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途——海笠
海笠  发于:2015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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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院的,同届。”

“体院?那还瘦得跟个猴一样。他缠着你干嘛?!说!”

石崇无奈扶额,我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跟刘大包站在一起总觉得拉低了自己智商。

李好的脸极为难得的红了起来。他缩在椅子里,瞅瞅义正言辞的大包又瞅瞅我跟石崇,末了抬手扶了一下眼镜腿儿。

“……这个,他也没怎么缠我,就是说想跟我交个……交个朋友。”

“交什么朋友?啊?!有什么朋友好交的啊?!老子看他就没安好心!他就是想打你的主意!李好你——呜呜呜呜呜……”

我一把捂住刘大包的嘴,转头对李好说:“别听他的。你自己觉得呢?这男的到底想干嘛?”

李好拽拽我的袖子,我手顺势一松,快要背过气去的刘大包终于得救了。

“虽然话不能说死,但我自己感觉……他好像确实有点那么想追我。”

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李好的风格,相当委婉,相当含蓄,中间转了那么好几个弯,听得人都要晕了。

“说这么多干嘛,说他想追你不就完了嘛。”石崇直接把李好未定的结论给下死了,然后皱着眉头问李好:“那你呢?你怎么想?你答不答应?”

李好望着我们,又抿抿嘴。

“话不能说死……”

“——给我往死了说!”

“不太喜欢。”李好被石崇一激,顺口一张好人卡就溜了出来。他想了想,又赶紧补上一句:“但是也不讨厌,可以做朋友的那种。”

刘大包大喜过望,一脸【我们家孩子最棒】的骄傲表情,头发一甩,几片头皮屑飘到肩膀上:“老子就说吧?李好!有眼光!刘哥我太欣慰了!”

“操。你又不是他妈选女婿,关你什么事儿啊。”我把李好肩膀一拍,难得语重心长一回:“那这事儿你就自己处理好了啊,有麻烦再跟我们说。记着别傻不愣登地让人占了便宜。”

李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嗯了一声。石崇转头感叹一句:“这傻逼孩子,怎么看着这么不让人放心呢。”

果然,石崇这句话一语成谶。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李好彻夜未归,手机关机。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全没睡好。刘大包个乌鸦嘴还惨兮兮地说:“怎么办,这算失踪吧?要不要报警啊?李好他不会……不会被人、被人先奸后杀了吧?”

“杀你个头!”石崇坐在板凳上夹着个烟屁股,烟头都快烧到手指了。“这小子虽然弱不禁风的,脑袋瓜转得到快,比你个傻逼聪明多了,肯定没事。”

我们在床上折腾到四五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睡不到两小时,寝室门吱呀一声响,李好回来了。

刘大包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抹抹眼屎,开口就是一句:“你去哪儿了?!”

李好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站在原地歉意地一笑。

“在外面睡了一晚,没事。”

“睡、睡睡睡睡了?和谁睡了?!难不成是那个体院的瘦猴?!”

“没有——嗯,也差不多……”

“什么——!!”刘大包激动地唰一下直起身子,一不留神脑袋撞在了天花板上,嗷地一声惨叫。

“不是那个睡觉,是纯睡觉,真的。标准房,两张床。”李好认认真真地解释:“昨天他晚上把我约出去,跟我说……嗯,就说明白了,然后我没答应,再然后他让我陪他喝酒,喝醉了就开个房间让他睡了,没干什么。”

石崇这个时候也迷迷糊糊坐起来,哈了口气,自己漫不经心地闻了闻。

“他跟你说什么了?”

李好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衣服下摆。

“就……就说他上学期就很注意我,回去想了一个寒假,决定追我试试。”

“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没什么感觉,但也不讨厌。”

“哦。”石崇又砰地一下倒回床上,把一只胳膊伸出床外无力地挥了挥:“回来就成。闵行把闹钟掐了,一二节课直接逃,老子要补觉。”

我根本就没坐起来,把头埋进枕头里嘟囔着:“早掐了,他一回来老子就掐了。”

我们本以为李好这张好人卡一发,那体院的小子就该识相地默默滚一边去,结果事情简直出乎我们的意料:体院那小子追的更勤快了。他隔三差五地就把李好叫出去吃饭,李好不去他就直接打包送到我们寝室来。更奇葩的是他居然还翘掉自己的专业课来蹭我们课,就是为了能跟李好打个招呼说上话。这种死皮赖脸的求偶方式让我们寝室脸皮最厚的刘大包都为之汗颜。更让人汗颜的是,刚开始不屑一顾的刘大包却越来越待见那小子,理由是那小子出手大方,送饭送一寝室的量。就李好那小破胃,天天尼玛吃鸟食,二两的饭都能把他喂饱。于是剩下多出一堆好吃好喝的全落入了刘大包的橡皮肚子。那段时间刘大包整天喜滋滋的,脸圆了一圈,连鼻头那颗大包都显得精神了不少。

