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妻子拒绝与他说话,虽然看起来是忙忙碌碌地布置去九溪之事,事实上许青云明白,傅红梅这是起疑了
傅红梅是自己在青木堡最大的倚仗,绝对不能失去
深思熟虑了一夜,许青云想好了借口
他沉住气等了许久,不见那幕后之人有后招,终于来到了妻子面前
事实上,傅红梅也忍到极限了
昨日刚听到那信的内容时,不信与愤怒疯狂地涌上来,几乎让她发疯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拼命地忙叨起来,这会儿大部分的事吩咐下去,知道真相的心情便越来越迫切
她抬起头,近乎对峙般地盯着自己的丈夫
许青云无奈地扯出了一抹苦笑
不得不说,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岁月也似乎对他额外优待,人到中年,竟更添几分儒雅的风采,这一笑生生包含了无数诸如忧心委屈包容等等情绪,让人无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傅红梅一怔,尖锐的眼神缓和了一下
许青云趁机握住她的手:“阿梅,你不信我了
” 傅红梅叹了口气:“多年的夫妻,我如何会不信你?只是不得不说,昨日你的神色太过不对劲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昨日我只不过有些震惊,竟有无耻小人敢如此造谣
”许青云脸上露出几分怒色,“什么负心薄幸,灭人满门,实在不知从何而来!” “你是说,这一切全是假的?”傅红梅有些将信将疑
“我绝对未做过这般丧心病狂之事!”许青云信誓旦旦,又迟疑了一下,“不过……有一事我的确未曾向你坦白过
阿梅,你要相信我,我做这事并非旁的,全是因为当时实在太过在意你,完全不希望你心头留下一丁点的刺!” 傅红梅心里一个咯噔:“何事?” 许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你之前,我曾有过一个妻子
” 在对方眼睛猛然睁大,想要与他拉开距离前,许青云一把搂过傅红梅,不顾对方的挣扎,死死地抱住:“你听我说,阿梅,你听我说!我不爱她!当初是她死皮赖脸设计了我,逼得我不得不娶她,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我爱的……从来只有你一个呀!” 他一股脑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往外倒:“那会儿我还年轻,有一日陪着母亲去上香,我对那些神神鬼鬼之事不感兴趣,便一人去了后山转转
正好看到几名混混对一女子动手动脚,看不惯之下上前将人打跑了,结果!那女子竟是赖上了我,尾随我找上了我母亲,一口咬定我见她美貌而动手动脚坏了她清誉,以死相逼非要我娶她不可!我爹娘都是仁厚之人,以为我真有失礼之处,又怕那女子真想不开寻了短见,便做主让她过了门
” “可这一切真的并非我愿……婚后我一直在外头走动,就是为了避免回去见到那张假惺惺的脸,可笑她还非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琴瑟和谐的模样,那段日子,简直是我一辈子中最糟糕的时候了
后来,后来我便遇上了你……你简直完全是我心仪的模样!我实在,实在情难自禁,一时鬼迷心窍便接近了你
”许青云哽咽道,“直到我们两情相悦,我一方面简直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一方面日夜难安,怪老天为何让我们相遇得迟了……最终,我下定决心,我的人生不能被一个我不爱的女人绑一辈子,我想要纠正这个错误……” “所以,所以……你杀了她?”傅红梅颤声问道
她拼命地克制,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做这般禽兽不如之事?我只不过写信向家人坚决说清了我的心意,想要与那女子和离
她纠缠了这几年,大约心思也淡了,又要挟我爹娘给了不少补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许青云心跳有些加速,可他又生生克制住了,假装风淡云轻地提了一句,“后来我便恨不得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自不会留意她的消息,只是住的也不算太远,后来听说,她家遭了一场大火,连屋带人化为灰烬了……我发誓,这绝对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夫妻这些年,你认为我会是如此忍心之人吗?!官府也调查过,真的是失火!这次一定是有心之人想要对付青木堡,把我这段陈年旧事给挖出来各种歪曲了!” 许青云暗自咬着后槽牙
