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沈云执意要离开原来的药铺,也因为他医术高超逐渐医出了名声,每日求医之人络绎不绝,实在是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他这身体操劳过度就要病上几日
原本他也不太在意,现在有了沈桓这个牵绊,也就求个细水长流
及至自己开了间回春堂,日日人满为患
刚开张的一段时间,忙的三餐不继,最后自己病倒卧床,连累沈桓担心,每日侍奉在侧,沈云心里过意不去,最后只得定出三日开一次门的规矩
这日,沈桓午觉睡醒了,沈云抱着他上街玩耍
没抱一会,沈桓扭扭身子,告诉沈云自己要下来走
他知道沈云身体不好,自从自己会走之后就不太再要沈云抱他,自己走累了也不会跟沈云撒上一句娇
沈云都看在眼里,对沈桓的愧疚感愈发的深
沈桓正是对什么都好奇之际,面上却总是不露痕迹
他拿着麦芽糖做的小兔子,舔的时候还万分注意形象,深怕吃到脸上
沈云看着沈桓这样认真的对付手里的糖兔,心想难道璟泽小时候就是这么个德行
他在沈桓这个年纪之时,活泼好动又异常顽皮,常常搅得自己师傅一阵阵头疼
“爹爹,我们还能再见到漂亮叔叔吗?” 许是玩的高兴了,沈桓又把这一直惦记的事问了出来
“恩...应该不太会
桓儿为什么很想见漂亮叔叔吗?” “不知道,大概是漂亮叔叔抱我的时候和爹爹抱我的时候是一个感觉
”沈桓仰起小脸和沈云对视着说道
沈云看着这与那人相似极了的小脸,忍不住感慨真是血缘的力量,桓儿素日对旁人都不怎么上心,对只见了一次面的璟泽却念念不忘的
“逸之,桓儿
” 听到这声音,沈云回过头
沈桓却已经跑了出去,嘴里已经亲切的叫上了“漂亮叔叔”
来人正是璟泽
璟泽一把抱起沈桓,沈桓十分兴奋趴在璟泽的肩头,连往日最喜欢吃的麦芽糖都丢掉不要了,为得空出两只手回抱住璟泽
璟泽一身紫色便服,身后只跟着颜如一人
沈云想着这样的装束摆明是微服出宫,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在这大街上行礼
“逸之,不必拘礼,此处打眼
” “是
” “叔叔怎么知道我们来京城了
” “叔叔不知道,可是叔叔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桓儿想我了,叔叔就来了
”沈桓被说中心事,有些不自在的在璟泽怀里扭了扭,却没否认
说来也是父子连心
这天璟泽脑子里总有个念头催促他出宫,心绪不宁了半天,议完政后,换了身便服就出宫来了
出了宫,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走,就遇到沈云和沈桓
“逸之如今是定居京城了么?” “回陛...李公子,是的
” 璟泽看了看大街四周,他们正处闹市之间,嘈嘈杂杂实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地方
沈云见璟泽张望,立马接口说道,“李公子,草民的寒舍离得不远,不如去寒舍小坐
” “好
颜如,你先回去,告诉菱儿我今天不去她那里用膳
” “是
” 沈云听到璟泽最后的一句吩咐,想到他来京城这段时日,听到的一段佳话
当今陛下连拒三年选秀,一心一意待正宫娘娘柳皇后
两人举案齐眉的恩爱之情,成了举国典范
想来是真的
他笑了笑,四年是足够长了,长到改变了很多东西
沈桓此时腻在璟泽怀里不肯自己走,撒娇耍赖活泼天真之状,是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用自己会讲的为数不多的话和璟泽聊天,璟泽竟未嫌孩子啰嗦,一路都回应着
沈云听着沈桓一路的聒噪,倒是有些青筋直跳,也总算是有点明白他师傅那会的感受了
这时,他才有了点儿子像他的感觉,这么两相比较下来,好像还是像璟泽好些
璟泽看到沈云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出言问道
