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五六日一来,后来隔日就要来吃个饭喝个茶
沈云只把这样的串门归结于对儿子的关心,但是苍竹分明看出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多停留在他家少爷的身上
沈云易着容,相貌十分平庸,只是易容再怎么易,也无法掩盖沈云生来的气质
当日,顾思思说是凭直觉认出沈云,遑若说是凭气质
沈云的气质,世间大概只他独有
只是,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也明白沈云如今一心只在沈桓身上,为着沈桓也绝不会再和皇帝有过多的牵连
他抱着沈桓回了趟京郊父母的家,沈桓表现乖巧又笼络了许多长辈的心
自回京后,苍竹月内总是要回几趟自己家
他的爹娘毕竟都年事已高,要人侍奉汤药
他的几位哥哥虽说住的离爹娘不远,但都娶亲成家,有自己的孩子十分忙碌
所以照顾爹娘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这个小儿子的头上
但他不在的日子里,几位哥哥都轮流帮衬着,一大家子十分和睦
每次他回家,大家都会齐聚在一起,他的爹娘哥哥嫂嫂们看到苍竹伺候的少爷家小公子如此可爱,便劝苍竹抓紧把未过门的媳妇娶进门
家里人并不知道沈云和沈逸之是同一人,苍竹只说如今伺候的公子是故去沈少爷的大恩人,大家也都无话,毕竟沈云是苍家的大恩人,苍竹此举算是替一家人报恩
苍竹的亲事是他父母在苍竹这次回京后替他定下的
苍竹也十分合意,只是还未娶过门
他想再把沈桓照顾的大一些,或者等沈云身体再好一点,才能安心的成家立业
亲情这一件事,其实也同爱情一样,没什么果断可言,总是放不下的
那家的小姐听说苍竹是为了报恩才缓了亲事,觉得苍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便叫人递了话,就说会等着苍竹
苍竹本就有些歉意,见未过门的媳妇如此识大体,更加觉得对她不起
时不时地会送些钗鬟礼物之类的过去
沈云知道后,便从璟泽赏的一车东西里选了些,叫苍竹送去
这都是外话了
在自家消磨了一日,到了傍晚才领着沈桓回了家
一回家就看到自家少爷坐在厅里怔怔出神,手腕处通红一片
赶紧一手遮住了沈桓的视线,沈云也及时反应过来,把手缩进了袖口中
苍竹没有多言,只是心疼沈云背负的太多
话分两头,再说璟泽
自那次事情后不再出宫,接沈桓也都是派颜如前来,刻意地回避着见面
而沈云也看得明白,反而松了一口气,权当一场意外
他不会女子一样别扭,原本过去和璟泽该有的都有过了
日子也逐渐过的四平八稳起来
只是他近来发现顾思思有些恍惚,带着顾小龙来串门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出神
沈云和顾思思旁人看着合适,也有些邻里街坊地时常地暗示不妨凑成一家人
可他们俩却都没这感觉,连带着两个孩子都觉得两位大人很不般配
用沈桓的话来说,顾小龙做他哥哥是占了他的便宜
对顾小龙来说,沈桓这么安静的性子做他弟弟很无聊
而沈云对顾思思,也只是出于知己的照顾,他这个人清远豁达,对待感情却是认死理
顾思思如此恍惚,沈云观察了一段时日,也逐渐明白了
这就要从顾思思的家中时常来的一位客人说起,而这访客他是相熟的,这人正是蓝延年
几次开着门时,沈云听到些只言片语,才明白顾思思明明是有情意的,却在故作冷漠
想到自己当年辜负璟清,直到璟清死才察觉出他的感情,就不免想身边人都能好好的
“思思,蓝公子最近来的很是勤快
” “逸之,你怎知他的身份
” 两人自做了邻居,互相照拂,也就省了公子姑娘的谦称
“哎,是我糊涂,忘了你过去的身份
” “我认识蓝公子,倒并非由于当年在京任职之由,是在西南之时