当年为了隐瞒结过婚的事,他可是费尽了心思,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全都一一封口,这还不算,与傅红梅大婚将近,他更是死活拉着父母搬了家,以免一不小心有人说漏了嘴
可现在被不知是谁的家伙一搅合,彻底的隐瞒是不可能了,只好把自己放在苦主的位置上,希望傅红梅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能够捏着鼻子认下了
傅红梅红着眼圈,努力地挣开了许青云的怀抱,头脑中一片混乱
许青云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巴掌,低声道:“阿梅,我知道,这事我着实亏欠你的
我当初……真的是一头栽进了你的一笑一颦中,完全无法自拔
虽说欺骗了你,可也真的是太担心失去你了……” 傅红梅嘴唇颤抖:“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该早告诉我,现在要我如何相信……” 许青云竖起二指做发誓状:“我方才说的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阿梅,现在的关键是寻找飞儿的下落,看幕后之人到底怀有什么心思,等事情结束了,我亲自带你向我爹娘问个清楚可好?你放心,我与你一道出发,绝不事先与他们沟通!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把你当亲闺女照顾的二老么?” 傅红梅心乱如麻,看着丈夫写满了赤诚的眼睛,又听他提到了生死不知的儿子,到底胡乱点了一下头
许青云心头大大松了一口气,立刻殷勤小意地嘘寒问暖,又催促妻子赶紧去休息,有事自己可以帮着处理了
气氛正一点一点和缓间,外头却又闹腾了起来
许青云已经有了点惊弓之鸟的味道,心里拼命地将方才的谎话过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不管再出什么状况都圆得回来了,才战战兢兢地陪着妻子出去了
结果倒还好,是前一阵水运遭了劫的大小帮派,听说青木堡去九溪算账,认定了他们已找到凶手,纷纷跟了上来
傅红梅又亲自安顿了一番,这会儿真有些撑不住了,许青云再次柔声道:“你先去歇着,我来解决后头的事
放心吧,飞儿一定会没事的
” 傅红梅终于点了头,才一起身,一名弟子蹬蹬蹬跑了进来:“夫人,又有信来了!” 这次的信是通过信鸽送来的,傅红梅稍见缓和的脸色又板了起来,凝重地接过来展开,却见里头写着:“昨夜风起,忽念远人,难以成眠,想夫人之心必与我无二
惟愿梦中能小遇片刻,以慰入骨相思
” 落款却是十几年前的某个日子,许青云
而字迹,也是傅红梅再熟悉不过的
许青云看着这自己都已经忘了的句子,眼前一黑
他竭力挣扎:“有人模仿……” “我的笔迹”之话尚未出口,扑啦啦,扑啦啦,外头忽地响起了无数振翼之声
许青云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傅红梅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甲板上
铺天盖地的鸽子,腿上全都拴着字条,大约是担心遗失,有不少重复了,但不重复的部分叠在一起,也是非常壮观的一摞
里头全是零零散散的家书,有女子温婉秀气的字迹,也有许青云的字迹,不过是些小夫妻间的家书,缠缠绵绵,琐碎而又温馨,可看在傅红梅眼中,却是刺目无比
多年的夫妻,她再熟悉不过,这些都是许青云最爱说的情话
若非他的手笔,哪来第二个人,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模仿出这夫妻枕边的小语? 她的手颤抖着打开一张纸,这回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笔迹,一笔一划间锋锐无比:“许青云,昔日将儿子起名为珏,说是手心里的珍宝,现在将儿子起名为飞,倒真是凭着妻儿一飞冲天了,恭喜恭喜
” 满满的讽刺,似乎便要从纸张间溢出来