“逸之,怎么,似乎有心事?” “哦,没有,我只是在想桓儿这孩子到底像谁?” 沈云心不在焉的回着,说完有些后悔
他没和孩子正经说过身世之事
“说到这,我到是还未见过逸之的拙荆
” “哦,苍竹叔叔说桓儿的娘亲生桓儿难产就死了,桓儿很可怜的,从小就没有娘亲
”说着,看着璟泽,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
他这么一句话,有些故意地卖惨,转移璟泽的注意力
沈桓敏感地知道,这个问题是他爹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的
他一岁多的时候,被苍竹带下山过,那时才知道每个孩子都是有娘亲的,可是他没有
每每他看着沈云,不知为什么总是问不出口自己的身世
问了一直陪在他爹爹身边的苍竹,苍竹见沈桓小小年纪过于早慧,为了免得沈桓再问下去,就编了最简单的说法,说他的娘亲难产死的...可是沈桓心智已蒙,从未听过沈云提起过他的娘亲,也没看见过他娘亲的墓碑,便知苍竹是在撒谎,心里越发敏感,但也不再提及这件事
果然,璟泽一听孩子的身世,心里越发怜爱这个和自己身世相近的孩子
没走多久,三人就走到了沈云的家
沈云的家,小而清雅
器皿桌椅,茶壶摆件,无一不透着雅致
边匾上书着对联:“瓶花落砚香归字,窗竹鸣琴韵入弦”,正匾上书“逸情云上”
风流清远之意溢于言表
字颇有些北宋苏东坡的遗风,又有些不拘一格的洒脱,笔翰如流,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当真难得
只是这字也有些眼熟,他总觉是在哪一处见到过
小院中种着一小片竹林,林里的放着一把琴桌,桌上是一把伏羲古琴,垂着青色的琴穗
另一处放了几盆园景,却不为了求美而刻意修剪出欹姿,只是被放任生长着,有着一番自然雕琢的美
璟泽住在皇宫这些年,早已习惯
只是看了这处,他才觉得皇宫富丽堂皇却处处都是人工干预的痕迹,少了几分天然之意,这里虽小,可是布置之人十分用心,尤其是院中那几竿萧疏的淡竹,翠色]欲滴,绿意盎然
这样寥寥两次的见面,让璟泽对沈逸之已有了极深的印象
或许是因为他的举手投足,或是因为他这样的居所布置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脑中蓦然浮现了“如沐春风”四个字
他又一想,总觉得这春字有些浮华,不适合沈逸之,“如沐清风”才更贴切
沈云沏了一壶茶给璟泽
璟泽品了一口,回味甚甘
看了一眼,茶叶只是普通的龙井绿茶,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喝着比宫里进贡的雨前龙井还要香
“这茶何故如此好喝?” “陛下,茶叶只是普通的绿茶,可是泡茶的水汲的是东山顶上的泉水
泉水的味,越高越美
且煎茶用的柴,是松花柴
” “竟有如此讲究
” “陛下若是喜欢,草民将烹茶之法写下来于你带回宫里
” “不必了,下回朕来,你再泡与朕喝
” 其实想来,璟泽从未喝过沈云泡的茶
四年前的沈云,拿不出如今的心境
“逸之现今在何处谋职?” “回陛下...” “以后在外面省了这些个称呼
” “...是,我...草民...赁了一处店门,开了一家药铺营生
”沈云仍是斟酌了一下自我的称谓
“桓儿呢?三岁了,是不是要准备送他去学堂开蒙?” “恩,等过了这个年就打算送他入学
” “桓儿,你想不想进学堂?” “想
” “桓儿知道学堂是做什么的么?” “做学问的地方
” “那桓儿做学问是为了什么?” “想帮爹爹,爹爹身体不好,桓儿想照顾爹爹
” 沈云摸了摸沈桓的头,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他如今为了沈桓,什么事都看得开
“逸之,桓儿将来必定是个孝子
”璟泽羡慕地对沈云说道
“那桓儿将来也帮叔叔好不好?” “好啊,叔叔你和爹爹一样也是大夫吗?桓儿背得出爹爹药铺里所有的药
