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说了句:
“姐,花芽上高中前,我一定要把钱都还给你,翻倍的还给你!你放心,到时候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要让我侄子读高中。”
沈天郁呢?
沈天郁倒觉得无所谓。小学和初中不用交什么学费,就是买书本花钱,而且是越往上读花的钱越多。现在他能感觉家里有点紧,所以从来没主动说过要跳级的事情。
当然,这也和他随遇而安的性子有关系。他觉得能和表哥在一起读书挺好。
那年四月,陈寡妇生了,是一对儿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孩,据说长的好看,很像尤金勤。夫妻俩高兴坏了,没舍得把孩子送到乡下给老人养,就带在身边自己养活。
沈天郁问陈夏生有什么感觉。他害怕陈夏生会嫉妒这两个小孩,怕陈夏生会觉得父母偏心。可是陈夏生表示毫无关系。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对这两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点都不亲。似乎在陈夏生心里,只有沈天郁才算是自己的弟弟。
六月,春阳小学毕业了。那时春阳已经十六岁,背着行李就和父亲踏上了离乡的火车。
沈天郁和陈夏生一起送春阳,春阳再次邀请陈夏生去打工,却被陈夏生拒绝了。
“我还想在我弟身边多待几年。”
那时候陈夏生已经明确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也明白两个男人没什么好结果。他只能不断拖延和表弟在一起的时间,日后就算没结果,也最起码有过很长一段相处的时间。
第二年,沈天郁和陈夏生毕业。那时候进初中还需要考试,由于陈夏生的成绩太差,那天考试的时候沈天郁就把卷子摊开,让陈夏生抄。
沈天郁是不愿意借给别人抄的,可是陈夏生毕竟不是别人,而且这次考试也不是普通的考试,沈天郁希望陈夏生和自己进一个学校,就在考试前一天和他商量好了,借给陈夏生抄。
陈夏生的视力很好,很快就写完了卷子,可是他没有告诉沈天郁。因为沈天郁侧着身子给他抄的时候,陈夏生正好能看到沈天郁的脖子。
他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沈天郁的脖子,看的沈天郁都忍不住转过头来,扬扬下巴,让他赶快写。
两人动静有点大,监考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那时候考场的纪律没有现在这么严,只要不太出格,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考试的座位都是随便坐的,所有人都想坐在沈天郁身边,可就算坐在他身边,沈天郁也不一定借人看,因为沈天郁曾经明确表示,自己只愿意借给陈夏生看。
走出考场,沈天郁忍不住想揍陈夏生一顿,厉声道:
“考试呢,你发什么呆啊?还愿不愿意和我上一个学校啊?”
“我都写满了,应该没事吧。”
沈天郁有些担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陈夏生不能和自己一起。大概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产生了依赖了吧。沈天郁又叹了口气,特别害怕陈夏生抄串行了。
这样担惊受怕的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两人上了同一所初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尤金莲高兴坏了,拿着他们两个的录取通知书,仔细抚摸。
因为初中离家有好几十里,尤金莲就说要买一辆自行车,让他们两个骑车上学。可是那时候自行车还不是很普及,一个村里也见不到几个人买。以前沈天郁非要刷牙,并且习惯买牙刷的时候,就有人对尤金莲说,她太惯着孩子了,要是现在尤金莲给他们买辆车,肯定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于是沈天郁对尤金莲说:
“妈,别花那钱了,留着给我买课本吧。我和哥住在学校里,周末回来。”
“那不行。你刚多大啊?”
“可是人家都住宿啊,而且我还有我哥照顾我。”
尤金莲忧心忡忡的说:“可是……”
“没事。”沈天郁斩钉截铁地说,“就住宿吧。”
沈天郁就这样和陈夏生踏上了住宿的生活。乡下的住宿条件不好,开学第一天,尤金莲抱着铺盖帮他们两个铺床,一看到那小床就吸了口冷气,仔细看,一个宿舍要睡二三十个学生。
“这儿怎么连暖气都没有啊?”尤金莲惊讶道,“不行,这怎么睡觉?”
“妈,没事。”沈天郁挡住她要走的身体,道,“都是这样的,我没关系。”
尤金莲非常不乐意,走的时候还叮嘱陈夏生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陈夏生自然答应,一边点头一边把铺盖放到沈天郁旁边的床上。
初中生活非常单调,几乎都是主科课程,只有周五的上午帮学校义务劳动,拔菜施肥什么的,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上了两天学后,沈天郁发现自己的表哥有些不对劲了。
沈天郁很久以前就知道陈夏生特别爱粘着自己,如果一个小时看不到沈天郁,陈夏生就会不停地找他。可是上了初中后,陈夏生开始不自觉的躲着沈天郁。其实也不是躲着,反正是没有以前那么亲了。
更奇怪的是,沈天郁上课的时候总会感到陈夏生在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似乎从来不放到黑板上,每次沈天郁扭过头,都会看到陈夏生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老师自然也发现了。一次数学课上,老师撅下一半粉笔,精准的往陈夏生那边砸过去,口中说道:
“陈夏生,看什么呢?”