傅红梅扬起手,当众狠狠地给了面色苍白如纸的许青云一巴掌,一字一顿地说:“许青云因一己之私,让整个青木堡陷入危机,我提议立即召开长老会,由长老决定是否紧急取消其堡主之职
至于日后,待事情尘埃落定,另行探讨
” 许青云狼狈地捂着脸四顾,所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冰凉而不屑
这么多年了,他拼命地想要向上爬,也似乎做到了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脚下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可靠的基石,随时可能一溃千里
* * * * 风波楼
端木鸣鸿看楚岫将最后一只信鸽放出:“这么多年了,他们往来的书信你都记得?” “小时候我很有些过目不忘的天赋,当时他回来得越来越少,我便认认真真地看他们每一次通信,希望从中找出一点让我娘开心的内容
”楚岫淡淡道,“没想到多年后,倒是还要仿他们的字迹来恶心他
” 他不知道许青云会用什么谎言来欺瞒众人,但这些往来的书信,却是最有力的证据,清晰地记录了一个薄情寡性男人前后的两张面孔
当年的旧迹早已在那场翻天覆地般的灾难中无处可寻,可那个冬日独自趟水逃亡的孩童,却深深地将它们记了多年,带着最深刻的恨意
端木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楚岫冲他笑了笑:“那人已经影响不到我了,走,我们去看看那一刻不得消停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蒼央 姑娘的营养液~ ☆、前夕 楚岫到的时候, 许明飞又一次逃亡失败,气急败坏地动上了手
接招的是吟风
小家伙挺讲公平,没用内力也没使兵刃, 仗着灵活的身法跟中了软筋散的许明飞玩起了擒拿
昆山四平八稳地在一旁掠阵,其他人三三两两地错落扎堆, 有的贴着墙根有的扒在墙头,跟围观猴子打架似的
围观也就罢了, 这帮人还不闲着, 一会儿大惊小怪地对着许明飞的招式指指点点,一会儿七嘴八舌地帮着小吟风支招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话套用在看人比武时也同样适用,而眼前这群显然都不达标,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
许明飞出身名门,自幼不知得过多少大师的指点, 按理说比魔教这帮什么杂七杂八都偷师一点、但什么都没学全的人不知高明多少, 却愣是被这嗡嗡嗡声吵得心浮气躁, 昏招频出
对比他这两天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小吟风有人撑腰底气十足, 又是三不五常需要实打实生死相搏的, 一时间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他到底底子深厚, 气过了劲后下手便稳了起来,憋了一口气非要赢,招式逐渐凌厉
吟风毕竟年幼,魔教学的又大多是些歪门邪道的杀人之法, 对着这人不能真下狠手,渐渐地被压得抬不了头
千峰阁的人抢着支招,反而让小家伙乱了手脚
就在许明飞觉得胜券在握,寻思着迅速抓了这孩子做人质逃出去,又担心昆山等人阻止时,楚岫吱呀推开了院门
嬉皮笑脸的一院子人顿时一肃,噌地站好:“公子,教主!” 罪魁祸首出现在视线范围内,许明飞恨得牙痒痒,稍稍一分心,下手便慢了一步
魔教的人总是在死亡边缘摸爬滚打,哪会错过这机会?不过稍稍一错眼,吟风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掌风不说,还趁机捡漏,百忙之中点了一下他腰眼处的一个穴道
许明飞一条腿发麻,脚下一个踉跄,瞬间回到了解放前,眼睁睁看着对方欢快地蹦哒到了楚岫面前,脆生生地喊:“公子!教主!” 端木撩了撩眼皮,懒得理这群人的一点小心思
由于这次类似“叛教”的行为,千峰阁的人再次见到他普遍心虚,有无天高压统治在前,很难对自己这个教主完全放心
这些天,为了试探他是不是对自家公子别有居心,总是变着法儿小小地踩个线,比如喊人时把楚岫摆在自己前头,然后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屏住呼吸,悄咪咪观察他的反应
不得不说,九溪这边慢慢做起来后,楚岫大约就在寻思着如何带手下从魔教脱身了,不知不觉就挺惯着手底下的人