” “嗯?桓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沈云知道沈桓从来不撒谎,只是沈桓待在铺子里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不免好奇沈桓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店里的伙计伯伯,每次抓药的时候都要先默念一遍药名才开抽屉拿药,我看了几天,就把所有的药都记下来了
左起第一格里放的是白术,最上一排的第一格里放的是夜明砂
” 药柜有近千格,方才沈桓说的两个也确实都说对了位置
沈云这才发现自己儿子的聪慧程度,已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离第二只包子,大概还有六章左右的距离
“桓儿为何不想做官
” 沈桓转了转眼珠,苍竹曾经和他说过,他爹爹就是在官场上劳碌出来的一身病,可他觉得这话不能对着璟泽说,在心里转了一圈,出口便说,“爹爹身体不好,我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 “逸之,你好福气
桓儿将来一定是堪比湘君的孝子
可惜朕膝下尚无子嗣,不然定将桓儿要了去当伴读
” “陛下福泽绵延,定会子嗣丰沛
” “恩
”璟泽不在意的回了一声
宫闱秘事,璟泽也不愿向外人道讲
“朕越看这孩子越喜欢,逸之,不如这样把,以后每月十五,朕派人接桓儿进宫住两日
” “爹爹能一起吗?” “当然可以
” 沈云摸了摸沈桓的头,说道,“桓儿,爹爹就不去了,皇帝叔叔会照顾好你的,你在宫里要乖一点
” 沈云那会的冲动已经过去,冷静下来后明白和璟泽不该再有所瓜葛
如今沈桓和璟泽亲近他不能阻止,毕竟是血缘使然
何况,他无法告诉沈桓他的身世,见父子俩亲近他更觉得是对儿子的补偿
沈桓听到沈云不肯一起去,心里雀跃的感觉一下子淡了下来,可他也想和璟泽亲近,心里的天平有些倾斜,鼓起了嘴巴思索该怎么办
“那好吧,但是爹爹你要准时来接我,不然我会想你的
不对,是很想你的
”又转过身,对璟泽撒娇说道,“皇帝叔叔,我可以只和你住两日嘛,不然我会想爹爹的
” “好,都听桓儿的
”璟泽说着,刮了刮沈桓的鼻子,沈桓朝着璟泽讨好地笑了笑,又亲昵地靠着璟泽
璟泽自见到沈桓后,始终都抱着孩子,不肯脱手,父子两人人在一起玩着都忘了时间,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是日薄西山,沈云便留了璟泽吃饭
他叫苍竹准备了几个家常菜,没有自己下厨,怕被璟泽察觉出端倪
因为人的情感往往缠绕在寻常的感官印象之上,而在所有的感官印象里,味觉记忆的残留是最持久、也最是强烈的
只是他仍是漏算了一点,饭菜上桌后,他未意识到身份尊卑,十分自然地与璟泽坐着一道吃了
以往他和璟泽同寝同食过,早已成了习惯
璟泽虽意识到了,只是也没有提醒沈逸之,他觉得这样反倒是温情许多
璟泽吃着菜,觉得不同于宫里精致的膳食,有种说不上的好吃
其实帝王的御膳,总是刻意地追求精致,而忽略了食材的本身
繁琐的工序完成后,食材往往已是面目全非
而在这里吃的一餐,食材都是集市上新鲜买来的,加上苍竹跟着沈云这些年,学到了些沈云的手艺精华,才让璟泽吃的如此满意
璟泽想他这半天过得倒是几年来未有的舒心坦然
“逸之,你家下人手艺真不错
” “皇帝叔叔,苍竹叔叔不是我家下人,是桓儿的亲人
” “是是是,是叔叔说错了
” 要说苍竹对沈云确实是像兄弟般的情感,他两岁时随同在襁褓里的沈云一道去了张晞朴那里,自此就一直照顾沈云长大
原本苍竹家世世代代代人都该是沈家的仆从,只是当年沈云回了相府就找出了苍竹家签的世代为仆的卖身契,当着苍竹面烧了,还了他们全家一个自由身
又从相府拿了些钱给苍竹的父母置了一处宅子和几亩薄田养老
苍竹十分感激沈云,原先就是同沈云一道长大的,在白云居里也不讲究阶级尊卑,拿沈云当自己的弟弟看待,这件事后,更是心甘情愿留在沈云身边照顾他
