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垂下视线又想了一会，而后慎重地点了两下头，“对，我觉得对这个行业来讲，人要比经营战略更重要。所以，打退一个敌人，还不如多交一个朋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您会觉得太过天真么？”
    周礼话说完，三人陷入了一阵格外严肃的沉默。
    实话说周礼这话确实天真过了头。联想到前世周礼继承凯谊之后强硬的手腕，确实很难想象这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商人之间合作，自古少不了尔虞我诈。现在夏霖等于把肉送到周礼嘴边，他却一定要吐出来，其间是否还有什么更深的打算，韩竟也想不透。然而奇妙的是，韩竟竟莫名觉得，周礼会说这话，大抵都是真心的。
    夏霖显然也在想跟韩竟一样的事。她微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轻叹了口气。
    “老话讲，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夏霖站起身来，又跟周礼握了握手，脸上竟久违地露出了些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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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周礼的同盟正式达成。真正的计划非常简单直白，也不需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反而只讨论了20多分钟。韩竟跟夏霖多呆了一天，参加过夏炎的开机仪式，跟着一起焚香祭了天，这才回帝都。临走时周礼交给韩竟一个硬盘包，韩竟默默收下，只说回京再联系。
    夏炎对这事介意得不得了，吵着闹着想看包里到底是啥。韩竟把他拉到一边，贴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你小声点，别声张，这里面都是小电影，等你回来咱俩一起研究。”
    韩竟这话说完，小孩从脸到脖子根都一下子红得跟个煮熟的虾米似的。有过之前跟周礼借黄碟的事垫底，夏炎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能羞羞涩涩地点点头，又趁没人看见，飞快地往韩竟脸上亲了一下。
    时隔半年，又送夏炎去了同一个地方。巧的是这一次，还是有些事情，夏炎不在才好动手。
    夏霖跟韩竟一道回帝都，第一件事出席《寒山》项目的启动发布会。这部电影是中央宣传部发起，由国内四大老牌电影制作集团联合出品，为了宣传缉毒警察光荣事迹的献礼片。影片先期筹备已经花了近两年，几个月以前，夏霖代表华夏总部，直接注资入股，并且签下这部电影的海外发行权，这一切，都没有通过在大陆的子公司星耀影业。
    《寒山》这一类的献礼片，票房上通常赚不到什么钱，不过毕竟是与政府合作，背后往往蕴含着巨大的资源。对于艺人来说，能够有幸参演这一类的电影，也意味着社会形象的巨大提升和人际关系的进一步开阔，未来的路会好走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不赚钱，却有那么多公司愿意争着抢着去投资，明明片酬很低甚至0片酬，却有那么多艺人挤破头皮想要去演。
    在中国，无论做什么产业，政府才是最大的购买力，这个道理圈里没人不懂。问题是这样一部片子，想去送钱也是要论资排辈的。星耀影业尽管俨然已是大陆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电影制作公司，可毕竟是民间资本，从成立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几年的历史，与那些建国初期就成立的老牌国有影厂相比，还是说不上话的。《寒山》这部片子，夏奕虽然有心想拿，以他在圈里的分量，却拿不下来。
    韩竟最早是在拍《江湖》的时候得知《寒山》这部片子的。当时韦将已经定下来出演这部戏的主要角色之一，并且担任联合制片人，在这部戏里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当时夏霖早有心干预星耀的内部事务，只是苦于夏奕表面功夫无懈可击，强行插手恐怕会引起董事会内部的反弹。而这部夏奕一己之力拿不下来的献礼片，正好是最好的借口。
    一年前韩竟去香港找夏霖，说的正是这件事。后来韩竟筹拍《广陵散》，确实是实心实意纪念养父，但另一方面的考虑，也是要与韦将打好关系，以便后面华夏对《寒山》的注资能顺利谈妥。事实是这步棋走得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成功。虽说有些私心，韩竟的演技是真的，能力是真的，为人也是真的。老前辈体恤后辈，又对韩竟的个性极其欣赏，在了解韩竟之后，欣然对他发出邀请，参演《寒山》中的一个配角。
    有韦将这层关系和《广陵散》这部预定了国家台黄金档的主流正剧打底，韩竟在大陆正统影视圈也积累了不少自己的人脉。他在入股瑞德的时候，谈的当然也是这件事。以他现在这些资本，后面再代表夏霖出面谈合作都顺利得多。夏霖这个集团公司常务董事当然也不是坐着好看的，只靠韩竟前期帮忙引荐，便先拿下海外发行，后加入联合制片，前后也不过用了一两个月时间。
    合约都是与华夏总公司直接签署。涉及到电影制作，必然会依托星耀的软硬件，但合同上有明确约定，相关事务由华夏总部影视制作部和国际合作部完成。针对总部出人入驻星耀的决议，董事会几乎无痛通过。毕竟《寒山》这样的大项目，凭星耀的力量确实签不下来，现在总公司出面签下，即便是夏奕一派的人，此时发出微词也有所不妥。
    可驻场这件事，夏董到底派的是什么人，过来星耀管的是什么事，就不是董事会那些老古董说了能算的了。
    整件事做得极隐蔽，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环节拿到过台面上。加上韩竟的家事炒得昏天黑地，《广陵散》几乎吸引了社会上所有的注意力。等到夏奕反应过来，早就为时已晚，主动权已经死死被夏霖捏在了手里。
    不过夏奕这个人，至少面子上还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既然输了一程，他便也不再做无用功，夏霖关于《寒山》的一切决议都全程配合，明里还是那副对夏家忠心不二的样子。
    至于暗里会做什么，却是不得不防。这也是夏霖去找周礼的原因。
    《寒山》发布会规格极高，到场的几乎全都是圈内大佬级别的人物，像韩竟这种小辈就说不上话了。因为是由政府官方发起，发布会流程也十分刻板，谁先说什么谁后说什么，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大多是些耳熟能详的场面话，必要却也格外无趣。
    所以到答记者问的时候，有记者点到韩竟的名字，他最开始还愣了一下。
    提问的是位年轻的女记者，拿到话筒还稍有些紧张。
