练的仙子时隐时现;而宣逸一身黑衣中几道艳红闪烁,身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诡异飘忽、叫人捉摸不定、眼花缭乱
洗心冰蓝色剑气时而涟漪四起,时而又如闪电直击对方面门,在空气中留下长长的冰冷剑韵
逐水则剑如其名,乌金打造的剑身挥出,点点水银般折射出的光泽遍布周遭,仿如一条黑色毒蛇在追逐点滴水光
两人一阵缠斗,谁也不输谁,打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彼此心中都越战越是为对方惊艳的剑法及灵力暗自震惊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已过,宣逸鬼魅般飘忽的身影忽然几不可查的微微凝滞了一下,只那一瞬,洗心剑一道冷蓝剑光耀眼前袭,逐水便被震飞脱手,“当”的一声落于数尺之外
这时,才听其余少年一声抽气,猛然回神,看得几乎忘记呼吸
众人互相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这场比试是怎么结束的
孟澈,孟立雪果然不愧仙门小辈排名第一,绝非浪得虚名
然而宣逸也足够叫人诧异了,虽然宣氏家族显赫,可他平时却几乎不被众人所传言评论,在众仙家之中,只有宣氏的嫡出长子宣瑜名声极大,而如此籍籍无名的次子,几乎从未在人前露脸,剑法与灵力却能与让人望尘莫及的孟立雪一战,还缠斗了这么久才败下阵来
要不是这次初修共学,众仙家还无人能知晓宣氏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怎能不叫人惊掉下巴?! 宣瑞见两人已比剑结束,赶忙跑上前来,想要搀扶宣逸
“二哥,你是不是伤……” 宣逸立刻抬手制止他往下说,转头对着孟澈一个抱拳:“立雪兄果然剑法精湛,宣某输得心服口服
” 孟立雪虽然为人清冷,可心思却也细腻
方才若不是宣逸微微一滞露出破绽,他也不可能如此快就胜过对方,在听到宣瑞那半句未完的话,念起昨日宣逸去规诫堂领罚,隐约听师兄们说是打了几下戒尺
今日比剑如此大幅度的动作,想来应是身上有伤
孟家虽然重礼,可同样重戒重罚
戒尺说是把尺,却足有三尺长、两寸宽,一尺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红肿异常,重则皮开肉绽
也不知他伤得如何了
如此一想,孟澈正眼看了看宣逸的脸色,果然见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风流俊逸的眉眼之间闪过隐忍之色
孟澈眼神便有些微波动,脸上一贯的冰雪寒意似乎化了几分
含真散人走上前来,二人对其施礼,便听他在旁仔细指点一番后,其余众人才又开始各自演练比试
一场大汗淋漓的憨斗结束,众少年都觉得多日来被限制压抑的郁气缓解不少
含真散人不愧为一代高人,解说详尽,句句讲到点子上,又不偏不倚,令众人心服口服
午时钟响,各人便纷纷与含真散人及其首徒施礼别过,向着分发午膳的静食轩走去
孟哲看着孟澈并未抬脚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一群少年人的背影不语,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那少年走路明显没有之前大步流星之态,便心中有数了
他踏前一步,站到孟澈身旁开口道:“去妙手阁取点凉玉膏给他送去吧
想来他应该不会先去静食轩了,午膳我差人稍后送到他学舍内
” 孟澈得了兄长嘱咐,施了一礼离开,竟难得露出一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哲见之心下称奇,见到脚步不似以往端正规矩、略显急促的四弟,呼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人能入他四弟的眼了,他还真担心孟澈这辈子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呢
不过想来实在奇怪,宣行言此人深藏不露,要不是这次初修集众家之子,还不知道宣家有这么一号人物
到底是为何如此隐瞒呢?观其言行举止,也不是内向沉稳之人,反而跳脱轻佻略显浮夸
是何种原因让宣行言甘于藏匿在其大哥的锋芒之下,沉寂多年藏而不露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
回忆以往的品茗清谈会,竟从未见过宣逸随其父出场
细细想来,甚至在宣家的几场大型的清谈会上,宣瑞和宣氏庶出的几个小辈都来了,可孟哲依然对宣逸此人毫无印象,哪怕他能出来一次,就凭他那张风流俊俏的脸,也不会让人见之即忘的