说来苍竹是唯一一个看着沈桓出生的,也只有他知道沈云经历生产的种种辛劳和危险
当年若不是苍竹随侍在身边,沈云根本没法靠自己撑回玄心谷里
沈桓出生后,也是沈云和苍竹一道抚养的
沈桓偶尔也喜欢捉弄苍竹,但一直是拿苍竹当亲人看待
此刻,他忍不住就要护短
凤仪宫里
“陛下去哪了,打听出来没有
” “没...没有...陛下今日出门只带了颜公公一人,走...走的是小门
陛下武艺高强,我...我们的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就...就...跟丢了
” “一群废物,要你们干什么,都给我滚
”柳菱盛怒,护甲套在桌上刮出一撮木屑,又把桌上一个骨瓷茶杯,丢向了跪在地上汇报的小太监
“娘娘息怒
”凤仪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齐齐下跪,齐声高呼
这样的场景在凤仪宫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次
这四年时间,柳菱宠冠六宫,后宫之中只有几位地位低下的更衣不成气候
皇帝为了她,更是三度放弃秀女大选
看在别人眼里那是风光无限
只是她的肚子不争气,做了快五年的皇后,始终没有为皇帝生下一子半女
朝中早有风言风语,只是璟泽这些年积威甚重,一盖的弹劾诤谏都被压了下来
加上柳元三年前告老还乡,带着正妻离开汴京回了祖籍,因此柳菱对朝中这些风言风语并不知道
四年前,她用计赶走沈云,那人身殒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她趁虚而入,使了点手段,让璟泽爱上自己
可是不知何故,璟泽每次要与她行云雨之事,到了最后一步总是不行
她也曾偷偷的在凤仪宫里下催情香、合欢散,但无论是何种手段,对璟泽都不起任何作用,以致两人做了这么些年夫妻却貌合神离
她一度怀疑四年前下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可观平日里璟泽对她疼爱有加,对柳家也是年年有所厚赏
为她拒绝选秀又是不假,且几乎每日都要来凤仪宫与她同食,加上几年来后宫无人受宠有所出,也便静待时机
今日她派人暗中跟着璟泽,却是第一次把人跟丢了
她瞬时就怀疑宫外有哪个小贱人勾引了璟泽
这几年的独宠让她变得越发的目中无人,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璟泽本就该是她一个人的
其实凭璟泽的功力早已察觉有人跟踪,只是他猜到是柳菱派的人,也就纵容着自己皇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才故意没有甩开人
只是这次,他无故就是不想柳菱知道他的行踪
但是不久,柳菱就知道璟泽那日的踪迹
因为这天正好是十五,是他与沈逸之约定好要接沈桓进宫的日子
他原想亲自去接,不巧这日有桩急事要处理,就派了颜如出宫去
“啊,颜伯伯是你来啊
”这颜如到了沈云家里,看到沈桓穿了一件青色对襟小衣,脚上一双白色的小靴,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了
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王公贵族皇子皇女,可风姿的确没一个比得过眼前的沈桓
沈桓长相已是出众,与帝座上的那人几乎是有九]分的相像
只是璟泽在这个年纪时,浑身有说不出的阴郁
而眼前的这位,却是十分的活泼亲切,讨人喜欢
其实颜如并不知道,沈桓小小年纪,性格复杂,内心腹黑,实与他父皇是一类人
只是他很懂看人下菜,总是挑些旁人喜欢的性格露出来
而且,沈桓心思机敏,察言观色的程度也不像是一个四岁不到的孩童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