石崇对刘大包这种行为是颇为不齿的,直骂他完全不像个爷儿们,谁给吃的就跟谁弯腰。刘大包支支吾吾地解释说这不是怕浪费么,人李好都没说什么,你着急上火个什么劲儿啊。石崇又跟李好说,说李好你他妈听着,下次那个瘦猴再跟你送吃的,你就一饭盒拍他脸上。我冷笑一声,哼,谁春天不发个情追个人啊,你要是被你看上的妹子泼一脑门汤汤水水的,你高兴啊,站着说话还真尼玛不腰疼。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几个还真挺佩服那瘦皮猴的,对李好那叫一个百依百顺,一千一万个上心。有天课间李好无意中感叹了一声好想吃冰激凌,被坐在旁边打着蹭课旗号的那小子听见,晚上就风风火火地拎着五六杯DQ进了寝室,浑身上下衣服湿透。倒春寒时节银雨霏霏,那小子愣是骑着辆破自行车奔去了离学校最近的娱乐城,把冰激凌打包了送回来,往返花了一个小时。他闯进我们寝室的时候很是壮观,从头到脚没一根毛是干的,一手拎着几杯冰激凌,还非常自责地跟李好说,那个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儿的,我就顺着推荐口味的各买了一样,要是不喜欢你告诉我,下次我绝对不会买错。这一手亮出来连最吹毛求疵难以收买的石崇都沉默了,李好惊呆了,刘大包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就差没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说你真是我党的好同志啊。

那天晚上那壮观的一堆冰激凌被我们一个寝室送了一杯,李好自己留了一杯,草莓芝士的。他坐在座位上拿个小红勺子慢慢挖,体院那小子也没被我们立马轰出去,蹲在李好跟前,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李好吃了一口冰激凌,嘴巴抿了抿,笑得一颗虎牙露出来,说这冰激凌怎么有点化了。那小子一副落水狗的样子垂头丧气地解释,骑了半小时回来,也该化了,真骑不了再快了。接着让我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一贯谨言慎行对任何人都没有出格举动的李好居然舀起一勺冰激凌递到他嘴边,笑眯眯地说,你尝尝。

那体院的小子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登时僵住了,李好的手在那里举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一口含住了嘴边的红勺子。完了他也没怎么尝,梗着脖子一吞,魂不守舍地回了一句,哦,是有点儿化了。

这个有点过线的动作瞬间把刘大包刺激得蹦起来,捶胸顿足地哀嚎:操!老子明天就去找个妹子!老子也要人喂冰激凌!!

下一分钟,这个魂游天外的落水狗就被我们扫地出门了。

这次行动效果是明显的,结果却是惨烈的。第二天这瘦猴就病了,冷雨一浇,寒风一吹,还湿着个衣服蹲地上看了半天李好,能不病么。不过也活该便宜了他,病人有特权,李好在他躺床上这两天一下课就被电话紧赶慢赶地催着,这病怏怏的猴子连耍赖带撒娇,非要李好去他寝室看他。李好心里也挺愧疚的,二话不说就去了。这人也识相,不留李好多久,每晚不到八点就放人,放之前还要叮嘱来叮嘱去叮嘱一堆,无非就是什么我这两天病了啊你要好好吃饭啊记得自己买水果啊实在不想买就到我这拿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对于李好正大光明上人家寝室探望小情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姑且这么一说吧)的事,我们其实有点不放心。李好是基全校闻名,是众多兄弟的重点防范对象,想当初我们寝室接受他也用了两三个月,这样直接登门入室的没问题么。

于是在那瘦猴生病的头天晚上,刘大包就逮住了刚回来的李好,眉头皱得颇有忧国忧民的架势。

“李好我问你个事。你去人家寝室……没什么问题吧?”

李好非常聪明,一下子就领悟了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答得也很爽快。

“没有,他们都还挺好的。”

“挺好?怎么挺好?”

“就打个招呼,然后各干各的,也不尴尬。”

刘大包一摸脑袋,讪讪地开始笑:“嘿我还以为就我们寝室风气开放,那就好,有事别憋着啊。”

最后这句话或许是被我们重复了太久,跟催眠似的。半个月以后,李好果然就没憋着了,从不主动开口说私事的他居然一回来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寝室中央,一脸快看我快看我的闪光表情,把石崇乐得狠狠在他肩头拍了一把。

“干嘛啊?坐得这么正,想被逼供啊?”

“嗯。”李好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脸矛盾。

“那个……他又跟我……表白了。”

表白这两个字一出口,李好那张嫩嫩的巴掌脸顿时红了一截。

“然后呢?”

“然后……”他皱起眉头,很不好意思地小声嗫嚅着:“我说我考虑下,但其实我还是不是特别喜欢他……”

“所以呢?!”石崇显然是被这磨磨唧唧的小样给烦到了,又把他肩膀死命一拍:“你还真是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就不能说快点啊?!”

李好被这一掌拍得小腰一弯,嘴皮子瞬间利索起来。

“我觉得他都这样追我了,我还不答应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但我真的不是特别喜欢他。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很糊涂,又很害怕,被退学以后马上放纵了,男朋友一星期换一次,还老跟人出去约炮乱搞,经常不回家。后来我自己觉得很难受,觉得自己特别贱。放纵多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高兴也只浮在那层面上。所以现在我不想将就了。这话我都跟他说了,结果他还坚持说喜欢我,搞得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

这回不光是刘大包,连我跟石崇脸上的表情都有那么点往目瞪口呆过渡的架势。没想到拎起来只有一把骨头架子的李好居然也干过这么放浪的事,还经常跟男的约炮?!靠,老子活了二十年到底活了些什么东西!!

