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心纠结地抱着儿子，低头贴着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可怜的小精灵跟他父亲却没什么心灵感应，一边玩着尿布一边咯咯笑着。笑着笑着身体忽然一轻，又变成毛绒绒的小熊猫掉进了纸包里，手舞足蹈地挠着纸面，不知怎么折腾地就转了个身，头尾都从裤腿里穿了出来，喜滋滋地“啊啊”大叫。

刚刚穿上褶边印花纸尿裤的小银龙也跟着兴奋地叫了起来，鼻孔里控制不住地喷出浓烟和点点火星，从尿布后面小洞里伸出来的尾巴上下摇摆，险些抽到温彻斯特脸上。他忙把女儿放到胳膊上架着，结果这头小龙忽然打了个喷嚏，喷出一小股火苗烧到空中，自己也随之变小，滚进了柔软的纸包里。

两只小熊猫从一生下来就没分开过，在纸尿裤里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想念对方的气息，软软的叫声越来越响，像婴儿的哭声一样充满了不悦。

两位父亲忙把他们掏出来并排放在沙发上，赫珀女神也凑过来给他们顺毛，含笑问叶迟：“我想留在这里多看看两个孩子，顺便也能帮你们抵挡光明神的攻击，你们不会嫌我在这里碍事吧？”

这种事自然是求之不得，叶迟连忙起身答应下来。海神圣西司笃也凑了过来，摸着小熊猫软软的皮毛说道：“我也想过几天再回海里，而且……小胖达的影像能不能送我一份？我想回去以后慢慢回味。”

一份录像而已，叶迟痛快答道：“这个当然，我再把影像多复制一份，两位临行时带上晶核和电视机一起回去吧。”

两位神祗就在山上住了下来，恰好光明神一直没来找麻烦，叶迟闲来无事就用

新领悟的火法开炉炼器。

他早就想给自己弄一份好用的武器，如今境界既高，手里的真火品质也达到了仙品，正是炼器的最佳时机。温彻斯特想再揭几片鳞片送给他，叶迟却摇头拒绝，神秘地笑了笑：“我身上有最适合炼本命法宝的材料，不用拿你的了。”

这片大陆上也有许多称得上天材地宝的东西，光是一样魔核就不差于妖学知识里记载的灵石、玉髓之类。可是妖怪更多的是把自身爪牙皮毛之类炼成武器，这样用起来心灵相通，落到敌人手里也容易收回。

叶迟支开众人，自己化成熊身，往炼器炉里点了一朵玄天真火，然后把手一摆，掌上的十二枚利爪便齐齐脱落，飞进了器鼎之中。他又放了天使身上拔来的羽毛、那具神躯的一块血肉、还有更常见的精金、秘银和星铁凑成一炉，用极高温的真火反复烧炼，将各种矿石的精华粹炼出来，再以那块神体作中介引导这些精华融合成一块。

开炉之后便有一道宝光直冲九宵，映得整个房间都明亮异常。叶迟抓准时间倒进去一碗事先准备好的神血淬炼，蒸腾的血雾散去之后，便见鼎内静静放着一套十二枚乌黑莹亮的飞刀，刀面上洒着一片细碎星光。之前冲宵的神光已转为内敛，十二柄飞刀在鼎中嗡嗡低鸣，就像还长在他身上时一样有骨血相连的牵引感，稍一勾指，便飞回了手中。

化神期都过了大半，居然才刚开始炼制本命法宝，都怪他修行速度太快了。叶迟不无得意地想着，将飞刀收入丹田温养，大袖一挥就回到前厅看孩子。

两只小熊猫倒像是更喜欢这副有毛的外表，两颗头扎到一起，趴在松软宽大的尿布上睡觉。海神圣西司笃倒是这屋里见着他最激动的，起身握住他的手问道：“我该回海里了，听说你能用豆子变成假的胖达王，能不能让我捎一只回去？我也可以用金子买，或是海底出产的宝石和珍珠之类的都行！”

叶迟愕然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竹筒，洒了几粒到地面，便化成了满厅熊猫，有大有小，最大的和他自己差不多，小的却只有三四个月、刚会爬的样子，随手抄起来送到海神面前：“您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本来就该答谢，怎么能还要您的东西呢。”