陈夏生这才反应过来,在全班的哄笑声中,低下了头。
沈天郁曾经问陈夏生,他这是怎么了,可是陈夏生只是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沈天郁突然就明白了。陈夏生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差不多到了谈恋爱的年龄,而自己旁边坐着的就是一个名叫赵香香的女孩,长得很是漂亮。想到这里,沈天郁恍然大悟,原来陈夏生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同桌。
陈夏生是班里的卫生委员,晚上要留下来负责打扫卫生,有时候赵香香也会留下来帮忙,因为她是班里的女班长。
以前的时候沈天郁也会留下来,等着陈夏生忙完,再一起回宿舍。自从他误会陈夏生喜欢赵香香的时候,沈天郁就不留下来了,总是找借口先行离去。
独自一个人往宿舍走,沈天郁突然感觉有点奇怪,他似乎并不愿意哥哥这么早谈恋爱,想想他日后还要娶妻生子,心里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从小都没分开过吧。前世沈天郁养过一条宠物狗,几乎是不亲近任何人,唯独喜欢粘着沈天郁。后来沈天郁得了肺病,那狗总是掉毛,只会加重他的病情父母就把它给了别人。那时候沈天郁难过了许多天,现在的心情,和那时差不了多少。
不过把哥哥比成宠物狗也很不好了。沈天郁笑了两声,刚要继续往前走,就听到身后有人急促地喊:
——花儿,等等。
第十五章
沈天郁回头一看,就见陈夏生背着书包,正往他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
沈天郁很疑惑,不知道陈夏生为什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怎么不和她多待会儿?”等陈夏生跑过来,沈天郁忍不住问道。
“……”陈夏生急促的喘气,然后猛地抓住沈天郁的手。
“……”
“我,我……你为什么先走了啊?”陈夏生声音沙哑而哽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他的手紧紧握住沈天郁的,让他挣脱不开。
沈天郁有些惊讶地说:“当然是给你们两个留点私人空间……怎么,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了?天这么晚了,让女孩一个人回去吗?”
“别管她。”陈夏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拽住沈天郁就往前走。沈天郁扬手把陈夏生的手弄开,问:“你怎么啦?”
“我不喜欢她啊!”陈夏生突然大喊一声,惊得旁边树上的雀儿都飞了起来,他继续说道,“我不愿意和她在一块儿,就想和你在一起待着。”
“行行行,”沈天郁压低声音,很无奈地说,“我知道了,那你小声点行不?都让人听到了。”
陈夏生听话的闭上嘴,反手又拉住表弟的手,低头往前走。
沈天郁觉得好笑,说:“想和我一块儿待着啊?那你躲着我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想谈恋爱,故意不让我跟着你呢。”
陈夏生说:“我哪儿躲着你了?”
“那你为什么每天早上起那么早,不和我一起吃早饭?”
“我……我去洗衣服了。”
沈天郁想想,确实是,有时候早上起来,自己的衣服都被陈夏生洗的干干净净。又问:“干什么起那么早洗衣服啊?”
陈夏生一偏头,没说话。
沈天郁又问:“你也不爱和我说话了,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就发呆。上课的时候还总往赵香香那边看,我能不误会吗?”
“我哪儿是往赵香香那边看啊。”陈夏生脸都红了,说不清的羞恼,“我,我是在看你啊!”
“你看我干什么?”
“……”陈夏生沉默了。
于是这个问题就缠绕在沈天郁心里多天。他觉得自己和陈夏生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根本不明白陈夏生为什么上课还要看自己。他也曾经劝诫陈夏生,让他上课好好听讲,不过毕竟陈夏生是哥哥,沈天郁也不好在学习上为难他。
陈夏生倒是想告诉他,可是没有那个勇气,只能苦着脸,看着暗恋的人误会自己喜欢别的女生。
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如同先前说的,简陋的宿舍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小炉子,学校每个月发一簸箕的煤球,那点煤球,烧一晚上就没了,根本不管什么用。
这样的话晚上睡觉就非常冷。
一到冬天,沈天郁就手脚冰凉,家里有暖气还好一点,到了这里,几乎就僵硬的不能动了。
有一天晚上是在冻得受不了了,沈天郁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没过一会儿他听到旁边床铺窸窸窣窣的,随后就是一人起床的声音。
那人摸索着往沈天郁那边走,沈天郁就感觉自己的小破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下一秒被角被人掀开了,一个温热的躯体凑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干什么啊?”沈天郁压低声音,已经看清楚那人是陈夏生了,连忙说,“快回去,被老师看到要挨骂的。”
“这么晚了,谁来检查啊?”陈夏生也压低声音,很心疼地说,“瞧你手都这么凉了,再冻一会儿,手还要不要了?”