李好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内心估计正天人交战。我们三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感叹了一回,然后把李好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不想答应就不答应呗,个猴崽子能把你怎样?!”我转身落座,翘起二郎腿:“再说了,他看上你关你屁事?!他就算对你再好,掏心掏肺地恨不得把好的都给你,你他妈偏不要,那一切也都是白搭,只能怪他自己没眼色。”

刘大包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地看着我。石崇嘴角一撇,冷嘲热讽道:“呵,看不出你这狗嘴还能吐出点象牙来啊。”

果然,李好翻来覆去一晚上想通了,决定不憋着自己,万分抱歉地拒绝了瘦猴的第二次表白。

这次拒绝开启了体院那小子漫长的等待李好回心转意重投怀抱的道路。整个大学四年,他永远都惨兮兮地观望李好,眼神巴巴地像三天没吃饭的乞丐望着一个香喷喷的白面儿馒头。他也挺懂事的,从来不上赶着缠着,路上碰见李好也就打个招呼,收到李好一个挥手也不原地蹦跶了,憋着回寝室蹦跶。他每个星期都要请我们寝室其他三人吃饭,目的是从我们嘴里得知李好的饮食起居,生活状况,操心得跟李好的妈一样。渐渐地连我们都开始同情他了,刘大包还特感慨地说,不愧是搞体育的啊,耐力真他妈好,跟上了发条似的,这么天天追着也不嫌累。

李好还是一样,该干嘛干嘛。学校里照样有男的不待见他,他也照样不放在心上。姑娘们照样喜欢缠着他,他也照样笑呵呵地全接着。以前我们看他跟看小丑似的,黄眼镜腿儿,白书包,花花绿绿的衣服裤子,一副弱不禁风欠操的小样儿。接触久了才发现,丫是喜欢被操,但该办正事的时候也不掉链子。奖学金年年拿,先进年年评,简直恨得人牙痒。四年之后他拿了国家奖学金,站在表彰大会的台子上,还是那件粉不粉红不红的衬衫,瘦得跟麻雀样儿,一笑露出一颗虎牙,矜持中带着点得瑟,把台子底下的瘦猴都看呆了。瘦猴拿手机全程录影,完了跟传家宝似的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还跟人急说,那是老子未来的媳妇!那是你们能看的啊?!

李好领完奖以后下来,石崇把他身子一搂,毫不避嫌,男寝208的尾巴都跟着翘到了天上。刘大包简直是横着走出了会场,还拿眼斜着现在依旧不拿正眼看李好的那些男的,眼神里分明是活生生的鄙视:怎么,你还看不起他啊,你站台子上试试?我一手扯着大包一手扯着石崇,四个人歪歪倒倒地冲出会场,找了个地方大搓一顿。

饭桌上李好特真诚地跟我们道谢。石崇大手一挥示意不必,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多丢人。吃到一半瘦猴的电话追来了,那话里的意思是想过来一起闹闹。李好心情好,法外开恩地答应了,还难得地喝了酒。瘦猴赶过来正看着他酒后红通通的脸,眼睛都直了,激动地拿出手机又要拍照。李好笑得傻兮兮地伸手挡镜头,还打了个酒嗝。

石崇在一旁笑他:“看你喝成这个逼样,不能喝就别喝。特么老子还记得班上第一次聚在一起瞎闹的时候全班男的都喝酒,就你喝什么饮料,特殊待遇啊我操。”

“你还敢提这事?!”我照他脑袋就是一下,开玩笑说:“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就把别人甩地下了。”

这事儿当初挺糟心的,现在想来却变成了有点喜感的回忆,我们谁都不介意,李好也是。

果然,李好立马凑到石崇耳朵边,喷着酒气偷偷摸摸地重复当年那句话。

“喂——”

“又要干嘛啊你这是?”

“我是同性恋——”

石崇把他脑袋一推:“怎么着?还想再被摔一次啊?”

李好把桌子一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眼镜滑到鼻尖上摇摇晃晃地挂着,声音却是异常地理直气壮:

“——老子是同性恋!老子就喜欢男的!老子就不喜欢女的!怎么着吧!”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周围几桌人都转过头来看向李好,有惊讶的,有冷漠的,有纯粹看热闹的,有开始兴奋的,也有带着明显鄙夷的。

刘大包看见这么多异样的眼光赤裸裸地窥探李好,顿时心头火起,跟着手往桌上一拍,大嗓门嗷地一下就亮开了。

“看毛啊?没看过基佬啊?!老子也是同性恋!老子这一桌都是同性恋!!”

石崇顿时脸就黑了。

我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瘦猴被我喷了一脸。只有李好,笑得直打酒嗝地摊在桌子上,嘴角都恨不得咧到耳根去,像个喜滋滋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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