想来下次与众仙家的品茗清谈会,不妨去打听打听
与此同时,与孟哲站在原地沉思的,还有一人
含真散人望着已渐行渐远的宣逸的背影,心下疑惑丛生,立在原处、鲜少皱起的眉头紧紧蹙着,若有所思得看着那个背影出神
为何那名叫宣逸的少年的的剑术修为全然不见那人的影子呢?难道是他认错人了? ~~~~~~ “哎哟!我的娘啊!疼疼疼……轻点轻点!”午间静谧的学舍内,正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人前自诩潇洒倜傥不畏疼痛隐忍大气的宣逸,现下正光着屁股趴在榻上,眼角擒泪,哭爹喊娘
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被打屁股
还是用戒尺打,想到这儿宣逸就悲从中来,一阵胸闷
“二哥,你且忍忍,伤口水泡破了,要清理干净
”宣瑞拿着布帕左右斟酌,小心翼翼地下手去擦,还是惹得宣行言一阵龇牙咧嘴
“哼!不就画个春宫图么,多大仇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没那春风一度,孟氏这百年仙府又是怎么延续香火的!” 宣逸趴在榻上无事可做,只好咬牙切齿狠骂两句过过嘴瘾,宣瑞听他说的露骨、心里一抖、手上也就不小心抖了抖,布帕不偏不倚的掉在了还在冒着血水的血泡上,经不住又是一阵惨嚎:“哎哟哟!” “二哥,对不起……你不该替我……”宣瑞停下给他擦拭伤处的手,低眸轻语道
“说什么对不起,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个吗?你只要下手轻点,哥哥我就不疼了
” “我……我已经很轻了
”宣瑞细心将布帕洗净,再次抬手去擦
“二哥,好可惜
若非此伤,你今日本不会输的
” 宣逸嘴上吱哇喊疼,没答弟弟的话,心里却道:即便没受伤,我也会输
孟澈天资本就非等闲之辈,交手之中灵力和气力更是源源不绝,收放自如
这必然是每天都刻苦不怠、日积月累下来的成果
我虽然也天资颇佳,可是往日下的基本功夫肯定不如他,用不到片刻便会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世间聪明人很多,可是既聪明、机遇又好、又勤奋不怠的人才最可怕
再过几年,他必然能攀上大多数人无法达到、只能仰望的巅峰,成为一代名士,为后人敬仰传颂
想想自己,就算资质不比他差,也不可能像他那样恣意翱翔在修仙之路上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活啊
顾虑总会有的
思及此,宣逸自嘲地笑了笑后,低下眼帘敛去笑容
“哎!!疼!”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
宣逸被拉回了神智
就算宣瑞手上再轻,加了酒和白盐的水依然和利刺一样疼得宣逸一阵嗷嗷直叫
宣逸正哼哼着,敲门声规规矩矩响了三声
宣瑞将布帕放进盆里,便去开门
待看清来人,宣瑞怔愣片刻方才开口犹疑道: “你……” 孟澈对他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宣瑞见他手上的药篮,知道他是来送药的,当下便将他让进屋
孟澈甫一进屋,宣逸恰巧擒着含泪的微红双眼望过来,他裤子退到了膝弯处,四道红肿油亮、冒着丝丝血水的伤痕横呈在小巧紧实又挺翘浑圆的臀瓣上
似是头一回瞧见别人光着身体,孟澈双眼蓦然睁大、一脸不知今夕是何夕、颇受打击的样子,眼睛直直盯着宣逸光溜溜白花花的屁股好一阵,才回过神、尴尬地侧过头移开视线
望着孟澈那张冰冷的脸好似龟裂一般,宣逸恨不得捧腹大笑一场,心里耻笑他:至于么,被看得人是我,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孟澈脸似乎都有些红了,宣逸心痒难耐,想着我打不过你,好歹言语上逗弄一番
你脸皮如此薄,我不逗得你落荒而逃我就不姓宣! “哎嘿!孟小郎君,你们家戒尺可真狠,打得我屁股都肿了,你看,好像还出血了
”宣逸憋着笑说,回头引着孟澈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去
孟澈颇为尴尬地侧首答道:“这、这是凉玉膏
消肿止痛的良药,你且用吧
” 宣逸听着他还口吃了,憋笑憋得更辛苦,嘴上却带着哭腔装可怜道:“这个药如何使啊?你帮我上药可好?我三弟手重,把我疼坏了
” 孟澈听他喊疼,视线便移到他脸上,看他眼睛邪邪地挑着,眼尾上几根长长的睫毛正挂着零星小水珠,因为忍痛被咬得红艳艳的嘴角边还泛着点点湿意,顿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见他脸上虽然是哭唧唧的样子,眼神里的戏谑却藏不住,心里恍然才知宣逸在戏弄他,便有些狼狈又有些气闷地移开眼睛
