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暖光 上——叶木四
叶木四  发于:201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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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炎热的中午,邵乾帮着饭堂卖完饭,自己随意扒了一碗面条匆匆告别莫桐去了工地。邵乾刚从脚手架上下来,躺在一旁的荫凉处休息。邵安黑了很多,似乎也瘦了很多,毛躁的头发上都是灰蒙蒙的土,远看像是花白了头发。邵乾找了一块烂纸箱给他扇风,半晌邵安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一旁的人含糊地说:“你去上课吧。”

“你是不是没吃饭?”

“一会儿吃。”

“一会儿哪还有饭?”一旁有个四十来岁的工人端着一碗面条,手里握着一朵大蒜,“难受也得吃,不然咋干活?”

邵安缓慢地爬起来,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打饭。邵乾夺过饭缸去开灶的地方,端了满满一缸面条,还要了一个早上的剩馒头过来。面条不顶饥,半晌肯定就会饿。

邵安想表现出饭很香,他也很好的样子。只是大太阳下暴晒了半晌,胸闷又恶心的很,只想就那么躺着。邵安又躺回去闭上眼,含糊地说:“等凉了吃,你回去吧。”

邵乾坐着没动,也没再打扰他休息,就坐在他旁边给他扇风。邵安很快就又睡着了,邵乾听见一旁的中年人说:“热晕了,睡一觉就好了。”

邵乾在旁边坐了很久,直到隐约听见学校午休铃声响,这边工人也有人陆陆续续从随便铺的破凉席上起来,才站起来往学校走。

一道铁网之隔,一边是象牙塔一边是社会最底层的人。邵乾站在铁网旁边,第一次对自己上学产生质疑。邵安在拼了性命赚钱,他在学校享受安乐。想要挣钱,必须得读大学吗?或者说,他读了大学,又能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呢?

邵安总是说——好好读书,到时候和爸一样能走很多地方,受人尊敬。

可他毕竟经历的太少,最起码现在,看不到未来的路有多宽,又能多么受人尊敬。铁网像一把刀,把他们的世界劈开,邵乾只觉得疼。

邵乾有些恍惚地进了教室,看到怒目圆瞪冲到自己面前的秦宇时瞬间就清醒了。秦宇鼻息煽动,好半天指着邵干的鼻子点了点,紧咬着牙转身又走了。不一会儿莫桐满脸欢喜地蹦过来,趴在他耳朵边儿说:“秦宇被人揍啦,啊哈哈哈!”

莫桐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太招人恨了,不但秦宇将眼神杀过来,就连旁边的李明伟都觉得看不过去。

邵乾对上秦宇仇恨的视线也没躲,又看了两眼才同样低声问:“谁打他了?”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是被揍惨了。”

莫桐撒谎了。他午休的时候没睡着,出来游荡的时候看到操场上有人打架。这种热闹他向来不搀和,但是如果那个人远看着十分像秦宇,那可就是两说了。不过莫桐走近的时候还是有点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揍秦宇的人是何东,还有另一个似乎并不是学校的人。这年代学习好不如混的好,很多混的好的学生,在社会上都有那么几个疑似很厉害的朋友。

莫桐藏在乒乓球台后,彻底见识了一个人到底能有多阴损!何东很讲规矩——打人不打脸。秦宇那张脸他是连碰都没碰一下,拳头和脚全往秦宇身上招呼,还都往肉多的地方招呼。秦宇个头在高一男生里也不算低,但毕竟不是练家,和两个人打架怎么都讨不到便宜。不一会儿就摔倒了地上捂着头只有挨打的份儿。

最绝的是,在莫桐以为他们打完准备散场的时候,竟看见何东把人拖起来,哥俩好的姿势把人拉到操场一角的水管下,扶着他的脑袋给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秦宇鼻子起先不知道是被打到还是被撞破了,鲜血和着沙土糊了半张脸。这么认真的一洗不但没了血迹,甚至比刚开始看着还精神。

何东拍着他的脸问:“孙子,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爷爷告诉你吧,你太有钱了。听说前不久被人偷了一百块?”

