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吃了几块月饼,饱肚了,吃不下。
廖秋离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话。两人于是坐着看天上那轮圆圆满满的月亮,天幕暗蓝澄净,没有一丝云影,月色愈发清明,照得地上一片白。
小屁孩沉默良久,突然问他:梨子,你会一辈子待我这么好么?会不会跟我爹似的,哪天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不理我了……
瞎想什么呢!翻来覆去的好不叫好,既然咱们做了朋友,当然是一辈子都要好,哪能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这不成狗皮袜子了么?!
将来……
将来你有了家室,可还会对我像如今这般好么?
“将来”的后边那些话,小屁孩儿只能放在心里说,没敢往外说,怕他敷衍。
将来什么?将来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你想那么远做什么,能不能有点儿十岁孩儿的样子?
你自己不也才十五六吗,龟笑鳖没尾巴!
嘿!我好歹比你大五岁,再说了,我都开始挣钱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怎么就龟笑鳖没尾巴了?
听到“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小屁孩儿又默然了,当然是想到自己还得靠那暴躁善变的爹养活,还得看人脸色,还得这么不快活的熬下去。
到如今,熬了十年了,可算是立了业了,自己也顶门立户了,就是还缺一点,他又不太知道该怎么让这点不圆满圆满起来,干着急,使不上劲儿。
还好明天约了一同逛庙会,逛完了一定要去求个签,借这签说话,表露一丝半点心迹,看看情况再定下步怎么走。
第二天卯时中间萧煜就出门了,到了廖家台口又不大好意思过去,太早,不知道人家预备好出门了没有。他在廖家台口附近转悠,穿着打扮倒是一般,可那容貌身条太扎眼,来来往往的人们,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爱偷眼瞧他,有那胆大的还在不远处站下,冲他指指点点,吃吃笑。萧将军一张冷脸冷到了数九寒天的地步也吓不走这些人。二十岁的雏儿到底脸皮薄,经不起人家这么看,看他一会儿他就恼了,掉头要走,打算找个茶楼坐会儿,到了时辰再过来。碰巧,廖家老三出来了,正看见萧将军在自家门口站着,精刮老道的廖家老三和只会埋头画画的老五不同,他管着廖家的迎来送往和账目出入,交际甚广,人脉也广,谁用得着谁用不着他心里有数得很。几年前他就瞧出来了,这位虽则是肃王的私孩子,但将来一准有出息,也瞧出来这位对自家五弟极其依赖,老早就打算借着五弟这层关系,走一走这位的门路,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早打算怎么行,这位现如今是太子一党,极有可能成为廖家在朝中的另一路根基,对将来的后台靠山,不热乎点儿像话么“草民廖允公给萧将军请安”,老三热乎乎的一张脸迎上去,请安,问候,入正题,“萧将军可是要找五弟?您家里坐会儿喝茶,他过会儿就来。”这就把萧将军请进了门。
人进了门就好说了,老三让底下人上茶,他自己下首陪坐,陪着喝茶聊天。聊了没两句,老五出来了,极其家常的问那位一句:这么早,吃早饭了么?
萧将军其实是吃过了的,但他不说实话,可怜兮兮地说“还没吃,早晨起来灶火灭了,没点着,懒得做。”
老五就摇头皱眉埋怨他:这么大个人了,家里没得吃,不会到街上买一碗么,就这么饿着!
埋怨归埋怨,还是不能看着这家伙饿肚子呀!就问他:想吃什么,给你烧一碗。
萧将军极其不省事儿地说:不用麻烦了,下碗面就成,对了,素面最好,多搁点儿辣子。
老五二话不说,先去给他做早饭。
老三眯着眼看这俩老夫老妻似的你来我往,尤其是这位萧将军,对着自家五弟总有点儿欲说还休的别样情,不像朋友至交之间的自然,更不像手足兄弟的顺畅,反正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种挺离奇的感觉。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家里突然多了个女婿的感觉……
这感觉不大对劲啊,他们家老五可是家里拉秧垫底的老小,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岔了道,得留点儿心了,看看情况不对,这座靠山……不要也罢!
