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干什么?” 邵乾皱皱眉过去拽他,发现他颧骨的地方被花枝戳出来一道红痕。
“没跟着你呀。”莫桐拍自己怀里的袋子,“好像丢了一双筷子,我回来找找。”
“那你回去吧。”
“哦,你进去啊。”
邵乾皱眉看他,半晌扭开脸笑了会儿又绷着脸转过来说:“你要是说想去看,又不是不让你去。”
莫桐嘴强牙硬,“你邀请我过去?正好我也没什么事。走吧,我帮你谈谈报酬,顺便替学生会检查一下饭堂卫生。”
莫桐确实是检查饭堂去了,他对一切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充满好奇心。刚进了后面工作间就被大师傅手里和他差不多长的大勺子给吸引过去了,站在那口足够把他装进去的大锅旁边看着大师傅怎样把半个身体伸进去刷锅,然后用盆把刷锅水盛出来。
邵乾看他一眼,扭头对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师傅道:“具体要求我怎么做?”
“早上不用过来帮忙,就中午和下午。你放学就过来帮着打饭,其他的不用你。这样吧,管你三顿饭,早饭也来我这里打。”
莫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瞪着大眼睛问:“不给工钱吗?”
可能是长得比较讨喜,大师傅笑呵呵地拧了一把他的脸,像逗小孩儿似的说:“还想要钱呐?干什么花,买糖吃昂?”
莫桐做了个极丑无比的鬼脸,“你让人家干活还不给钱吗?雇一个人一天也得好多工钱呢。吃你的才吃多少?反正你们每天扔的都够他吃了。”
“你这小娃娃。”大师傅咋舌。
莫桐甩着手里的饭盒袋,微仰着头看着他们,认真道:“就是给他少一点钱,你们也赚了。”
“那我们要是雇个工,可不止打饭这么闲了。”
“且,那你雇来的人不但拿钱,还白吃白住呢。”
大师傅呵呵笑,“精的你!”说着又要用肥肥油油的大手去拧他的脸,被莫桐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好说嘛,好好干到时候月底会给点。”
邵乾要应下,被莫桐踩了一脚。莫桐眼睛瞪过去,一面问:“给点是给多少呀!可别当我们是学生好忽悠。”
“你这娃!”大师傅想了一下说:“五块。”
莫桐不知道五块有多少,但是就他的花销来说,吃点火腿肠和牛肉干,两天就能花完。然而邵乾已经很满足了,忙揽住他答道:“行,谢谢师傅,我下午就过来帮忙你看行吗?”
莫桐扒着邵干的胳膊从里面钻出来,“也得管我吃,我和他一起进来,免费帮忙哦。”
大师傅笑呵呵的,“你啊,别光捡着最好的吃。”
“那是必须的啊,谁让你们做荤菜只在上面撒一层肉末。回头我全把肉末一点一点挑出来。”莫桐笑眯眯的答。邵乾以为这话说出来师傅会觉得他们不地道,谁知道大师傅笑得更开心了,还在莫桐的躲避下又捏了一把他婴儿肥未退的脸。
邵乾觉得人和人相处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如方才,自己万万不敢说出那样的话,就是真的管他饭,他也不敢挑最好的吃,能有和往常一样的伙食就觉得不错了。邵乾思来想去,仍觉得是因为大师傅脾气好。否定与再否定的次数多了,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莫桐那张脸确实很讨喜。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能弯成一弯月牙。
习惯是个很习惯的东西,有时候莫名其妙它就出现了。有时候许是因为忙,或是别的原因,又去得毫无声息。和何东一起打篮球就是这样子,可能是因为忙,可能是因为对方刻意避开,反正经过一个运动会,竟然再也没有一起去过篮球场。而回头去看,竟然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这项运动。
邵乾下午就按照约定在放学铃声响了之后就冲在别人前头去了餐厅,苏姜月感叹,班上唯一一个看着似乎有那么点艺术气息的人也败给了两个黄面窝窝头。秦宇在进行他的日常——苏姜月去打饭之后他才走,在路上继续制造他们的偶遇,或者是挤在人群里帮这位长发姑娘打一份好的饭菜。
