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逸听完心内波涛汹涌,心痛之感阵阵起浮,喉中不由哽咽起来
宣逸向孟哲深深一拜,将自己大致的经历模糊了重要部分,告知孟哲
并且希望孟哲帮他严守秘密和行踪,也告知今后自己有要事在身,再也不会回宣家
“行言,我知你今后路途坎坷,但、你真不打算告知我自己今后将何去何从吗?”孟哲再次真心询问,希望能探得他今后的去处
孟澈如此在意他,孟哲已然看出几分异样,认为很有必要帮小弟问明宣逸的去处,奈何问询几次,宣逸都是咬死不松口
宣逸听完,心内生出几分感动,毫无关系之人,尚且能如此关心他,遂坦言道:“析玉兄,行言在此感激析玉兄能守住我的秘密
但于我而言,前路未卜、后世茫茫,多有坎坷凶险,实在不便相告
” 孟哲闻之,只得叹息道:“也罢,各人有各人路,只望行言能留下一信物,好待我四弟醒来让他信服你还活于世上、得以逃出此生死大劫
” 宣逸听了,心内一痛,想起方才孟澈的样子,心疼不已,当下摸了摸襟口,奈何摸了半晌,除了盘缠、蕴宝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符箓,便只剩孟澈的玉佩了
玉佩无论如何宣逸也不肯交出,他直觉得知道,若他将玉佩还给孟澈,孟澈很可能情况会更糟,思来想去,才道:“析玉兄,不知可否借你飞霜剑一用
” 孟哲毫不犹豫,取了佩剑双手递给他
宣逸扯出鬓边一缕墨发,举起长剑一挥,将那三寸青丝和飞霜剑一起递还给孟哲
孟哲小心接过,取出一个锦囊将那缕青丝妥善收好,便叹息道:“现下仆役应该已收拾停当,行言若方便,便去再看他一眼吧
” 宣逸眼神一黯:“好
” 推开刻着兰花雕饰的梨花木门,盈盈香气自空气中丝丝缕缕地传来
精致的镂花紫檀木床榻旁,白烛已燃了一半,烛泪连连、从烛心上点滴滑落、叠叠堆积,仿佛人心上的伤
那人半截小臂露于床榻之外,结实流畅的肌理上、青筋分明、衬得那人原本白皙的肤色透出一股病态的惨淡颜色
宣逸轻轻合上门扉,又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床榻旁
看着原来他威仪淡漠的眸子下青黑一片,睫毛还在颤抖,分明睡得极不踏实
宣逸瞧着那人本来丰盈俊俏的脸颊,此刻竟微微凹陷下去,心里像被烫了一下,灼热而疼痛
知道自己的死讯,孟澈该是有多么难过,才将他自己生生折磨成这副样子
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他付出真心真意
宣逸眼眶泛红,抿了抿嘴唇压下心中的痛楚
他极为小心地轻柔捧起那只裸、露在外的手臂,掀起蓝色锦被的一角,将它放平后,又轻轻将锦被盖好
宣逸将视线粘在孟澈俊美却苍白的脸上,许久,都舍不得移开
想要伸手摸摸他细瓷冷玉一般的脸颊,颤颤巍巍伸到近前、停顿须臾,终究还是垂下了手
算了吧,以后殊途陌路,都不知几时再相见,何必再留恋、徒增彼此伤感
宣逸将手攥紧,五指陷入手掌中,印下深深的印记
最终,抬起沉重而坚定的双眼,稍微凑近那人耳畔,对昏迷中的那人柔声说道:“孟澈、立雪,你要快快好起来
” 之后,他挺直身体,瞧着床榻之上那人的侧颜,陷入沉默
良久,宣逸轻叹一声,一手撑榻站了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去
忽的,手腕上一热
宣逸惊讶、回头一看,孟澈带着薄茧的手掌正牢牢抓在他的手腕上
“行言……”孟澈半睁着眼眸,内里璀璨光芒稍纵即逝,接着又恢复迷茫涣散
即使重伤昏迷,他依然在听到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时拼尽全力醒了过来,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足见其情谊已刻入灵魂
宣逸心头砰砰一阵狂跳,盯着孟澈的眼睛好似被定身一般,一步都无法挪动
少顷,孟澈迷蒙的双眼复又缓缓阖上,眼角有晶莹泪珠滚落
看着孟澈眼角的泪滴,宣逸心内泛起利刃剜心般的疼痛
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儿,以后是无法再见了
自己一身泥泞、还是不要把他拉进来为好,乱七八糟的命运,他只需一人扛着就好