这些熊猫就像真正的活物一样，一现形就各自活动开，有打滚的、有睡觉的、有趴在茶几边上啃木头的，还有一只抱着海神的腿不撒手，胖胖的头抵在他大腿上来回蹭。海神眼里闪动着光芒，一手搂着叶迟递上来这只，一手摸着抱大腿的那只，看哪个都觉着可爱得放不开手。

温彻斯特把女儿交给埃文，起身揽住叶迟的腰身，对海神说：“我们正好也要回诺瓦帝国一趟，正好帮您把这些胖达送到海边。”

去诺瓦帝国？他突然提出这种建议，叶迟都有些惊讶；埃文有些想回去看看家乡，却又怕自己出现会引来教会注意，正在两难间踌躇；西尔维斯却直接站起身来表示反对：“为什么要去那里？”

温彻斯特把女儿递到他怀里，神色不动地答道：“我要带叶迟回家乡去，取一些早该取出来的财产。”

既然叶迟能消化神格，创世神的神格和留在神苑里的东西也就都可以去取了。创世神再也不可能复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被光明神取代，那么由叶迟吞噬分解那枚神格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而且小熊猫垃圾筒留在奥西乌斯山下太久，他也担心会被教会的人发现。

他虽然一向脾气温和，可决定的事从没有过半途而废的，当初失去身体，困在山里四千年也未改初心，如今只是回趟家的小事，别人更是劝不住。圣西司笃起身回程的那天，他也化出龙形，驮着叶迟和埃文跟在海神身后离去。

西尔维斯也不想一个人留下来，无奈这座山上还需要人主持，两个孩子也都要人照顾，不可能所有人都离开。赫珀女神慈爱地安慰了自己这个最忠诚能干的孩子，一手抱着一只小熊猫，腿上拖着几只稍大的豆粒熊，艰难地跟他并肩而行，送银龙一行离开这座山。

84.

富贵不归故乡，犹锦衣夜行。虽然埃文已经失去了圣骑士衔，而且从一位前途光明的教会核心人员沦落到了不能见光的悖神者，但他还是回到了自己住了几年的拉乌尔公爵府。这里不是他真正的家园，可他的亲人都已经故去，庄园也早就被拉乌尔家收回，所能回去的地方也只剩下这座公爵府了。

他把头上的精灵式风帽拉得更低，遮住那双金光流转的星眸，敲开了拉乌尔公爵府大门。

叶迟和温彻斯特同样穿着旅行法师的长袍、戴着兜帽，坐在不远处的小酒馆门外目送他进门，然后放下手中苦涩的麦酒，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温彻斯特握紧了叶迟的手，低声说道：“等我们回来之后，也一起去拉乌尔公爵府见见那位公爵吧。我也要感谢他之前照顾你和埃文——没有埃文，没有他供埃文去希利亚魔法学院，我就不可能遇到你，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叶迟歪着头倚到他身上，五指紧紧扣住他的手，就这么在来往人潮中隐去身形，回到了他们最熟悉的奥西乌斯山。

那座山仍像从前一样静谧美好，他们没再回去看希利亚学院和温彻斯特居住了数千年的洞穴，而是直接进入地下的封印阵中心。这片山洞头一次完全打开，露出宽大得可容纳银龙躯体盘踞的正洞和周围存放着传奇魔法道具的小厅。

温彻斯特走到大厅中央，弯下腰在坚硬的地面上抓了一把，修长的手指就像龙爪一样深嵌入地面中，掀开了一小片地面，从下面空洞中掏出那个银光闪闪的小熊垃圾筒。

垃圾筒上流淌着温润的神光，还像刚被制造出来时一样精美眩目，和温彻斯特壕光闪闪的俊美外表相得益彰。他打开垃圾筒的上盖，递到叶迟面前：“从我知道你有吞噬血脉的那天，就已经打算把它给你了。我是创世神最后的使徒和守护者，有权选择新一任掌控创造法则的神祗，所以……”他取出神格递到还有点不在状态的叶迟唇边，含笑劝道：“至高之神留下的遗产之中，我已经是你的了，其他的东西也到了属于你的时候了。”