思思有兴趣听上一听么?” 顾思思面有难色,沈云越发确定心里的揣测,不等顾思思的回答,说了下去
“蓝公子的名字其实很有些书生味,想来家里应该是个鲤鱼乡 腐书网,却不知为何选择了戎马倥偬的生涯
我认识他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待我离开之时,他成了将军副将
其中经历的困苦,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年西南大战,论功行赏,他便在战场上拼命,临昏迷前最后一件事,却是关心他的封赏不被旁人抢了去
我见他如此爱财,不免好奇,可他为人沉默,只与我说,未过门的娘子长得十分漂亮,却吃过许多苦,他不忍心让她跟着他再吃苦
那次,他差点落下瘸腿,只是复健时付出了常人不能忍的疼痛,才保了下来
其实,当时军营里对这样因公受伤退役的军人是很有优待的
蓝公子却说,要再多攒些军功升职才好配得上未过门的娘子
” 沈云看到思思已是有些泪盈于眼,了然地笑了笑
“蓝公子这位未过门的娘子实在是很幸福的
” 思思泪眼模糊地看着沈云,说“逸之,我也有个故事想说与你听
” “当年有个小女孩的父亲嗜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把她许了一个好人家,得了一笔丰厚的彩礼被他充作了赌资,没两天就输个精光,回家便打她和她的娘亲出气
她的娘亲只盼她能早点嫁人,不再受这等苦
可是还未等到时日,她的父亲见钱眼开,将她二卖给了怡红院的老鸨,签了十年的死契
订了亲的人家知道这件事后,便要她父亲退还礼金,她父亲早已赌光了,便耍赖不给,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这个小女孩的娘亲自觉颜面尽失,对不起她,一头撞死在家中
而她,自此便入了青楼
直到那个女孩自己攒到了一些钱,便退还给了那家人
才从那家老夫人的口中得知,当年的闹剧让他们一家人抬不起头,那家公子已是弃文从武,离开这是非之地
” “蓝公子便是与你定亲之人?” “嗯
” “蓝公子其实一直牵挂着你…” “逸之,我虽不为我的过去自卑,也始终自洁自爱,只是我在那三教九流的地方呆了十年,延年家世清白正统,我确实是配不上他的
我委身于院里那几年,延年来过几次,我都拒了没有见他
”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 当年沈云只听过思思寥寥几语提过自己的身世,思思云淡风轻的姿态让沈云对这一段往事也不以为意
如今细细听来,才知造化弄人是怎么样道不尽的凄苦
谁都有立场,各自的身份门第,经年成了天堑而不可逾越
一如他和璟泽,那些他看轻的了,最后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如今我收养了小龙,又是这个年纪了,蓝公子却正是风华正茂的而立之年,又是西北的大将军,蓝老夫人是更加不会同意的
” “可我见蓝公子如此锲而不舍的...” “等过段时间,他在京述完职就会回西北大营了
” “你倒清楚,想来蓝公子不是第一年这样做了
” “其实他又何必呢,如今的他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再惦记着我这个不值得惦记的人
” “感情之事,却没什么道理可讲
蓝公子想来是已经认定了你
” “所以我也只得希望我这样冷漠待他好让他早日死心
” “你受苦了
” “我倒不苦,在那样的地方什么苦没有吃过
唯今也只希望小龙能平安长大
” “桓儿和我说,小龙希望蓝公子成为他的爹爹
” “这傻孩子,谁和他玩得好就亲近
” “不是的,你看小龙就很看不上我
” “逸之,你别拿我说笑了
你还时常惦记着桓儿的娘亲罢,我看你时而看着桓儿出神,想必是思念起她了