他骨子里就不是个有架子的,一来二去,千峰阁便有了个大家庭的模样,从众人一边嬉皮笑脸地互损,一边配合极其默契便能看出来
只要这些人一心向着楚岫,端木心里便挺乐意
至于他们信不信任自己,时间可以证明很多东西
这头其乐融融,许明飞一个人不尴不尬地站着,方才错失良机,现在要下手,便是难上加难了
脸色难看地变来变去,最终气冲冲地踢了一脚身边的一棵树,一瘸一拐地回囚禁自己的房间去了
昆山瞥一眼他的背影,一直笼在袖间的手指间暗芒一闪,暗器落回了袖袋
他笑眯眯地将手拿出来,在吟风脑袋上大力揉了揉:“干得不错
” 吟风刚刚也得了楚岫类似的评价,乐得简直找不着北了
许明飞在屋内听到外头的笑闹声,心里有点乱糟糟的
他们大费周章把自己三人和方莹引诱到风波楼,又由着他们在九溪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天,最后才悄没声息地下了软筋散,前前后后愣是拖延了好几天,显然是憋着什么大阴谋
许明飞自认本身没什么可供对方图谋的,那针对的,一定就是他身后的青木堡
在他的概念里,青木堡就等同于江湖正义,与自家作对的,那必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无疑了
就不知道对方没下手的几天里,到底观察到了些什么
可私心里,许明飞不知为何又始终觉得那领头的“仇不平”挺有亲切感的,不太能接受他是个坏人
再者,他好歹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跟着前辈们见过几个凶神恶煞,其中不乏极能掩饰之人,却终归与这群囚禁自己的人……不太一样
母亲曾告诉过他,一个人的本性,在他与亲朋好友相处时最能看得明白
因为这是一个人最放松的时刻,许多小细节都直接关乎内心
这些看守他的人,虽然在自己尝试逃跑时不乏挖苦讽刺,他们自己相处时,却是相当随意好说话的
那种亲昵的劲头,是装不出来的
这种奇异的矛盾,让许明飞有些困惑
当然,这一点点困惑不影响他对楚岫没有好脸色
当对方和那个形影不离的高大个子黑衣人进来时,许明飞立刻拉长了脸:“卑鄙小人!” 话一出口,一道杀气便有如实质一般地压到了自己身上
许明飞只从一些功夫顶尖的老前辈那儿才感受过类似的压力,有些诧异地循着望去,就见那原本无比沉默的黑衣人仿佛打开了某种禁制一般,身上可怕的压迫感肆无忌惮地扩散了开来
而奇异的是,“仇不平”站在他身侧,明明周身气场很柔和,似乎不带一点威胁感,竟是丝毫没有被黑衣人夺去风采,呈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来
许明飞一瞬间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端木鸣鸿神色不虞地盯了他两眼:“小子,说话注意点
” 得知了自家护法的往事后,教主大人厌屋及乌,对这小子没有任何好感,于是耐心也变得极为有限
“我,我有说错吗?”许明飞硬着头皮,假装丝毫不怵地针锋相对
楚岫对这直脑筋的小弟倒是感观还行,非常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顺带拉着端木一并坐下,笑眯眯道:“哦?你倒是说说,我卑鄙在哪里了?” “你图谋不轨!”许明飞双目圆睁地控诉
现在回过头想想,他在遇到这人之前的经历也有些诡异,不知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差点被人砍了,我好心救了你
我自顾自赶路,你们非要屁颠屁颠跟上来
你们寻人不着,我还帮忙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就叫做图谋不轨啊?长见识了
”楚岫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许明飞涨红了脸:“这些分明是你事先设好的圈套!” “我设了个圈,你们便一直傻傻往里跳,这时候就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蠢了
”楚岫闲闲地撩眼前炸毛的小动物,“还有,你都看出我准备充分,花了大力气抓你了,为什么还尝试以这么简单的方式逃跑?跳窗,无意义的挣扎,简直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你那两个属下,一心一意地饿着试图等软筋散的功效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