宣逸看着孟澈又昏睡过去,一低头,发现那人的手还牢牢攥着自己的手腕
原来,他还神志不清,想来刚才是在说梦话吧
稍微用力扯了扯,发现孟澈握着他手腕的手居然纹丝不动
宣逸深深叹口气,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将他固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凑近几分仔细听孟澈的气息渐渐平稳,再观其神色,已安稳踏实了许多,宣逸方才放下心来
他微微低了腰,轻柔地说道:“你一定要好好的
” 随后,宣逸挺起脊背,咬紧下唇,转身几步,打开房门、关上,隔开了自己与他一方天地,大步离开揽芳轩
星辰浩瀚、银河缈缈、世路颠簸,我亦披荆斩棘,纵使孑然一身,也绝不向命运低首
第38章 番外一醉酒 碧影轻雾峰虽处南方,可毕竟是处于深山之中,气温自是比南方的平原地势要低上些许
三月末的天气里,蕙兰潮音阁四周遍植的君子兰方才姗姗而开
橙红花朵一朵挨着一朵,间或夹带几株半开未开的花苞,春风一吹,橙色花海层层叠叠、犹如海浪时起时浮,衬着蕙兰潮音阁四面挂满的白纱帷幔格外素雅
这日是孟氏三小姐孟琉溪的生辰,因此墨兰院内早早便放了课
一帮少年郎们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其中一位偷偷下山买了十来坛子的梨花醉,带上碧影轻雾峰和众同窗们一同享用
少年们对于一起喝酒的地方商量来、商量去,都挑了蕙兰潮音阁
原因无他,无非:一是地方偏僻、平日夫子和督师们鲜少会去,二来景色优美、视角绝佳
少年们难得有半日的沐休假,又得着好酒在手
趁着晚膳后,入了夜,几人便在蕙兰潮音阁内一边聊天胡侃、一边浑笑打闹,拎着酒坛子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几名性子相合、活泼跳脱的少年中,便有宣逸和李端纯二人
当孟澈找过来的时候,几名少年正醉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歪,已有两名皆是神志不清,躺倒在地人事不知
宣逸醉的糊里糊涂,迷迷瞪瞪地瞧见一个穿着孟氏雪域飞仙袍的身影向自己走来,眨了眨眼,方才那一人身影顿时变成了三个,宣逸忍不住又是一阵闭眼,摇了摇头想将自己弄清醒些
“咦?孟澈?嘿嘿嘿……”宣逸往日活泼开朗,喝醉时却很是透着几分傻气,看见孟澈款款走来,忍不住一阵憨笑
“行言,你怎喝这许多酒?”孟澈看见宣逸喝的两颊绯红,不自觉间眉头一蹙,一边伸手去将他扶起
三月末的天,山中乍暖还寒,蕙兰潮音阁虽以“阁”相称,其实却和“亭”差不多,四面通风,一直坐在地上孟澈担心他受凉
其实众少年都是修仙之人,身体比普通人耐得住饥寒,如此躺一晚并无大碍,至多也就打几个喷嚏、咳嗽两声,但孟澈眼见宣逸坐在冷硬的青砖上,心里就是不得劲
宣逸原与李端纯靠坐在一处,被孟澈扶着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酒坛子,里面尚剩小半坛梨花醉未曾喝干,酒坛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有几滴洒在手背上,一时间春风拂面中,夹带酒香扑鼻而来
宣逸此时已醉的头脑昏沉、眼花耳鸣、神智不甚清楚,见孟澈清冷俊俏的面容,如鸦翅般浓密的长睫下,寒星般的眼眸中显出几分关心的神采,不由得心下一荡
趁着孟澈两手扶着他的时候,一举手将酒坛送到他唇边狠狠给他灌了一大口
孟澈毫无防备的被灌下一大口酒,猛咳一阵,却仍牢牢抓着宣逸没放开,生怕他摔倒,两人一个不放手、一个扯得紧,皆是步履摇晃、磕磕绊绊地靠在了蕙兰潮音阁的石柱上方才消停
梨花醉是江南的名酒,入口清冽甘醇,可后劲却很足
孟澈昔日素来极少碰酒,故而酒量很差,又突然遇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喝下去没过片刻,便也开始头晕眼花了
宣逸见孟澈一双清冽的眸子里染上几分迷离、原本淡色唇瓣变得缨红,与往日清傲的神情截然不同,五分冷情、又五分懵懂迷茫,绯红之色渐渐爬上白皙俊俏的脸蛋,极是惹人怜爱