此时他正托着一边腮帮扭头看苏姜月,偷偷摸摸,又有点毫不掩饰。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持续注视,多少应该有所察觉。可苏姜月不,她从来不往秦宇这边看一眼,即使看过去,也像是无意间用视线扫过不做停留。只是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她动作间,都掩藏着刻意隐瞒的造作。她会时不时的往前送一下尖下巴,会偶尔抿一抿嘴唇,甚至会在垂头写字的时候刻意将自己的脖颈拉的修长漂亮。
这当然不是喜欢上了秦宇,只是女孩子嘛,又是这般花儿一样的年纪,喜欢被人瞩目,喜欢在别人的关注下更加绽放自己的美丽。
莫桐就幸福多了,一点也不为打饭时庞大的人群感到焦虑了。他懒洋洋地趴在自己座位上打了个哈欠,翻开汉语大词典,在邵乾写下的名字旁边画了一棵藤蔓,缠绕着那两个字,美丽的枝桠延伸到边角,消失在书脊里。
做完这些,他才放下铅笔。看着自己用铅笔画上的藤蔓,似乎是觉得会被磨花,在桌斗里翻了半天,觉得用哪种颜料覆盖都不太好,只能作罢。
莫桐慢悠悠出门的时候路上已经学生不多,他才不和那些大个子挤呢,从今天开始,他就可以去食堂工作间找好吃的。他已经把饭盒给了邵乾,并且说过了今天要吃炸茄盒。不过估计邵乾是不好意思为他要的,他得在卖完之前过去才行呢。其实接触的多了莫桐觉得,邵乾其实有点实在的过头了。不过嘿嘿,他喜欢。对朋友两肋插刀的朋友,他干嘛不喜欢呢。
一路晃着短胳膊往食堂走,遇上何东的时候莫桐转转眼睛,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何东对他们两个不冷不热的,见面的时候总是一副欠揍的表情,实在是摸不清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眼睛下面还有淡淡的黑影,估计是没睡好。
“嘿!”何东先开了口,“跑什么呢?”
“吃饭去啊。”莫桐慢下来,并没有走到他身边去,隔了一米的距离。
“哟。”何东一步跨过去上手就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拳抵在他腰侧转,“才几天没找你说过话,这么快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啦?”
“哈!”莫桐想躲没躲开,被咯吱得忍不住笑,嘴里道:“别挠,别挠,哈哈,痒!”
何东等他笑得一张脸通红才放开手,依旧双手抄着口袋,“惯的你!”
这话邵乾也说过,莫桐嘟了下嘴微微一怔,发了片刻呆才问,“你那天为什么冲邵乾说不好的话?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了。”
何东耸肩,“你又知道?”
“且,他刚来学校的时候都不笑,就看见你笑。”莫桐想起来刚开始见到邵干的样子,穿得不好,举动也很拘谨,在班里基本就是无声无息的隐藏自己。和他说话眼睛都不太直视他的。虽然现在穿的依旧不好,但最起码在班上已经能见到他的笑脸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把他当朋友?”何东撇开头去,嘴唇紧紧抿着,半天才顺了口气说:“我可是一直把他当朋友。我也不知道,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莫桐顶讨厌听到类似的话,什么给你说你也不懂,给你看你也不懂,给你玩你也玩不好。当初长跑的时候莫妈妈因为说了一句让他放弃的话,连亲娘的观场权利都给剥夺了。果然听见何东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他。等何东看过去,呲牙咧嘴做了个凶狠的表情,爪子还往前挠了两下,嗖地跑走了。何东抓抓额头,这是在学雄狮发威吗?怎么那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呢?
