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顿了顿，应道：“也好，”头也没抬：“裴冉，你可以退下了。”

那一刻，我突觉心口堵得厉害，抑制不住喷发出的情绪，冲口而出：“既然皇上厌烦了裴冉，还望皇上准我离宫。”

宴会之上，竟是一片静默。

“哈哈……”稍刻，一阵轻狂的笑声响彻整个殿堂：“裴冉，你可知道只要是皇上宠幸过的人，无论有无封号，无论是否是得宠，即便打进冷宫也绝不会放逐出宫，因为只要进入皇家，便早已经标上皇家得印记，这辈子也抹灭不了，裴冉，你就等着在那孤院之中守着这块石头和你心里那人孤老终身吧！”

说罢，他丢下一个东西，脆生生的落在我的身前，我眼花了花，这才看清——锁心玉。

拾起它，不敢置信，欢喜着，却又觉得有些烫手，心走了，还要玉何用？

“谢谢你还留着它，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其实裴冉知道皇上对我曾有些情意，皇上就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走吧！”

“放你走，要你去找你心心念念的那人？”

“不，不找了，他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再也找不回了。”

“哦？是这样，很好，那你还想找谁？苻坚？谢玄？呵呵，朕为什么要成全你？朕要你呆在这儿皇宫里，天天看着朕和众爱妃是如何快活的。”

“好了皇儿，宴会还没结束，就不要和他多费唇舌了，大海，你带他过去吧！好、生、伺、候！”

“奴才遵旨。”太监大海转过身：“走吧裴公子。”

我望向沈逸，得到的是他冷漠的背影，起身时，身子不仿晃了几晃，差点跌倒。

一路上，太监大海在耳边碎碎念念：“那孤院是让公子前去享清福的，所以就不必带什么下人了，公子自己住过去便是。”

“公子去春风殿看看带些什么，要带的都带去吧，金银之类就不必了，反正公子以后也用不上了。”

“公子，未防止你以后跑去打扰皇上的生活，这两名侍卫是太后专门赐给你的，他们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嘿嘿嘿……”

后背一阵凉意。

那座孤院，很大，枯草丛生，风过簌簌作响，一片萧索凄凉之意。

院中，一所破旧的房屋，原本红色的瓦片已变得斑驳灰暗，几扇破损的门迎风拍打着，啪啪乱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般的感觉，真不敢相信皇宫之中竟还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进去吧？”太监大海尖声说道。

我下意识看了看身后，只觉太监大海神色怪异，后面跟着的两名侍卫笑得猥亵。

太监大海笑道：“奴才就送公子到这儿了，你们两个，待会儿可悠着点啊！嘻嘻嘻！”

那笑声随着太监大海的越来越远的身影而慢慢消失，却依旧留在我的心里，隐隐不安。

我走到那所旧屋前，门开，吱嘎一声长音，如病中痛苦的呻吟，悠长婉约，门上灰土飞扬落下，同时，一股发霉腐败的气味迎面扑来。

我捂住鼻子，退了几步，再也不想踏前一步。

但眼睛还是落在屋里。

光，随着大门的敞开投进屋内半数地方，只见屋里凌乱着摆放着的座椅落着厚厚的尘埃，到处都是集结的蜘蛛网，墙皮块块脱落，窗户纸也已经漏洞百出，阳光稀稀落落的透过那些破洞射了进来，还有风。

“吱吱”，那是老鼠的叫声，目光所及还能看见几只老鼠乱窜。

“看什么看，还不快进去？堵在这儿当门神怎么的？”

身后突的被大力一推，冷不防被推进去好远，险些绊在门槛上。

我恼怒的回视过去，那两人却是丝毫不为所猝，反而相互对了个奸邪的眼色，手中被子一把抛落在地，一走一右大步向我靠了过来。

“你们什么意思？”我喝道，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那种未知的恐惧感强烈的笼罩而来。

“什么意思？”左边那个瘦高尖脸的侍卫嗤笑道：“公子服侍了皇上那么久，这会儿怎么还像个天真的小白兔？”

右边那个同样高却魁梧的侍卫一脸憨容，眼神却凌厉无比：“对不住了公子，这是太后吩咐的，可别怪我们兄弟，再说了，我们兄弟好好的侍奉在寿康宫，这会儿却要陪你来这儿鬼地方吃苦，你就权当犒劳犒劳我们兄弟俩儿啦！”

说罢，两人纷纷卸下佩刀，宽衣解带，步步围拢。

“你们不能，我是皇上的人，你们怎敢——”

“皇上的人？哈哈……”那瘦高个陡然提高了几个音调：“你也知道皇上现在三宫六院热闹着呢，你就是皇上玩腻的，要不然皇上会舍得把你丢到这鬼地方？要不是太后让我们兄弟看着你，你日后怕是连口吃的都弄不到，现在还不好好服侍我们兄弟，我们兄弟也好交差。”