当然,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得看后向,毕竟这么老大一座靠山,不好找哇!
老三盘算老三的,老五忙活老五的,萧将军吃萧将军的素面。吃了面,辰时初了,既然都来了,早点儿去也好,多逛会儿。
两人从廖家台口往药王庙走,走了一段,萧将军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回来的时候骑马回吧,带你走远点儿,去西山看看红叶。
廖秋离回说我不会骑马,再说了,去的时候没骑马,回的时候到哪找马去?
萧将军说马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不会骑马正好,我教你怎么骑。
“还是不用了吧,忒麻烦。”廖秋离一口回了,但见旁边那个又是一脸的郁郁,总想着该让一让他,又改了口,“回来的时候再说吧,啊?”
“唔。”肯改口就还有余地,萧将军暂且将就一二,答应回来的时候再说。
药王庙前边有个挺宽绰的场子,每逢药王生辰,大小买卖都挺热闹,光小食就有百来种,两人边逛边看,边看边买,边买边吃,开始没啥,到了后边有事儿了。
就是谁掏钱的事儿。萧将军老早就把整银子兑成了碎银子和铜板,随身带着那么大一个钱袋子,买啥都是铜板或碎银子一甩——钱我付了!
就这么豪阔!就这么霸道!
廖秋离都有点儿尴尬了,轻轻扽了扽他的衣袖,委婉的告诉他:我这儿也有铜板和碎银子,不用总是你付。
萧将军抬头看他,冷脸上挂一抹夹生的笑:“你吃我的花我的,天经地义!”
没听过吃朋友的花朋友的天经地义的,什么都是一方掏钱,那另一方不成“吃秧子”的了么?!
“你来我往,这才是交情,虽说是些小账,也不好总是让你来。”
这话说的见外了,萧将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子突然蔫了下来,飞天长眉在眉心那儿打了个结,“你这么说话,我真不乐意听。之前我吃你多少喝你多少你没让我还,现如今买几个铜板的小食你就要和我算清楚……还说什么做朋友是一辈子事儿,一辈子这么计算,这样朋友不做也罢!”
“……”这就闹脾气啦?
“这不是计算,是……唉,就是朋友之间的来往,你请我吃小食,我请你喝茶,平平常常的事儿,你别扭什么呢?”
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东西,廖秋离想的是朋友之间礼尚往来,萧将军想的却是能为心上人买吃的,那多高兴,整条街都买光了还不足表心意呢,何况区区几袋子小零嘴!
出来逛庙会自然是来找高兴的,不是来找别扭的,他要高兴买就让他买吧!
萧将军尽情买了一通,两个人四只手都拿不过来了,这才作罢。
第9章 我会对你好的!
买了吃的,廖秋离说干脆找一处小摊子坐下吃完再走吧。两人这就找了庙会左侧尽头的一个小摊坐下,吃了几口,廖秋离笑了,萧煜问他:你笑什么?
廖秋离但笑不语,给那位逼得没法子才吐口:“你看,她们都爱瞧你呢。”
萧将军被人瞧惯了,只要别在他跟前指指戳戳让他看见,他一般懒得管。
“随她们看去!”
生得好的人都有股傲气,明知道自己这张皮相好看,居高临下的,眼里不容人。
廖秋离感叹一会儿,问他:“你也不小了,你爹那边没有给你说合的意思么?”
“……五年前就有了,我和他说我这辈子没打算成家,让他别瞎忙活。”
“……这么和你爹说话,难怪招来一顿打!”
“难得今儿高兴,别提那些糟心的行不行!”
不提就不提,不提就吃东西,吃完了进药王庙里拜一拜,算算时辰就该往回走了。
药王庙是座大庙,香火十分旺盛,上这儿来的大多都求身体康健家口平安,没有谁像萧将军这样专程来求姻缘的。他进了庙里不跪不叩,直接拿过求签的竹签筒子就摇,摇掉下来一个签,他拿着上庙祝那儿解签去了,背着廖秋离去的。
只见萧将军冷眉冷眼地往庙祝跟前一站,竹签子一丢,那架势压根不是来解签的,是上门砸场子的!