” “...”每次说起桓儿娘亲的话题,沈云都免不了一阵尴尬
“桓儿确实出众,这孩子当真难得,逸之你是有福之人
” “难得却也难教养
他过于早慧,心思又敏感
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 两人相视一笑,为父为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六章之内要爽约了,写着写着就写长了
四十七、 一晃沈云三人在京已是呆了四月有余,从暮春初夏一直到秋中寒露
十月初十沈云的生日,沈桓端着小竹凳,在苍竹的帮助下给沈云下了一碗长寿面,简单又温暖
沈云其实对这个日子很有些五味杂陈的感怀,只是沈桓这样的懂事,让他也逐渐沉淀了过往的那些情感
月圆月缺,日起日落,很多以为不会变的,时间最终都给了答案
或是残酷的,或是温暖的
转眼到了秋末冬初,天高日晶,景色惨淡,万物萧条,草木摇落,烟霏云敛,空气栗洌,砭人脊骨
俗话说秋收冬藏,忙碌了三季的百姓在这寒冷萧索的季节里会臜些腊肉、腌上冬菜
而沈云对季节的感知有些滞后,直到看着家家户户门前多了几竿风干的腊肉,才知一年又到了最后一季
这其实也是因为往年都在山上的玄心谷里,山中无历日,自然也就不太在意年岁
这年,是启明五年,启明帝下旨恢复先帝时秋猎的传统,引起朝中一阵哗然
秋猎,原是重武轻文的开国皇帝武德帝定下的传统,只是后来的几任帝王都是重文轻武之人,对这传统逐渐不重视起来
直到泰安帝时期,这传统已是形同虚设
启明帝此举有意抬高了武将在朝的地位,自然让一干文臣不喜,就想联合起来弹劾说此举是劳民伤财之举
只是璟泽这几年为帝,十分雷厉风行,启明元年的吏治改革犹是历历在目,众人思及再三也不敢就此事明着上奏表态反对,只是旁敲侧击的说了游猎的上林苑年久失修,不适宜出行
璟泽自然猜到朝中众人的想法,早朝时说出上林苑已于去年修葺完毕
这事却是璟泽瞒着大部分朝臣暗中操作,因他早已猜到,此事必会有如潮的反对声
这就是文武过于偏颇的恶果
众臣缄默,明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沈桓作为璟泽的义子自然在受邀之列
而,沈云…也在
幸好颜如在传口谕时,告诉沈云,是沈桓要求的,因为不习惯旁人照顾他
沈云这才松一口气
其实,对璟泽来说,就算沈桓不主动开口要求,他也会“体贴地”把照顾沈桓作为借口,要求沈逸之一起去
上林苑始建于武德十年,位于京郊西侧,造价不菲
原本璟泽给沈逸之和沈桓另外安排一辆辇车,但看到沈桓一路异常兴奋,觉得热闹便把沈桓抱来了自己的皇辇上
沈桓不肯离开沈逸之,最后便是三人一道乘了皇辇
沈云一路的不自在,幸好皇辇够大,他可以坐得离璟泽够远
加上沈桓拉着璟泽说了一路,才免了他许多尴尬
从皇宫到京郊,快马只需半日,可是游猎队伍浩浩荡荡的,自然就慢了下来,行了一日半才到
上林苑东临苍梧,西至紫渊
中有南北流向的丹江,弯弯曲曲周旋于苑内
汹涌沸扬的水势,犹如云彩曲折低徊,萦绕纠缠
极目远眺而去,又可见到江水茫茫,一片白光
苑内景物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如今是秋末,南面之地却是草木青翠,绿波荡漾
北部之地则是秋高气爽,秋香色泽
黄栌、银杏、桦树、枫树,簇地相依,卷曲交叉
各处行宫依园中山势而建,横越溪谷
行廊四通,楼层高松,松阁相连
临势之地,又有清瀑飞流直下,水声潺潺
在宫苑的篱墙外,隐约可见各式的麋鹿、白猿、鼯鼠出没在山林之间
众人无一不为这苑囿的浩浩声势所赞叹痴迷
行到上林苑时,正值午前
众人进屋休息一番后,下午正是大好晴天,便开了第一场游猎
璟泽脱了玄色帝袍,换了一身便于骑猎的武装,牵着御马,向猎场走去
他感觉自己的战马今日有些焦躁,不复平日里的冷静和漠然
安抚了两把,墨雪无动于衷
