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之下,原本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却在朝阳升起,霞光降下时,突兀地响起了沸腾之声。
随之而来的,是千年的寒冰被冲破,高高的水柱冲天而起,带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威赫。
也许是极北实在太过寒凉,水柱在极致的喷溅了一会后,便渐渐有些迟滞起来,一刻钟后,一道错落的冰柱便立在了冰层之上,在晨光中闪耀出灼灼光华,端的奇异生辉。
这一变数过后,所有的一切便又恢复了安宁,像是亘古以来,这方世界中便是如此,任何变化都相融相和,存在如初。
一道碧光以极快的速度撕裂开静寂的空间,同时发出尖利的声响,狠狠往新出现的冰柱撞去。
然而,本该顺利成章降落在冰柱上的碧光,却连接近的资格都没有,便被从冰层下升起的层层薄壁挡住了去路,再发出一声巨响后狼狈地掉落在了地上。
“连你这地火淬炼的精金之躯都不能破开一点的痕迹吗?”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将落在地面的碧色拾起置于掌心,看似在发问,眼神却是看着前方的冰柱。
若仔细看,会发现这冰柱与月殿地宫中的冰墙有异曲同工之妙,其间皆囚禁着一抹世间最是无双的身影。只不同的是,挽月在冰墙之中,至少还有一片冰境可以行动,而在此冰柱中的人,却是连半分移动的可能都没有。
“真是……枉费我那么费力的把你从地底下弄出来呢……”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谁,除了双眼什么都没露出来的男人,极其顺手地把萎靡不已的小蛇放进了衣袖中。
像是为了驱逐闯入者般,寒风忽然变得如刀刃般锋利,狠狠卷向了笔直伫立着的男子,将其衣袍扬起的同时,也撕裂了一地的碎布。
“竟然这般凶猛,真是出人意表。”眉头微皱,零有的语气万分凝重。
这么多年,凭着个体间共同的联系,要找到封印之地并非难事,不过是多好些时间与经历罢了。只是唯独没想到的,是岁月竟然没能将封印磨灭半分,反而促使这它更为成长。这样下去,等陌七月有能力来到这个地方,能不能踏进去一步都是个问题了。
“唉……果然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叹息着摇摇头,零有快速地避开那些如同武器的寒风,只得打消了继续探看的想法。
随着他的放弃,那些极具攻击性的卷杀也如同有思想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静,只在一处盘旋环绕,如同监视一般,似乎是要目送零有离开。
呵,真是尽职尽责呢!嘲讽地扬起嘴角,知道自己暂时是接近不了封印了,零有干脆地转身离开。
血色而空寂的瞳眸在零有转身的那一刻睁开,其中蕴涵的混沌有如天地初开之前的黑暗,只是静静地对着某个地方,那一片地界便仿佛要被吞噬了似的,充满了不安与躁动。
心有所感一般,零有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却并没有回过头去。
“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了结,暂时是不适合来看你的。”像是知道那双眸子的主人心中的想法一样,零有扔下了这么一句话,重新往前走去。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双满是混沌的瞳眸渐渐暗淡了下去,眼睑缓缓盖下,掩去了其中骇人的能量。
天道、规则、人心。
天道要维持这天地间的大秩序,便必须有谁人也无可违抗的规则存在。有规则,才能有秩序,世间万物的发生和发展才能井然有序。但唯有会变的人心,是天道永远也无法全盘掌控的。
一如当年的凝华,本该万千华光集于一身,掌控天界权柄,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东西,以至于一失足便半个身子坠了魔道,既不得天界灵气接受,亦不得魔地劫火包容,只能含恨将自己的本体拆分,接受无极封印的禁锢。
“你悔吗?”天帝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继承人竟然不顾大道逆天而行的事实。
“你恨吗?”天后满目哀伤,为人母亲,最是能体会孩儿的心痛。
“凝华不悔,但却恨。”半个身子已是融入了虚空中的凝华皇子凄然一笑。
天帝,多么崇高的位置啊!
世人皆说修道成仙者,不沾七情六欲,只谈世间大爱。可若是不沾染那些东西,又如何来的堪破呢?凡人有凡人的情爱,神仙亦有神仙的情爱,只不过他爱上的那个人,恰恰是注定了要成全了他的大道的那个人。
怎么能够忍心?怎么能够不恨?过往的所有修行,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掌天地大权,定下自己更为认可的规则。可是,当发现那个传说中的解劫之人竟然是自己最为在意的人时,他要怎么面对?他要怎么抉择?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他错了吗?他凝华自认为,自己是没有错的,可是,天道说他错了,他便错了。为一人而毁天下,何其大的罪责啊……既如此,他不做这应劫人了可好?他愿散去修为剔尽仙骨,从此做一凡人与他双宿双栖,这样的代价,可否?
可否?可否?
再执着的追问,再残忍的牺牲,在天道面前不过是历练中的一环,不会有答案,也不会有回答。
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被自己一步步逼走,是怎样的体会?只恨当时没有及时回头,待到回头,身后却已是空无人影。
踏出极北之地的寒风肆虐,零有微微回转过身,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重。
哪怕是已经不在一个身体,哪怕是早就已经成为了单独的存在,但情感,却还是一样的吧?永远无法忘记对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在自我的折磨中成魔……呵呵,真是悲剧的人啊,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肯搏一搏呢?