    “韩竟你好，对于《寒山》这部片子，自从公布演员表以来，我最关注的就是你。众所周知这是部从取材到立意都十分严肃的电影，而你之前的表演的经验一直是以商业片为主，对《寒山》这样严肃的正剧并没有涉猎。这次由你出演因公牺牲的缉毒警察易浩博这个角色，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难以驾驭？还有，你个人对目前国内毒品猖獗的现状又有什么看法呢？”
   
    第153章 《寒山》2
   
    这个问题属于常规问题，并不刁钻，也是媒体会愿意关注的点。只是韩竟确实没想到这种场合能轮得到他说话。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韦将，见他点头，才拿起麦克，轻声试了试音。
    “我确实对严肃正剧没有什么涉猎，这次有幸出演易浩博这个角色，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自从得到这个机会以来，我自己一直在读一些纪实类的书籍和纪录片，揣摩缉毒警察在对抗这些恶性犯罪时的心境。看得越多，其实越觉得银幕能够呈现的出来的，永远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真实生活中的他们远远更加可敬，他们的事业，要远远比戏剧所能表达的，更加悲壮和高尚。我不敢说我能够把这个角色演好，但是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以这种方式来向公安干警致以我最高的敬意。”
    韩竟说的大多也是中规中矩的套话，毕竟这样的场合太出风头并不合适。他略垂下视线，像是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至于我对毒品的看法……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他稍显苦涩地笑了笑，“关于我的不太体面的身世，因为之前种种缘故，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在我17岁的时候，曾为了给养父筹措医药费，在一家矿上打工，那时认识了一个人。当时他的儿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原本是学习非常好的孩子，小学时得到的奖状能贴满墙。可惜，后来他儿子染上毒瘾，将家产挥霍一空，他的父亲只好到矿上打工还债。那孩子进过四次戒毒所，最后却还是复吸了，他父亲在矿上拼命工作，他在家里吸high了，晚上想要出门去疯。结果因为从家里到外面要下三级台阶，他手脚不听使唤，一脚踩空，就在那三级台阶那里摔死了。”
    韩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听众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大厅里陷入了一片肃静之中，一时间麦克里的电流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十七八岁、身体健全的年轻人，因为三级台阶迈不过去，就这么摔死了！这话正常人听着都会觉得无比荒诞，然而它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身边。”韩竟稍微抬高了音调，语气中尽是讽刺与无奈，“当时那人得知儿子的死讯之后，连夜离开矿场赶回家里，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么多年我始终在想，如果他的孩子不吸毒，他们的生活现在会怎么样？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有那么轻易得到毒品，如果这个社会制毒贩毒的人都能及时被查处，那么是不是会有千万个这样的家庭，最终的结局会有所不同。”
    他又停顿了片刻，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实现的愿景，在缉毒这项事业上，每卖出一步都需要公安干警付出巨大的牺牲。我是一个演员，恐怕没有办法对这项事业做出什么有益的贡献。参演这部电影，就是我个人向他们表达支持的方式。另外，我还想借这个机会，对所有支持我、关注我的朋友们，以及演艺界、媒体界的各位同僚说一句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好奇也好，寻找灵感也好，缓解压力也好，或者女孩子想要瘦身也好，无论什么原因，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碰毒品，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深爱着你的人们，还有那么多。”
    韩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会场里面一直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包括他说完之后许久，人们都像无法接受那般，始终沉默着。
    无论是从事电影还是媒体，都算得上是高端行业。能进到这样的行业里，就算家境参差不齐，也几乎不会有人的出身像韩竟那般低微。类似韩竟所说的在矿场打工的经历，在座恐怕是谁都没机会体验的，自然也没有机会，去感受底层人生活的疾苦，没有机会接触到如韩竟所讲的那样的故事。
    然而，就是那些来自底层人的最真实的故事，才能显得格外动人。对那些人来说，打击毒品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不是社会正义的伸张，也不是民警与毒贩战斗的血雨腥风智谋决断，甚至不是对不对，或者好不好。
    对于那些那些受到毒品荼毒的、社会最底层的家庭来说，这可能只是对家庭和睦、亲人平安健康的最最卑微的乞求，好让心里的那些沉重的惦念和爱，能有处安放。
    太多的人——艺人、警察、官员，会在各种场合告诫他人不要吸毒，因为吸毒伤害身体、消耗钱财，因为吸毒是恶。
    可是很少有人告诫他人不要吸毒，理由是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人深爱着你。
    还有那么多的人深爱着你。你的不幸和堕落，会让他们伤心难过。
    有的时候，爱反而会显得比其他任何感情，都更加沉重。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韩竟向主持人交还了麦克，台下的人才终于从那种沉默之中恢复过来，开始了低声的交谈。
    记者提问环节通常很少鼓掌，这次韩竟答完，台下竟破天荒想起了稀稀疏疏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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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竟这一次又狠狠刷了一把话题度。《寒山》发布会的所有通稿中，韩竟的这段发言都被高亮，甚至有些媒体除了全程的报道以外，还单独发布了一稿专门评论韩竟这段话。等到发布会的视频放出来，公众的热度就更高了。有人截取了韩竟这一段的发言和视频截图发到微博上，几小时之内，已经有了超过5万次的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