“得了，”那魁梧的侍卫不耐烦的怒斥一声：“还他娘的和他费什么话，上。”

随着一声口号，二人如恶狼般扑了上来。

身体被狠狠地摔在被子上，眼前黑压压的两个男性身影。

“求你们了，别这样，求你们……”

“大哥，大哥，别这样，别……”

“放开我，你们两个禽兽，放开……”

“啊啊……不要，不要……”

我挣扎，祈求，漫骂，可是他们依旧毫不留情的攻占了进来，撕裂的是我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和那颗早已破败的心。

沈逸，你留下我就是要我遭受这样的屈辱么？

凭什么，凭什么？

身体里突然一股热流淌入，不知是谁的射在了里面，就听他们嘲弄道：“你他娘的怎么刚进去就射了。”

“你知道个屁，娘的，这小屁股，怎么比女人还带劲。”

“你当皇上当初为什么宠他……”

两人竟谈笑起来，恶俗而银诞。

心中是怒火在焚烧，为什么我要被他们这样侮辱，为什么？

我转头看向一边，就见他们的佩刀就在身边不远处，刀身半离刀鞘，刀刃上发着醉人的光泽，是死亡的召唤。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一下冲去拔起了地上的刀，毫不犹豫的砍了出去。

第62章：忘情断走天涯

刀落，鲜血四溅，地上，一颗浑圆的头颅滚落。

那魁梧的侍卫或是吓呆了，眼睛瞪得溜圆，竟是动也不动，指着我道：“你……你杀了他？”

我举刀又砍了去，正中前胸。

那侍卫半身浴血，死不瞑目。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自己安慰自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手中，刀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啪啦一声落在地上。

我合上被扒开的衣服，拾起掉落的白玉箫，还有那颗滚落在地的忘情丹。

忘情丹，入口即化，吃起来竟并不是那么难。

我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紧紧地，傻傻的笑着，或许我早该吃下它，一切不过都是自己放不下，不过一场执念。

泪，悄然决堤，这会是为他落下的最后一滴泪，最后的。

今天，或是明天，我的世界，不再有他。

天，好冷，真的好冷，我抱紧着身体还是冷，怎么会这么冷？

我摸索着在那个无头尸体上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被子。

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火越来越大，渐渐蔓延开来，烧上了窗棂，房梁，可是好暖和啊！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暖的包裹着。

眼前都是红，哪还有半点黑暗？真好，现在整个屋子都是火红的，那跳动的火苗，真美。

我笑着欣赏这一切，我人生的凄美落幕。

“发财，你在里面么？”

“弟弟，冉儿……”

是浔阳郡主和柳嫣姐姐的声音么？怎么听似那么焦急？

不，一定是我听错的。

“坏蛋，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弟弟，发生什么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可是，这声音怎么如此清晰？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真实的影象？

“柳嫣姐姐，”我拉着她的衣袖，巴巴的望着她：“我杀人了，他们欺负我，所以我把他们杀了。”

柳嫣姐姐抱住我的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们欺负你，是他们该死。”

“我吃下忘情丹了，以后再也不会想他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不配。冉儿，我们先出去，这里马上就塌了。”

“不”我挣脱掉她：“我不想出去，我出不去的，他不让我走，他要我被人侮辱，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发财，我们出去，我带你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好么？”

“真的？”我望向浔阳郡主，心跳得厉害，我急切的需要一个答案，好怕她下一刻便改了主意。

“真的，本郡主何时骗过你？走，我们这就出去。”

我望着伸在眼前的手，执着的，坚定地，那支纤细白净的小手，此刻却觉得异常的有力，蕴含着可以把我从痛苦中拉出去的强大力量。

我伸出手，握了上去，我把我人生最后的希望交给了她，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小女孩。

火越来越大，似乎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吸引了过来，全然没有发现从火场里逃出的我们。

有浔阳郡主在，又有出宫令箭，我们三人很顺利的出了宫，策马疾驰直到城外。

此时夜黑风月高，别离话凄凉，便不再多语。

浔阳郡主只朗声道：“保重。”策马扬鞭，头也不回的奔向城门。

“走吧！”

“嗯”我淡淡应着，扭转马身，却忍不住再回首，看那隐隐露出城头的宫阁楼宇，忍不住想起那里面住着的那人。

此去便是别离，再无留恋。

沈逸，日后自珍重，我们后会无期。

抖抖缰绳，向西而去，而那西面——

玄，我该去找你么？

此时夜半，我和柳嫣姐姐策马骑了一会儿，只见前面黑漆漆的一片山岗，心里都有些怯，便在那郊外找了家客栈住下。

身上黏腻的叫我恶心，尤其腿间那早已干涸的污渍，我狠狠的搓着，却觉得怎么搓也搓不净。

烦躁，从心底爆发出的自我厌恶，像海浪般把我淹没，无法呼吸。

我捧住脸，终于大哭了起来。

门，吱的一声开了，不只是本风吹的还是……

“谁？”