旁边那个人开始翻秦宇的口袋,只翻出两块钱和一斤饭票。本来就是为了打人,这么点儿他也不嫌少,两块钱自己装着,一斤饭票又给他塞回裤袋去,嘴里哼道:“点儿真背,就两块钱。驴肉火烧都不管饱的。”

何东说:“看来是个绿毛龟,非得装成金钱龟。行了,今天算是和你讨教一下身手。你要是哪天想讨教了直接说,去一(1)班找何东,别走错门儿了。”

叮嘱完何东才放开他准备走,走了两步又拐回去,搂上秦宇的脖子说:“对了,忘告你了。爷爷科科考得差,你要是有本事让学校把我开除了,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不过就算是光荣从学校“毕业”,在襄城也毕不了业。除非你不出校门儿,不然出校门咱们就得过过招。”

说罢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莫桐蹲在乒乓球台后面捧着脸望天,心里又高兴又纠结。高兴的是,得瑟了那么多天的秦宇终于有人收拾了;纠结的是,收拾他的这个人竟然是何东,并且这样一来,宿舍那扇门估计又要受苦了。

莫桐唉声叹气,连何东走到面前都没发现。

何东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莫桐,踢了踢他的脚,等他收回神,什么也没说,领着那个人走了。走出去大老远莫桐还听见那个人说:“你们班上还有长得这么标志的!”

何东和莫桐几乎是同时出声——哼!

莫桐可不会把何东帮他报仇的事情告诉邵乾,莫桐想,他们是老乡,帮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就不必邀功了吧。

吃过晚饭,邵乾破例从饭堂拿了两枚鸡蛋,让莫桐先回教室,自己又去了工地。

靠近工地那条路因为基本没学生走,路灯又坏掉了一盏,显得十分黑。工地上还在叮叮咚咚的忙活,似乎从学生出操到学生放学,都没有闲的时候。

邵乾依旧在脚手架上找到邵安,他正蹲在脚手架上往一块砖上抹灰。两兄弟坐在一堆砖头上聊天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哥,我看他们有人在下面歇着,你别太实诚。”

“我是自己的活儿没干完。”

每个人一天盖都少平方大抵有个数。邵安之前在家里木工做得多,砖瓦工实在是勉强。刚来工地的时候小工头是看在孙教授的面子上,才让他凑活着干的。若不是这两分面子,就凭他走不直线的功夫,估计就不让他拿大工的钱,只和其他小工一样板砖提泥。

第33章

邵安没盖过楼房,到了有点变化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也不敢问别人,怕露了馅儿。好在人很聪明,不会的地方就先不盖,坐在那里装作在休息,看别人怎么盖。然后就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经过个把月,竟然把自己练成了一把好手。如今他不仅做得快,走线也直。一面墙再不像刚开始的时候凹凸不平。

今天是他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工有点中暑,下午活干慢了。那人在他刚来的时候没少点拨他,邵安便也多少帮一点。

邵乾把鸡蛋塞给他,邵安看了看没说什么。剥了一枚递给他,邵乾摇头,“我每天都有的吃,现在吃的可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胖了。”

“我咋没看出来?”

“上称你就知道了,胖了好几斤。”邵乾看着不远处聚在一起打扑克赌小钱儿(一毛五分的赌)的工人们,等邵安吃了鸡蛋才开口说:“哥,我有点想出来打工了。”

话刚说完后脑勺挨了狠狠一巴掌,邵安一口把鸡蛋咽下,喉咙被蛋黄噎得生疼。他说:“你找死!”