于是,他笑眯眯的挑起孟澈的下巴,嘴里孟浪道:“孟澈,你涵养真好,我这样戏弄你,你都不生气?” “你醉了,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我怎好与你生气?”孟澈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觉得眼前宣逸红彤彤的脸上,那对微挑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尤其惹人遐思
孟澈原就比宣逸高上寸许,此时宣逸斜倚着他,挑起眼睛从下往上盯着他瞧,眸中似有几分含情脉脉
孟澈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一方面脑子里想着这种姿势真是于理不合、一方面双手却不自觉圈紧宣逸细窄的腰身,心里说不出的麻痒滋味让他呼吸渐渐不稳
两人离的极近,近到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宣逸酒劲儿不停往头上冲,此刻醉得更厉害,视线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孟澈的脸,只能迷迷糊糊瞧见离自己极近的那双泛着红艳色泽的薄唇
好像……从没见过孟澈这般迷离的表情,也从没见过这么诱人的唇…… 如此想着,宣逸伸出一手,微微将孟澈的下巴抬起几分,勾起嘴角、邪气而缓慢的说道: “孟澈,你可知晓,我、从没见过如你长得这般好看的人……”说完,便将嘴唇凑近那人的唇
宣逸少年心性,见着美人从来都极为欣赏
此时酒醉,礼数教义早被抛于脑外,只觉眼前之人如霜花映水,说不出的俊美、道不尽的神飞,无关男女,只因那副容颜确实让他心神往之,便凭着本能想亲近孟澈
四片沾着酒香的唇瓣眼看就要相贴,而下一刻……宣逸便垂下了头,靠在孟澈身上彻底醉倒过去
孟澈大概是被惊着了,抱着靠在他身上的宣逸缓缓滑坐到地,久久都没回神来
而当他回神时,心里只余一个念头:这家伙……当真是轻佻的很!! 梨花醉喝了之后,后劲上涌,孟澈感觉脑袋越来越昏,神智逐渐飞离,可身体本能却代替他作出惊人之举
他将宣逸搂在自己怀里,顺着心中妄想将唇缓缓贴了上去,亲了几下尤觉不够,又探入舌头品尝那人口中滋味,从最初的生涩逐渐到缠绵难分
嗯……梨花醉后劲太大了,我一定是醉了
孟澈一边吻着怀里已经昏睡却仍在不自觉回应他的那人,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李端纯此时翻了个身,恰巧瞧见孟澈与宣逸正在接吻
瞪大眼睛盯了几秒,又熬不过酒劲上头睡倒过去
他居然瞧见孟澈和宣逸在亲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这回可醉得厉害了!李端纯闭着眼睛如是想,翻了个身撅着屁股继续呼呼大睡
几名少年从戌时便开始喝酒胡闹,睡到第二日寅时方才迷迷瞪瞪醒过来,各自都因宿醉、坐在地上抱着头一阵哀嚎,磨蹭了半晌才脚步虚浮的往自己的学舍走去
宣逸与孟澈此时也被他们弄出来的动静吵醒了,两人捧着头揉了半天,才觉得宿醉稍微好了一点点
李端纯爬过来,与宣逸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直身体,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口中还不消停: “行言,我昨晚做梦梦见你和孟澈亲嘴来着
” “滚吧,怎不醉死你!”宣逸宿醉方醒、浑身难受,听他口出荒谬之言,自然不会给他好话,瞪他一眼,勉强站直身体整理凌乱的衣服
李端纯瞧宣逸难得一副臭脸,嘿嘿直乐,逗他道:“你咋不亲我呢?我和你这般要好
” “亲你作甚?你这么丑
” “嘿!还是不是兄弟啊!” “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宣逸这么说着,回头去看孟澈,见他已经好端端地站在他身后,头上的发髻一丝不乱、身上雪域飞仙袍笔挺整齐,只是原本预料中的清冷表情却没有了,眼神低垂地盯着地面,内里眸光闪烁、暧昧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宣逸见他如此,心里莫名有几分欢喜,嘴上便热情喊道:“孟澈,我们快走吧
迟到了夫子得训呢
” “好