莫桐跑去餐厅,直接通过前面的小门钻了进去。邵乾在一个中等菜的窗口打饭,也是最忙的一个窗口,看见他进来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只有点双手打结得忙碌着,好像庞大的队伍快点减少。
莫桐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还冲着自己班过来打饭的梁山呲了呲小白牙,抢过勺子多给盛了半勺菜。
“饭盒放后面架子上,还没(来得及)打饭,你先吃。”邵乾叮嘱说。
莫桐把勺子还给他,钻进后面找自己的饭盒。大师傅搬着一屉白面馒头出来,顺手就拿走两个。眼珠子转了转撵过去说:“叔叔,我帮你卖馒头吧。”
“行行行,你帮着找粮票。”他正觉得忙不过来呢。
“等我去打了饭,一会儿就没了。”
莫桐小跑着去拿饭缸,发现今天没有炸茄盒。笑嘻嘻地和头等菜的阿姨打了招呼,就端走了一碗小酥肉,然后简单的打了两个菜放在后面,这才过去帮忙。
帮忙找饭票也并不难,大师傅吆喝一声几个馍,他就伸手接票然后找饭票。二两饭票一个白面馍,都是整数,好算的很,只是等忙完天都黑透了。
吃饭的时候莫桐把自己盖在后面蒸笼里的饭菜拿出来,酥肉和白面馒头的香气瞬间就在冰凉的空气里熏蒸开来,争先恐后地扑到邵乾鼻子里去。邵乾下意识地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耸动间引来莫桐一阵大笑。
两个人缩在后面工作间,靠着煤炉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吃饭。直到莫桐把酥肉和炒芹菜夹到馒头里递给他,还有一种似乎不是真实的感觉。邵乾觉得自己能找到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幸运了,怪不得别人说即使是饥荒年代也有吃的油头肥面的掌勺师傅。
只是……
“莫桐,以后不要拿这么好的菜。”
“为什么?”莫桐仔细地把小酥肉里的花椒挑出来,这才夹了一块吃了,嚼了两下脸上皱了皱,嘟囔道:“你看,他小酥肉卖不出去,都变味儿了。”
邵乾想告诉他以后什么菜剩得多就吃什么菜,莫桐已经把酥肉推给他狠狠啃了一口馒头道:“放心吧,下次我会摸清楚哪一碗是新的哪一碗就放了好多天的。”
邵乾心想,他们吃剩了好几天的也还行,若是饭堂卖不出去还是得扔。谁知莫桐又补充了一句,“一定找到最新的那一碗吃。”
邵乾语重心长,“师傅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要是有菜剩得特别多就吃那个。你要是想吃好的,咱们再买。”
莫桐眨巴眼睛,“师傅们吃小灶儿,还有红烧肉?我也能去要吗?”
“……”邵乾扭头看见大师傅从里面端出半盆新炒的烩菜,隔这么远就看见里面有大块肉片。
“我去要一碗?”莫桐依旧假装懵懂。
邵乾从菜里翻出一块猪肉,夹掉瘦肉放在他的馒头上,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第22章
邵乾是几日后晚上一节晚自习后去的何东班。他一眼就看出来何东状态不对,人趴在那里眼神都是放空的,连邵乾站在身后和白彩盈打过招呼都不知道。
白彩盈指指何东,很小声地问邵乾,“他怎么了?”
“不知道。”邵乾从她手里接过笔记,拍了拍何东的肩。神游的人这才猛地抬起头,醒觉身边站了个人。
“我们聊聊?”邵乾说。
“聊什么?”