邵乾就知道自己说不通,也能想象到邵安的愤怒。扭头见他眼睛瞪得双眼皮都看不见了,揉了揉后脑勺笑道:“又没说现在,读完大学也要出来打工的。”

邵安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吁了出来,打了个嗝又揍了他一拳,满眼告诫。

老师和校长都说,天黑之后靠近工地的那条路不要一个人走,莫桐偏不听。邵乾走后他回宿舍拿了一包火腿肠,也跟了过来。不过很可惜,还没有穿越昏暗的道路,就被人拦在了半道。

站在他面前的人他倒是很熟悉,不是何东又是谁呢?

莫桐没有开口也没有硬闯,就贴着那根没有路灯的电线杆站着。邵乾已经去了工地好一会儿,他琢磨着应该快回来。他再等邵乾出现,独自一个人时,特别是这样安静的坏境,莫桐对何东还是心存恐惧。他不知道何东能把他怎么着,不过不管怎么着,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何东脑子抽了!对!莫桐就是觉得他最近脑抽了!

其实遇见莫桐纯碎是个意外。何东从工地那边翻墙出了校园,去请帮他揍了秦宇的人吃饭,回来的时候看见邵乾越过铁网进了工地。何东喝了点酒,站在黑暗里嗅着石灰的味道抽了好几根烟。他远远看着邵乾和邵安上了一个砖垛,自己站在墙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神叼着烟准备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莫桐走两步蹦一步的往这边过来。

何东知道他来找谁,很可惜,何东最不乐意的,就是看见他每天黏着邵乾。他很不明白这么一个家庭条件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喜欢邵乾?富裕人家长大的人,不都是眼高于顶,很看不起农村人吗?莫桐为什么要做那个例外?

他应该每天和市里的学生呆在一起,讨论讨论吃的穿的,而不是每天钻饭堂卖饭;他应该穿着牌子货对像邵乾那样穿着的人嗤之以鼻,而不是每天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转来转去。他应该……

莫桐应该的事情很多,不过很可惜,他一件也没按着“应该做的”去做。

扭头间,何东发现砖垛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再看贴着电线杆罚站似的莫桐,何东勾勾嘴角靠过去,把人禁锢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一手支在电线桩上,问:“你是不是喜欢邵乾?”

“关你什么事!”莫桐想也不想的回答。

“当然关我事。”何东笑,“一开始咱们俩玩儿的挺好,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成你们俩玩的好了。”

莫桐想说,没办法,有的人就是不能多接触,不然会越来越让人讨厌。不过他没说,因为何东的身体很快压了过来。

莫桐急忙踢腿,距离太近,被何东夹在两腿间再也动弹不得。伸手去抓,奈何手腕太细,被何东一只手就轻松地摁在了电线桩上。这个姿势太弱势了,莫桐拼命挣扎,手背在粗糙的电线桩上蹭得生疼,最终被何东贴身压住。他听见何东趴在他耳朵边说:“你看看谁来了?”

莫桐没能看见旁边,他的视线完全被何东挡住了。可他觉得心慌,心底有一个声音尖叫,快推开他,快呀!最终却不过是被摁得结结实实。

何东的嘴压下去的时候莫桐忽然就泪流满面,因为挣扎过猛,他浑身都在反射性的颤抖。被秦宇一拳打中肩窝的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如今却哭得浑身颤抖。何东放开他的时候,莫桐没敢抬头。他的余光看见另一盏路灯照出的一道人影,那肯定是邵乾。

莫桐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又或许他们什么也没说。莫桐没抬头,却能感觉到邵乾从旁边走过,然后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他没追,没喊,也没动。等邵干的僵直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莫桐才恶狠狠地抬起袖子擦了下嘴,凶狠又残忍地笑:“反正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何东眉头慢慢隆起,看着莫桐脸上报复性的笑拳头渐握紧。莫桐说的一点没错,他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这样一来莫桐得不到,自己在邵乾眼中也成了变态。何东看着莫桐满是水光的眼睛,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笑着说:“那就都得不到吧,反正我也没有奢望过。”