待璟泽走近后,沈云发现璟泽牵着的马正是他暌违已久的爱驹墨雪
墨雪如今的身姿十分地挺拔
全身墨黑的毛色隐隐发着亮,四蹄的白色让它带上一些可爱之感
沈云有些激动,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墨雪
可他如今的身份,不好随意靠近墨雪
“爹爹,父皇的马好漂亮
” “桓儿想骑马试试么?”璟泽问道
“想
” “延年,你去牵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驹过来
”璟泽对着猎场上的蓝延年吩咐道
“父皇,桓儿想骑你的马
” 璟泽面有难色,他不是不肯给沈桓骑墨雪,只是这些年,他都未曾完全驯服这匹骏马,墨雪对他只肯是在战场上的完全服从
而且这些年对旁人的性子越发的烈,近身都不让,像是在发什么脾气一样
“桓儿乖,墨雪太高大了,不适合你骑
” 沈桓闻言有些扫兴,沈云见沈桓面有颓色,就对沈桓说道,“桓儿,爹爹带你骑那匹枣...” 话还未完,墨雪径自靠了过来,闻了闻味道,然后拱了拱沈云
“...” “...” “...” 猎场上整装待发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随着璟泽征战过的,都知这匹马野性难驯,不得人近身,更别说主动靠近人
但这马的确是千万里无一的神驹,极通人性,日行千里,又在战场上与璟泽配合默契
随着启明帝南征北战,平定过苗疆之乱和蒙古之乱,功劳之高不亚于一员大将
这些年,每年全国各地的马场都选了最上品的良驹来京城赛马,然而年年都是墨雪拔得头筹,且甩开第二名不小的距离
于是,它的脾气是越发的见长,到现在已是弄得不肯璟泽以外的人近身
沈云也未曾想到墨雪过了四年还能认得他,只是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十分疑惑,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他原想伸出手摸一摸墨雪,看到这样的目光,只是滞在原地不动
墨雪看到自己的主人没有回应它,以为是没有认出自己,又抖了抖鬃毛,踏了踏如雪的白蹄子
沈云不知该作何反应
“爹爹,它是不是喜欢我们...” “也许是的...” 墨雪像是听得懂父子间的对话,朝沈云看了看,又朝自己背上看了看
沈云是明白墨雪此举是要他上马,可他如今只能装傻... “逸之...墨雪好像很喜欢你,它邀请你上马
” “...草民不敢
” “爹爹,我们骑一下好不好,就骑一下
” “...” “逸之,你陪桓儿骑一会墨雪罢
朕陪着你们,不会有事的
” 沈云闻言,只好带着沈桓上马
沈桓是第一次骑马,兴奋地在马背上摸来摸去,墨雪竟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逸之,墨雪果然喜欢你和桓儿
” “陛下的爱驹,不同凡响
”沈云捡了句马屁拍着,他不能露出与墨雪相熟的痕迹
“这马随着朕南征北战,平定了南北之乱,可始终与朕...若即若离
平日里更是脾气大的不给别人近身
” “这...陛下没有考虑换其他的马么?” 墨雪抖了抖耳朵,像是听懂了沈云的话,喷了个响鼻,沈云淡定地摸了一摸,墨雪不再作声
“这几年也看过各地进贡上来的骏马,的确没有能媲美墨雪的
而且,墨雪大概是知道朕的心思,这几年闹着也不肯配种
” “...” 沈云没想到,墨雪竟然如此地...通人性
他能感受到墨雪今日心情很好
他并不懂马语,只是当年在西南驯服墨雪之时,与墨雪心意相通
心中想着,是因为见到他了么... 沈桓骑了一路,加上来时兴奋了一路,累的睡在沈云怀里
沈云把他抱去房里后,又出了门来
马场的总管迎了过来,把墨雪交给了沈云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