“主人,有主子的消息。”一直等候在冰原外的人一见零有出现,立刻恭敬地呈上了一封书信,顺便安抚了一下肩膀上因为惧冷而有些浮躁的信鸟。
“说了什么?”没有伸手去接,零有按了按拢在斗篷中的胳膊,强行进入封印之地的代价,便是他的双手直到此刻,都感受不到血液的流淌,冰冷僵硬的程度,与冰原中心的千年寒冰可有一拼。
“主子找到并救出了洛副相,探一、麝月为掩护主子撤离,被万俟武将军擒获,主子的身边……身边……”快速地看着信上的内容,念信的人却忽然有些犹豫起来,不敢再往下说了。
“继续。”零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示意一边拿来了衣物的人伺候他更衣。
这一身的狼狈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但所收获的东西,却已足以抵住他的损耗。是以尽管念信的人态度拖沓,他却是难得的没有动怒。
“信上说,主子身边多了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篷中的年轻男子,何时出现的,他们……毫无所觉。”有些紧张地把信念完,在零有的威压下,念信者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样,任由冷汗湿透背心,却浑然不敢动弹一下。
“毫无所觉?”尾音稍稍提起,零有居高临下地看着念信的手下,等着听他说明。
“是……是的。杀一说,主子出去了半日,就带回了这么个人,在外人面前从不言语,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半点痕迹都搜索不出来。”低了低头,念信者现在真是恨不得今日当值的人不是自己了,主子的威压在极北雪原晃了一圈回来后,又更冷了啊有木有!
“凭空……”零有口中将这两字轻声过了过,终究是没能得到头绪。
“回去吧!”尽管已是在雪原范围之外,寒风的威力却是半分不减。零有心中有了更为重要的事,也不好再在这处地方转悠,只得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快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挽月,你不闷吗?”趴在桌子上伸出手腕让挽月把脉,陌七月微微偏了偏脖子,意图看清对方的脸蛋。
“闷什么?”挽月表示不明所以,不过是把个脉而已,他怎么会闷呢?
“这兜头盖脸的罩着,不会呼吸不畅吗?”捏起挽月兜帽的一边看了看,陌七月表现得极为担忧。
他早已说过并不在意对方的相貌如何,可偏偏人家死活不肯在人前露面,说是怕惊扰了别人,也不看看整个客栈都被他们给包了下来,能惊扰到谁?
“小七别闹,这样子脉象可看不准了!”挽月将陌七月作怪的手落下,佯装生气道。
“都这么长时间了,小七就是有再重的伤都好了,你就放心吧!”受不了挽月过分的担忧,陌七月干脆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出,自顾自地倒是两杯茶水,算是为此次的诊脉打上了终结。
“算了,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先暂时这样吧!”接过陌七月递过来的杯子,挽月有些无奈。
守护过度的母鸡就快要回来了,他是不是该加快地手脚了?毕竟竞争这种东西,是很讲究机会的把握与运用的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让他无比在意的人
夜深人静,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时,丞相府的一进小院中却是不时的响起着凄厉的惨叫声,如同锯齿入骨般的磨人,让听者都不由得生出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洛浅灵满面痛苦地看着洛浅书被折磨,但除了袖手一旁,硬是拿不出一丁点的办法。
因着罂粟之毒早已被禁多年,朝羽帝派来的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大小讨论了许多次,皆不曾想到适用之法。虽说可以用药让洛浅灵昏睡过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一旦用量过多,极可能会破坏掉人体内部的脏器,加剧罂粟毒的发作。
从两日前回到离州城,洛浅书的发作次数已是越加的频繁,陌七月的行踪却是半点收获也无,不知道是落在了万俟永光手中,还是受了伤遁逃……洛浅灵心中焦躁,来回走了两遭,这般半点行动也拿不出来的感觉,使得习惯于掌握的洛大丞相整个人都变得阴暗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陪着陌七月大晚上地赶路,接连甩掉了好几拨的人马,挽月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丞相府。”陌七月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明明是不甚清晰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犹如近在耳边,让他心酸不已。
曾几何时,自己崇敬的洛大哥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如果不是自己做事总是不顾其他,或许这样的场景,根本就不会出现。说到底,洛浅书对自己授益良多,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回报给他——除了不断的惹祸。
“小七……缺钱吗?”挽月有些犹疑地问出口。
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这两天相处下来的对话,让他很难不联想到金钱的紧迫感啊!
吃饭时,他问陌七月:“小七,你为何只吃这么点?”
“省钱。”陌七月如此回答。
赶路天黑,他问陌七月:“小七,为什么不休息一晚再走?”
“浪费。”陌七月如此回答。
“小七……”
“缺钱。”
“小七……”
“能省则省。”
“小七……”
说起来,实际情况其实是陌七月心中焦虑,又没有心思去解释,所以能用一句话解决的问题,他便绝对不会多说。造成的后果便是挽月公子以为是自己的加入,让某人的生活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