何必这样?在邵乾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何东双手抄着口袋,吹着尖利的口哨走了。莫桐捡起掉在地上的火腿,抬袖抹了把眼睛,继续往前走。他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找到邵安,把火腿肠给了他。

邵安说:“我认识你。”

“嗯。”莫桐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防止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食堂师傅让我捎给邵干的,说谢谢他帮忙。我看见他过来这里了。”

“他回去了。”

“哦,那先放你这里吧。”

“你拿走吃吧。”

“我也有一份。我走了。”

莫桐也不等邵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他没回宿舍,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邵乾。莫桐第一次翻了学校侧门的铁门,在路边拦了一辆人力车回了家。

邵乾直到熄灯爬上上铺,还有些发晕。莫桐一直没回来,他知道。邵乾想,可能是在何东那里。大脑总是不太受人控制,思绪飘来飘去。

刚才何东和莫桐在亲嘴儿,他看得很清楚,何东扭头发现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阵的惊愕。他们什么时候,好到这份儿上了?不不不,男生和男生,怎么能这样?

邵乾想起之前何东的那一段反常,当时自己想着他肯定是喜欢了谁而又没有追到。难道晶石喜欢的莫桐吗?怎么会这样?

邵乾把自己摆成“大”字,两眼空洞地看着房顶。巡查的值班老师来了,又走了,隔壁几个宿舍的说话声小了,又大了,莫桐还是没有回来。邵乾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找找,却最终还是没有动。

这一夜睡得颇不安稳,梦里总有一辆汽车跟在自己身后。他在前面你不停的跑,汽车就在后面不停的追。车子一面追一面变宽,宽过了马路,碾压到田地里。他跑呀跑,想甩掉那车,却总是差那么两步,就随时有被压到的危险。

第二天莫桐没来学校,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邵乾去看邵安,邵安递给他一袋开了封的火腿肠,说是食堂让莫桐送来的。邵乾什么也没说,装着样子抽出来一根,剩下的又给邵安留下了。

火腿肠他没吃,直接放在了柜子里。

莫桐回来上课已经是一周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邵乾总觉得他在短短一周里就瘦了。他来班上的早上,一放学就走到自己面前说:“邵乾,走,一起去吃饭吧。”

邵乾没看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他,只匆忙收拾了东西说:“我先过去,急着卖饭。”

邵乾跑开的时候一直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盯得他浑身难受,似是着了火浇了冰。

李明伟看着咬着嘴唇眼圈微红的莫桐,又扭头看了看跑走的邵乾,等班里的学生差不多散去了才开口问:“生病了?”

“没有!”莫桐垂下眼狠狠抿了下嘴唇。

“别生他气,你们俩关系一直那么好。”

“呵。”莫桐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邵乾等到差不多要上课才回教室,走的后门。临上课的时候李明伟踢了他一下低声说:“你和莫桐咋的了?小家伙没吃饭,一直趴在那里。”

这节课邵乾上得心神不宁,一抬头就能看见前排的莫桐安静地趴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语文老师推过他一回,莫桐一动没动。邵乾听见莫桐的同桌说:“老师,莫桐生大病了,刚好。刚才我回来还看见他一脸的汗。”

邵乾写字的时候摁的狠了,圆珠笔里的钢珠不知道怎么就滚了出来。邵乾摁了几次,没把钢珠摁回去,反而找不到了。低头看那张纸,已经被自己画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早上起,莫桐就不再黏着他了,也没有再钻过从餐厅到后面工作间的小门,甚至没有在扭头看过他一眼。偶尔邵乾在一手收票一手舀饭的时候会想,自己那天早上逃开的行为是不是做错了?即使他和何东有什么,又能怎么样呢?他依旧对自己很好,是难得的真心对他的朋友。

可说什么都晚了。

沉默是一口倒立的缸,一旦在两个人之间发生,就很难找到打破它的入口。尽管邵乾想过主动和莫桐说话,却每一次都没有鼓起勇气做到过。就像莫桐,那天早晨被拒绝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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