庙祝是个干瘦老头,见这阵势吓一跳,战战兢兢把签拾起来,战战兢兢问一句:您求什么?
……姻缘。
啥?
老头以为自己耳背,“啥”了一声,萧将军的眼神跟狼似的,冒绿光,把老头嘴里含着的那句“求姻缘你上月老庙去呀,干嘛上药王庙啊?!”生生吓忘了,举起竹签子就瞧,瞧完了战战兢兢告诉那位,是个中签——山重水复疑无路,你想的那位和你不是一个心思,你想她,她不知道,你又不好意思告诉她知道,所以两边山重水复啊……
萧将军听得心尖拔凉,抢了老头的话:你是说后头没路了?!我和他根本没戏?!
老头瞧他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心说这是要拼命呐!哪里敢说后头没路,说后头没路没准他能当场给打死!他不敢说实话,只能说句模棱两可的废话:那倒未必,中签么,又不是下下签,还是有几分指望的,您呢,最好早点儿跟她交托心底话,她听明白了,说不定还挺愿意的呢,您这样的人但凡是个姑娘家就得爱,只要您说开了,多半能成!←本←作←品←由←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收←集←整←理←
老头还顺道拍了他一通马屁,只不过他没心思理会,除了“说开了”这仨字,他啥也没听进去。
然后萧将军丢下几块碎银子就走了,走一路想一路,这一路上心不在焉的,净想着那“说开了”。
到底要不要说开了呢?怎么个说开了法呢?
就这么说:“我看上你好久了,攒钱也攒了好久了,现下有了好几千两银子,俭省些应当可以用好久了,你若不愿意我在军伍中做事,我就辞了和你跑台口去,你还做你的画匠,去到哪我跟到哪,给你打下手,咱两个一生一世不分开。”
……
编了一篇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先臊了,两边耳梢通红,看得廖秋离一阵稀奇,问他,“哎,你耳朵怎么红了?让蚊虫叮了还是怎的?”
“你管我怎么红的!”萧将军那没出息的薄脸皮向来瞒不住事儿,人家这么一问,索性连脸皮带脖子全红了,那红过了好久下不去,弄得他自个儿连羞涩带恼恨,说话冲得很。
廖秋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边,刚好前边站着一个挺俏的姑娘,那姑娘眼神一眼一眼的往他们这边溜,脉脉似有情,这下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看来这趟庙会没白来,碰上意中人了!
“小栗子,你喜欢前边儿那位么?若是喜欢又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托人打听打听。”廖秋离是好意,想着他能碰上一段缘分当真不容易,以后成家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过一生,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什么前边儿那位,你说什么?”萧将军听得糊涂了,他闹不明白自己脸红和前边后边有什么关联。
“就是、就是那家绸缎庄门口站着的那位啊,她一直瞧着你呢!”你不也是瞧了她以后才脸红的么?
“……”这是哪跟哪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萧将军碰上“情”字就小肚鸡肠、就斤斤计较,就特别会诬赖人,他冷哼一声说:“该不会是你看上她了,然后拿我说项吧?”,自己把话说出来,气的又是他自己,想到自己心尖上的人喜欢上了别个,他那颗心受不了了,说话带刺,满嘴的刀子,非要扎人几下才甘心。
廖秋离见他气哼哼的走了,苦笑一下追上去——还能怎么办,追上去给顺毛呗!
乍了毛的萧将军不是那么容易顺回来的,一想给他顺毛他就问你是不是早就有相好的了,廖秋离冤得很,从另一面说他:我的为人你应当知道,当真有了意中人,一定不会藏着掖着让她受委屈,一定早早上门三媒六证把她迎进门,好好和她过。
萧将军听他这么说,倒是不乍毛了,心里却比刚才还难受,他知道他说的“意中人”铁定没自己什么事,这种从一开始就没了指望的指望,折磨得死人!他总有这么个预感,总觉得有天他会给逼得走他爹那条老路,说不定比他爹还惨些,打从一开始就走岔了道的一段情,哪里还有“正果”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