修长的手指精美如雕刻一般，那手指上托着的神格是散发着令人沉醉的强大力量。不过若是在境界差一点的时候接触到这种包罗万象、含有天地生化之机的大道，他的心志肯定无法保持清明。说不定当场就会一头扎进去，身合大道，只留下一具空皮囊。

但叶迟已不再是那个刚刚开始修行的小妖，他已经见识过另一条大道，那枚火系神格前些日子也消化尽了。虽然不能像这个世界的人一样直接成神，可是化神以上那个境界也像玻璃天花板一样，举目可见、触手可及。如今这枚神格对他来说不只是诱惑，也是可以真正把握住的力量。

叶迟低头含住神格和温彻斯特的手指，万古洪荒般令人敬畏的神力就流进了他体内。至玄至简的大道也向他敞开了大门，犹如日生月落、生死轮转般自然朴素，却又蕴含着这世上至为神秘宏大的力量。与上次接触的单纯火法不同，这枚神格向他展示的是这个世界的诞生。

这个世界最初的神只有创世神胡兹一人，直到他创造了世界，才有其他神祗从世界的法则中凝聚而生成，还有一部分则是他在沉分身时为了更好地控制法则而同时创造的。但是世间法则只够凝聚出一枚上位神格，哪怕是这位创世神也不能在一位神祗存在的时候就创造出另一位能与他比肩的神祗，更不能剥夺这位神祗得到的信仰之力。

所以数万年后，他亲手创造的光明神反倒拥有了能够对抗并重创他的力量。

叶迟感悟着这些法则的同时，也似乎踏入了时间长河的另一端，看到了这个世界自诞生之日起所有生命的故事。流转的画卷中也有那名披着世间所有光华，外表宛如至高善神，却挑起众神之战，最终将创世神胡兹扯下神座的光明神德莫斯。

他看到了这片世界如何被神战撕裂——人类居住的奥西乌斯大陆还好些，神族居住的那个世界几乎都随着主人的陨落而坍塌甚至消失，还有些神域在战争被神力撕扯着落入虚无中。两位神祗最后一战的场面最终浮现，创世神的身体被的长剑贯穿，钉死在地上，但光明神的身体欺下来的霎那，那具原本安静如死去的身体瞬间活动起来，指甲修得短而平滑的手像楔子一样钉进光明神胸口，挖出了内里鲜红跃动的心脏。

短暂的交手中却包含着各种大道的压制和反制，看得初窥此道的叶迟心醉神驰。光明神体内拥有的法则力量甚至强于创世神，看来那时候就已经吞没了不少神格，只是最后一击，还是让创世神施展了出来，并且剜出了他的心脏。握着鲜红血肉的神祗忽然抬眸看了他这方向一眼，嘴唇微启，发出了穿透时光长河的声音：“你好，我的继承者。”

叶迟的声音无法穿透时光，只能看着对方的身体消散在原地，然后眼前的情景变化，汇成了另一片充满生机的美丽神域。而创世神的影象也似乎鲜活整齐了许多，褪去杀戮与血腥气，温柔慈爱地对他伸出手：“来自异界的幼神，到神域来接受我的传承吧。”

幻像轰然散去，那个邀请却还萦绕在耳际。叶迟缓缓睁开双眼，握住了温彻斯特仍旧按在他唇间的手——方才在他识海中过了数万年岁月，但现实中却只有短短数秒。温彻斯特的身体也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满眼温柔，隐约与那位创世神倒也有几分相似，大约他创造出温彻斯特时，也拿自己做了模版。

不过在叶迟看来，那位创世神的金发不够低调奢华，淡蓝色的眼眸又稍嫌普通了点，比不上自己这只银龙气质出众。他得意地笑了笑，把脸贴在那副宽厚坚实的胸膛上：“我已经被创世神承认了，有资格踏入他的神苑，咱们走吧。”

周围的山洞像幕布一样无声撕裂，唯独他们两人站的地方被一片苍茫玄奥的力量护住，冲破无尽虚空，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眼前的世界温暖湿润，远方山色虚实相接，空中一片蔚蓝，看不到太阳却保持着正午般明亮的光线。脚下生满了柔嫩的细草，远处森林中出没着他认得或不认得的动物，各色花朵如地毯一样在他们眼前铺出一条大道，引向远方恢宏的神殿。