沈天郁没说话,感受着陈夏生粗糙的手指一下一下揉搓着自己冰冷的手,半天才扭了一下,说:“学校又不是家里,我能怎么办?”
陈夏生叹了口气,起身把自己的被子盖到沈天郁身上,又灵活的钻了回去,压了压沈天郁的被角,道:
“睡吧,我早上早起回去,以后晚上我和你一起睡觉。”
沈天郁把手放到陈夏生胸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感动。
最冷的一段时间就开始放寒假,两人背着行李回家,大老远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和尤金莲吵架。沈天郁和陈夏生对视一眼,连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走。
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个骂骂咧咧的高胖男子从沈天郁家里走出来,猛地摔上门,把尤金莲尖锐的骂声阻挡下来,一边走一边骂。
沈天郁眯起眼睛,总算看清楚这个男人是谁了。那人就是沈天郁的大舅,不过和他们家不亲,除了过年,没什么时候能见到,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沈天郁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陈夏生拉回家里了。
一进家就看到尤金莲坐在床边叹气,不过在看到沈天郁的时候,尤金莲又露出笑脸,慌忙站起身,把沈天郁手上的东西接过来。
“放假啦?”
“嗯,”沈天郁点点头,问,“我大舅来干什么?”
尤金莲脸上厌烦的表情显而易见,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几块钱,道:
“家里太冷了,别冻着你们,回头感冒了。拿着这几块钱去门口的澡堂洗澡吧,狗蛋,你帮花芽收拾一下衣服。”
“行,”陈夏生应了一声,问,“现在就去?刚十二点。”
“傻子,现在去人少。”尤金莲轻声责备,但是语气却是亲昵的,“快去吧,洗得干净点。你看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陈夏生手脚又加快了一点,走出门的时候还对沈天郁说:
“现在洗澡?咱俩还没吃饭呢,姑姑这是要把咱俩支走吧?”
“嗯,”沈天郁自然明白。他点点头,回想刚才走出去的大舅说,半晌道,“我妈有事儿要做,咱俩待会儿再回去。”
正是大中午,澡堂里没什么人,老板都坐在前台吃饭,一看到他们两个小孩,就象征性的收了两块钱,让他们进去了。
这里的水不花钱,交个一块钱就随便洗,想洗多久洗多久,没人来催。
澡堂里面安了三四十个水龙头,一拧就有水,水势浩大,砸在人后背上生疼。澡堂里面水汽弥漫,常年不散去,所以天花板上都是水滴,时不时落下一滴,就落在刚脱完衣服,准备往里走的沈天郁身上。
那水珠有点凉,落在沈天郁身上让他忍不住躲了一下子。这一躲,他就发现站在他身后的陈夏生正发呆的看着自己,脱了一半的上衣还挂在身上,整个人就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傻了?”沈天郁笑道,“快脱,冷不冷啊。”
还真的不是很冷。陈夏生心里说了句,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竟然有些胆怯。
沈天郁并不知道陈夏生纠结的心理,他拧开水龙头,然后被突如其来的水势砸了个正着,澡堂里升起一股热气,还有奇异的木头香。
沈天郁闭上眼睛往头上涂洗发水,由于怕洗发水流到眼睛里,期间他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陈夏生站在最里面的一个花洒下,离他远远的。
沈天郁:“……”
沈天郁揉了揉头发,对陈夏生说:“哥,你过来帮我擦擦背吧。”
陈夏生小声道:“你自己擦擦吧。”
“够不到啊。”沈天郁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疏远感到气愤,拿着洗发露站到陈夏生身边,无奈地问,“你又怎么了啊?”
“……”陈夏生小声嘀咕两句,侧过身,没回答,只是不看着沈天郁。
沈天郁还想说什么,突然就看到陈夏生蹲了下去,他把头埋到膝盖上,抱住自己的小腿,任由水流砸到他的后背,发出‘怦怦’的声响。
“干什么?”沈天郁看着蹲在地上装死的陈夏生忍不住想用脚踹他的屁股,“陈夏生,你站起来!”
沈天郁的声音很严肃。他本身是个性格温润的人,但是真的气急了就会非常严厉,声音也能体现出来。不过沈天郁很久都没有生过气了,大概是现在他觉得陈夏生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所以有点不高兴。
陈夏生一听沈天郁的声音就知道他真的急了,心里有点慌,却还是没有站起来。
偌大的澡堂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热水把沈天郁的手臂都烫红了。他沉默着转过身,干脆不看陈夏生。
过了一会儿,陈夏生终于开口了:
“……我,我站不起来了。”
沈天郁没说话,他还有点生气。
陈夏生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弟,你别生气……我,我小鸟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