“随便聊聊,好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周五第二节虽然是自由晚自习,但教室里的人还是不少。都知道进了十二月,离年底大考也近了。邵乾看看从走道经过的人,压着他的肩膀说:“走,打球去吧。”
何东心不在焉的,邵乾靠得近了,脑袋还微微偏了偏,似乎是想躲开他,又中途止住。何东垂着眼发了会儿愣,还是在邵乾一而再的推搡下起了身,趿拉着步子跟着往外走。
“怎么了最近?”等出了教学楼邵乾才问。虽然没有篮球可以玩,但也没有上去找莫桐拿。他知道但凡一上去找篮球,莫桐势必会跟下来。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小保镖似的。他想凑着这次机会和何东好好聊一聊。
至于何东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消沉还阴晴不定,他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恋爱了,还爱而不能得?
“没怎么。”何东抄着口袋耷拉着脑袋。
邵乾挎着他的肩膀紧了紧手臂,“别是喜欢上谁了吧?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何东的眉头就狠狠皱了皱,甚至是有些厌烦的表情掰开了邵干的胳膊。面朝路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别管,我就是心里不顺。”
“能说出来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何东长长出了口气,“慢慢就好了。”
“那行,咱们就走走。”
“今天星星还挺多的。”邵乾没有再多问,只抬头看了眼天空随意聊。天已经冷了,连月光都显得冷冷的。干净的天空几点星点缀在那里,像极了一双双调皮的眼睛。邵乾抬头看着夜空,整颗心都跟着安静下来。
也许是受到邵干的影响,何东跟着抬头看了会儿天,身上环绕的情绪明显缓和下来。
“初中的时候经常出来跑,都没认真看过天。”何东忽然开口。
就捣蛋一事,似乎优等生和差生毫无差别。虽然学习好,但男孩子似乎骨子里就带着调皮捣蛋的因子,只要有人撺掇就会火苗一样冒出来。那时候两个人没少做“坏事”,一起钻过别人的玉米地掰玉米,一起去别人的菜园子摘过嫩茄子(可以直接吃),下河摸鱼,荷塘摘莲子的事情更不用说。几乎每一年秋天,都要固定地到乡里那几家种莲藕的塘里抠些莲子回来。有时候莲子干掉,黑乎乎硬梆梆的也不能吃,就拿来当子弹玩。
农村的“偷”实在是很难界定。每年麦子将熟未熟,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挎着妈妈用破布拼出来的民族风书包,走过麦地出来,一人手中就有一把麦穗,揉一揉吹一吹,就是一把好零食。有的带回家在正做饭的锅膛里烤一烤,更是美味。
邵乾记得有一次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何东骑着单车去村子里找他玩。两人大中午的去自家田里玩了半天。具体玩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田里什么都是好玩的。地头河水里的河虾、田螺,田里到处乱跳的蚂蚱,还有路边河沟里堆积的麦秸里,顶着已经变凉的秋风勇敢生长的蘑菇。
总之他们去了田里玩到晌午,因为家住在村子最西头,从东地回家的时候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恰逢饭点儿,街上了无行人。刚走了不远何东就看见一家门口的粪堆上长着一个硕大的冬瓜。之所以说硕大,实在是那冬瓜足有他们当时身量的大半长,披着一层白毛。看来已经成熟,只是主人不舍得摘罢了。
农村家家户户都有把人畜粪便加生活垃圾还有野外收集的枯叶堆在一起沤肥的习惯,于是那些粪堆上长出西瓜或者冬瓜葫芦什么的也不奇怪。邵乾清楚得记得何东看见冬瓜时前前后后看了两遍,然后对他说:“这肯定是吕瓜(没人种,自己长出来的)!”
接着就跑过去摘下抱住就往家里跑。俩人一路跑回家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到了家里邵乾才觉得慌张。那之后何东骑着自行车载着半个用袋子装上的冬瓜走了,留下邵乾坐在院子里陪着邵安听着村东头一个妇女骂街听了一晚上。
有些回忆过了时间的冲刷,就只剩下欢乐,童年于邵乾就是这样。想起这么一出,便忍不住笑了。扭头借着路灯看见何东如今似乎成熟忧郁的脸,再想起当初的满脑袋坏点子的模样,更是忍都忍不住。
何东眉毛抽了抽,“你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