这片天地像是遗世的桃源，却唯独缺了居住其中的人，或者说是神。

叶迟沉迷于新鲜景致的时候，温彻斯特已经抹去了眼角的泪光，带着他走向那座自己出生的神殿。这里仍被世界最初的力量保护着，哪怕在失去主人数千年后仍旧洁净如新，两人踏入之后，这片世界中流淌的神力便聚集到殿中，化作那位在幻象中邀请叶迟的神祗。

他的身体虚幻着，动作都像水中倒影一样缓慢而带着重影，神色慈和温暖，目光苍茫古朴，明明是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外表，却有着长辈般的亲切感。叶迟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长出皮毛，化成了最初的大熊猫状态。而那位已死去的神祗伸出手来，竟像活人一样摸上了他的头顶的软毛。

“真高兴我的继承者是这样一位可爱的神祗，还能和小温彻斯特成为永生的伴侣。我现在这状态，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们当作礼物的了，就把这片神域留给你吧。”光明神一手摸着叶迟，一手摸上同样在他力量之下化成原形的银龙吻尖，慈爱又满足地笑着：“以世界最初之神胡兹之名，我的继承者胖达王将受到创造法则承认，拥有我留在世上的一切造物。”

“父神……”温彻斯特抬了头，一双填满眼眶的银色眼珠里充斥着悲伤与眷恋的神色，骨骼嶙峋的龙头蹭上了那个虚幻的身影。创造者轻拍着银龙的头颅，扶起正在行礼的大熊猫，温和地说道：“你现在能够领悟法则，但是还不会灵活运用，我来教你运用自己的神力，利用你掌控的法则进行战斗。”

他虚幻的手掌按在大熊猫额头，渐渐融进那具圆滚滚的身体，平静安详地消失在银龙视线中。温彻斯特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随着他的创造者和抚养者逝去而落下，长尾一卷便将叶迟的身体护住，轻轻舔着他柔滑的皮毛，等待他从创世神的教导中醒清过来。

这片神域的时间独立于世界，温彻斯特也无法估量叶迟花了多长时间才从领悟中苏醒，不过这段时间已足够他把熊猫身上的毛皮舔得沾成一缕一缕的了。他也不觉着这种生活无聊，若是以后他们一家三口能长长久久地住在这片神域里，哪怕就过着舔舔毛、晒晒太阳的生活也挺好的。

这么想想，还是女儿好，以后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当初给叶迟做的小裙子都可以给他们的雷克斯穿上，多余的宝石也可以做成胸针和发卡……

等到叶迟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凉嗖嗖的，眼前正对着一双银光闪动的巨眸，自己颔下枕着的正是银龙圆润坚硬的尾巴。

他刚刚精妙的大道中回过神来，茫然地舔了舔唇角，然后身下一空，那头匹型银龙就化成人形，把他毛绒绒胖乎乎的熊头抱进怀里。叶迟回了神，也变回了人形，湿漉漉的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和原形完全不同的削瘦身形，纤长的四肢在衣服包裹下历历可见。

温彻斯特语重心长地劝道：“快把湿衣服脱下来晾晾，虽然这里天气温暖，也要小心被风吹到会受凉。”

他怀里的妖精还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眼神完全不对焦，双手下意识去解腰带，手指倒是十分利索。银龙的手掌也覆到那双正在解衣的手上，低头嗅着他身上自己的气息，把他拥进怀中，双臂越收越紧。

叶迟的眼中渐渐有了神彩，之前沉浸在法则中的心神也重归现实世界，褪下湿衣，打了个响指在空中燃起火苗，然后让衣服浮在火边烤干。银龙以指代梳，替他梳通湿滑的长发，吻上他挺直的鼻子，睫毛在开合之间刷过他光洁的额头，低声问道：“是不是有点冷了？”

叶迟被他的睫毛刷得眉心痒痒，轻笑着扭开了脸，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这样好像就不冷了。”

85.

这片神域温暖光明，像是永无痛苦的理想乡，可他们俩也不能像晋时的武陵人一样留在这片桃源中不再离开。叶迟已经见识过了开天劈地之道，距离合道已不只是触手可及，而是必须要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才不会立刻突破那片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