从小到大,除了长辈和他一本正经的说话,便是门生、仆役们带着尊敬的语气对他毕恭毕敬
从没有人敢这么放肆的故意戏耍他,孟澈虽然出身高贵、为人冷傲矜持,却并不是看不懂别人脸色,听不懂别人的戏语
孟澈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气得脸都青了:“你……你……” “我什么呀我
莫非你又要说我不知羞耻了?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可羞耻的
”说到此处,宣逸顿了顿,邪里邪气的吊起眼角、懒洋洋看着他,略微压低了声音:“再说我都被你看光了,该羞耻也是我啊?你说对吧,孟小郎君?”说完,见孟澈脸色青红交加,宣逸实在是有些忍不得了,心里更想欺负他
于是越说越是邪性,语尾上挑带了微微撒娇,又给他的怒气添了一把柴火
孟澈看他笑得比狐狸还奸诈邪气的脸,终于顾不得良好的涵养,将药重重往桌上一放
语气僵硬道:“一日三次,上药期间不可沾水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转身之间,连后劲都红彤彤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小郎君留步!留步呀!” 待他走远,宣逸放肆的笑声依然从学舍里飘出好远
“二哥,立雪兄一番好意来看你,你怎么如此作弄于他
”宣瑞看不下去了,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兄长的不是,等人走远了方才开口
“我怎么他了?!不就开两句玩笑吗
都是男人,哪来那么多害臊
谁叫他脸皮这么薄,不经逗,说不得两句就逃了,哈!”宣逸拿起一旁的瓷枕,搁在下巴上杵着,慵懒地打了个哈气
“二哥,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非要惹得他不开心
”宣瑞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拿他不知道怎么办的困惑表情
“好了好了,我就是看他一板一眼活得那么累,想和他开开玩笑
大不了明天我见了他,和他正经道谢便是
你别不开心啊
”宣逸到底心疼弟弟,见他神情凝重,只好软声劝说
宣瑞这才神情轻松起来,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拿了桌上的药给他抹上
第6章 礼尚往来 用了孟立雪送来的药,功效的确不错,怪道世人传颂广陵孟氏是当代医仙世族
才隔一日,红肿便退了个干净,仅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色痕迹和几丝结了疤的细痂
宣逸从床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躺了一整天感觉骨头都酥了
伸个懒腰,一眼瞥见了桌上的纸墨,想到那个让人头大的《清心咒》,便一下子和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
愁眉苦脸的随便抓起几只毛笔和一方砚台朝着景兰轩走去
景兰轩是孟氏的藏书阁,藏书众多,大部分都是经史典籍
宣逸绕着几排比他还高大半截的书架来回走动,居然没找到一本游记之类的闲书
这要是光罚抄,又没闲书可以解闷,日子怎么熬啊,宣逸皱眉苦思一阵、暂时想不出解闷的法子
宣逸重重地叹了口气,看见被自己随便扔在一旁矮桌上的毛笔出神
愣了片刻,一拍大腿,忽然福至心灵计上心来
左右张望,四下无人
正是偷懒好时机
宣逸翻出了景兰轩的窗户,挨着一颗瞧来已年岁不小的桂树,掏出靴子里藏的小刀,三两下砍了一点细枝
刚一抬脚打算翻进窗户,正巧看到脚边一截手腕粗细的残枝,像是被几天前那场巨大的山风刮落,还未来得及收拾
心想也许一会儿能当个消遣玩玩,便顺手也摸了回去
他双手麻利地用小刀将细枝收拾了,将树枝上的皮浅浅削下几条搓成绳状,七弯八绕的将三支毛笔绑成一排,每只笔中间用小树枝间隔开来
如此一来,展开宣纸,他只用握着其中一支笔,一行便能写出三行! 哈哈哈哈哈哈!宣逸看着自己手中特制的笔,简直为自己过人的才智要叉腰仰天狂笑了
切忌得意忘形!宣逸刚哈哈大笑了两声,忽然自己硬生生把剩下的笑给憋住了
万一笑声引来孟阔夫子那个老古板,他这些小心思可就白费了! 光阴怎可蹉跎!说干就干! 宣逸一撸袖子,沾了墨的毛笔在纸上一阵狂草,不到两个时辰便已抄完了六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