“裴冉，是我。”

门后慢慢出现一个人，微笑的看着我：“本王来看你了。”

“琅邪王？”我一把抓起了支架上的衣服，匆忙的往身上套。

“不用这么费事”琅邪王飞冲了过来，一把扯去我刚套上的外褂：“反正你待会儿还得脱。”

我怒目而视：“难道你堂堂一个王爷就尽会做这下作的事么？”

“错了，是你的模样总是会勾起本王想对你做那下作事，裴冉，本王可没忘记司马曜当初是怎么在众人面前，因为你而让我颜面尽失，也不会忘记你那初对我下面那一击，所以，本王怎么会放弃你在我床上讨饶的机会？不过，本王不会介意你曾侍奉过我弟弟，只要你乖乖的讨好本王，本王一定会好好待你，如何？”

“你做梦”我猛地推搡出去，一拳击向他的脸，他轻易避过，趁我回防不及一把揽住了我的腰，我又一拐击向他的背，却被他趁势抱起。

“出水芙蓉，呵呵呵呵，本王今晚就好好疼爱疼爱你。”

“不”我撕心裂肺的喊着，我不要再被人欺辱，不要。

在被让他压在冰冷的地面上的时候，我使出浑身力气，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啊～～你这个贱人，放口，放口。”

我忍受着满嘴血腥，死死的咬着，脸上，身上，被他一次次痛殴，疼，真的好疼，可是看那那张扭曲着的脸啊，他一定比我还疼。

直到他掐上了我的脖子。

“你去死吧，贱人。”他怒吼着双手一起掐了上来。

我慢慢停止了挣扎，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死，其实并没那么可怕，至少被被人侮辱更容易叫我接受。

可是，为什么那双夺命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我望着眼前那张狰狞的面孔，只见他瞪大着双眼，难以置信的去摸自己的后脑，而在他的后面，站着一个手执石块的女子。

“柳嫣姐姐？”

柳嫣姐姐果断利落的又补上一石头，琅邪王血流满面，软软的倒下，看来是活不成了。

“弟弟，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我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忙拾起衣服穿上，和柳嫣姐姐连夜逃离。

我们毫不停歇的奔了一天一夜，这才停下来歇息，摸摸腰间，白玉萧竞没在身上，也不知是半路掉落还是落进客栈了。

可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只能稍作停歇后继续赶路，只是前路茫茫，又该去哪儿呢？

由于不识路，这一天并没有找到客栈，好在山中发现一座庙宇，便暂且将就一宿，找来枯枝点燃取火，倒也安然度过了这一寒夜。

然第二天早上天色将明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且越来越近。

我立马紧张起来，忙叫起了柳嫣姐姐，准备应对。

从窗缝看去，就见屋子前方走来两人，一个白发白须，仙风道骨，一个身着袈裟，手捻佛珠，那不正是几月前在少华寺中见到的三清道人和空问大师？

第63章：天命之解

三清道人和空问大师说说笑笑，一前一后走进庙宇。

我们从暗处走出，不知是否意外，三清道人和空问大师明显一愣，空问大师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三清道人甩甩拂尘，笑语：“裴公子，别来无恙。”

我微微颔首：“道长好，大师好。”

两人相继笑了开来，就听空问大师道：“道人神算，果然在此地与裴施主相遇。”

“这日月神玉聚天地之灵气，与日月辉映，裴公子戴在身上，正如为贫道指明了道路，咦，这位是……”

“这位是我姐姐，柳嫣姑娘。”

柳嫣姐姐忙欠身：“见过道长，见过大师。”

我们几人拿着枯草铺地，围着柴火坐成一圈。

三清道人道：“裴公子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可是历经苦楚，磨难？”

透过烟火，三清道人白须飘然，仿若神仙，再看空问大师，面目方正，慈眉善目，仿佛如来再世。

我不禁想，他们会不会是下凡的仙人，特地前来为我指路？

我虔诚跪拜：“还请两位高人见教！”

空问大师忙来搀扶：“施主请起，老衲与三清道人定然知无不言。”

待坐定后，空问大师又道：“施主可愿把你那日在寺里所求之签说与老衲？”

我把那签文重复一遍：“是或是，又非是；近则近，又非近。乱花溅入迷人眼，风雨飘摇，雾里聚散，难得几回生，却是红颜一去不复返，俩相望，空悲切，咫尺天涯不复还。”

读到这儿，我突然全都明白了，原来早在冥冥之中，一切便被安排好了么？

空问大师捻着佛珠，叹道：“施主如今可是找到你想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