” 宣逸揉揉眼睛,瞧着孟澈嘴角竟有隐隐笑意,之后很快便如往日一般冷肃地抿成一线,心里不禁嗤笑自己一句
我果然还没酒醒呢,居然以为他方才在笑
宣逸无奈地摇摇头,等孟澈走上前来,与他一起并肩而行
少年人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回了学舍,朝阳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温暖而和煦
蕙兰潮音阁外,君子兰被风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嬉笑声被阵阵春风揉进路旁怒放的玉兰花树下
第39章 番外二爱别离 孟澈本可趁着青阳盛会期间,与宣逸在邵阳地界内好好游览一番
谁承想孟氏本家居然出了状况
孟氏宗主与其夫人常年在外游历,宗主之位暂由其长子代理,正值秋收时节,孟氏几位族老皆忙于孟氏家族田地的秋收事宜,孟琉溪是孟氏本家唯一的女儿,近来一直在孟夫人的娘家与诸位表亲研习交流新的修炼之法
而孟哲作为嫡出次子,为全宣氏举办的青阳盛会颜面,代表孟氏出席亦不过分,毕竟本次青阳盛会,尚未定亲的孟澈并不出席,因此无长辈陪同亦说的过去
值此时节,各人各司其职,偌大的孟氏家族如往日一般井井有条
孟澈闭关两年有余,好不容易出关,修为大增
时人皆知,分神期虽只比出窍期高了一阶,修炼起来却极为困难,不但需要惊人的天赋,更需要经历常人无法忍耐的艰辛
资质尚佳者,如岳家宗主岳宾、宣家宗主宣伯熙皆用了十年方才修炼至分神期,而下一代年轻一辈中,仅有孟氏的长子与次子仅仅花了五年有余既达分神期,这不仅是整个修仙界在修炼方法上的改进,更说明了孟氏这一代年轻仙门名士的实力不容小嘘
然而,更让诸仙家震惊的是,孟家的四子——竟用两年便修炼达分神期,如此光耀门楣的大事之前,修炼者本身又在两年间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世人虽无法体会,可孟澈的两位哥哥却深有感触
故而,孟澈才一出关,两位兄长便劝其出外游览一番,看看世间百态,莫作井底之蛙
实际上,也是真心心疼小弟,给他放个长假
孟澈年方十九,虽是年轻,可心性却坚如磐石
别人闭关大多三个月便会出关修养一阵,至多闭关六个月已属罕见
而孟澈一闭关就是两年,在让世人赞叹其修为大增的同时,也钦佩其不畏艰苦的作风与性格
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孟澈本人知道
三年前,踏青节出游,在七情六欲血幻咒之下,他无法保护那个人
这对于一路修炼以来顺风顺水、心高气傲的孟澈而言,却是人生中最重大、且最惭愧的一次体验,也是人生中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失败
纵然是三百年不遇的魔咒、纵然他和宣逸只是少年修为,可那又如何,输了便是输了,若不是对方突然收手,很可能他和宣逸便要命丧黄泉
生死面前,本就不讲任何条件
若当时真的无法逃过此劫,孟澈虽认为自己死不足惜,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而无法保住宣逸,这才是让他最痛心之事
怎么能够!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那个往日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受伤或死去?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孟澈便不由自主的一身冷汗,活了十六年,他才知道何谓恐惧,自此之后,若夜发噩梦,十次有九次都是当时的场景
什么人间麒麟子?什么年轻一辈的泰山北斗?这些虚名他孟澈从未放在心上
世人如何评价于他,那是世人的事,与他何干? 强大,只有足够的强大,才能保住那人堪比日月的笑颜
若不是青阳盛会举行在即,孟澈心底对于宣逸是否会在盛会期间被其家族做主婚配毫无把握、莫名担忧,只好出关亲自去找宣逸,希望若当真遇着他的婚事,能想办法阻拦一二,可能他此时还在闭关修炼之中不肯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