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巨龙打了一个喷嚏，淋漓的阵雨散落冰封的大地。

“嘿嘿嘿，看给你吓的。”耿鸣在他的脑袋上捶了一下。

“这个不能给你……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巨龙划破茫茫烟云，发出悲切不屑之声。

“呸，需要什么狗屁资格啊！”

“很简单，需要我相信你。”

“啧啧，果然很难。”

“如果那是口袋里的钱，我想给谁就给谁，那还算什么神奇的宝物。我告诉你，不老泉边的青苔，是天鹿给你一个让别人认可你的兴趣爱好的机会，让你一直心态年轻生活保持热情。永劫不化的冰晶，是天狐替你保存一个你自己不会保存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洗礼机会到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就一直是你的了，你不会为它遗憾。幸运追随的足音，是让你发现你身边一件很常见不起眼的东西或者人身上你想象不到的价值。天蛇的礼物……它可以是价值五十块钱的沙土，你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它可以是群星流淌的银河，让你沉醉其中遗忘这个世界上所有忧愁烦恼。”

“妈的，果然是毒品……算了，我不要了。”耿鸣摇着脑袋郁闷地说。

“不然你以为毒蛇能有什么宝物？”张仲文冷冷哼声。

“我警告你啊，你最近给我放老实一点儿。你再惹恼我，我真的会拔掉你的鳞。对了，今天你师哥会到公司里来，你的案子还没结呢，妈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案子啊！”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万般带不走，唯有业缠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好吧，既然你词这么多，我的检查就交给你了。”耿鸣终于豁下脸来动用神龙坐骑的秘书功能了。

“如你所愿。”张仲文默默苦笑。

根本不用沧海皓津玄持亲王自己动手，随便抓几个五毛就把这一万字的检查打造得言诚词恳五光十色了。十一点的时候耿鸣赫然发现摆在他面前的稿纸上连自己的字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望着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张仲文突然又想把他按进墙角暴打一顿，不过他只是呆板地通知张仲文今天可以回家了，他晚上要加班。

“我选择经济赔偿，住院费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律师咨询费及和解赔偿金我都计算好了，你要的话就在这里签字，不要的话那就继续打官司。”张仲文在徐竞面前轻轻推出附带支票的一纸文书。

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的徐竞很哀伤地看着阴冷无情的张仲文，喉中梗咽，欲言又止。

“我很忙。”张仲文不耐烦地抹了一下头发。

徐竞老了很多，几根明显的白发在鬓间欲藏欲露，他咬咬牙，抓过文件，也没多看几眼，草草签字。

“如果还有其它的问题，可以找我的新律师谈。”张仲文傲慢地白了一眼韦陀宫的官员们，拍了拍西装站了起来。

夏颖涛乐不得见到这些无聊的亲戚打架早点儿收场，满意顺从地点点头。

“你，跟我走。”张仲文对徐竞勾了勾手指。

徐竞眼里亮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的访客权限还有六个小时，张仲文这么说肯定是要带他去见朝思暮想的陈云舒，于是感激地点点头。于是他心里激动满满地跟着张仲文出了韦陀宫，沿着电梯一路向上，进了永漓阁。结果一言不发的师弟并没有带他进办公室，而是绕了一个弯，带着他走进了一个白玉长廊。张仲文对着一个小门噼里啪啦按了半天密码，然后指着门里说：

“你进去等着。”

“嗯，好！”不知深浅的徐竞看见里面丝革地毯温暖舒适的样子，还以为这里是会客室，兴冲冲地就迈了进去。

张仲文挥手把门一关，然后又对着触感屏一顿狂按。

半个小时之后，张仲文坐在陈云舒的办公桌前，推给她一张碧蓝色的卡片。

“提物卡？”陈云舒皱着眉头问。

“我把徐竞关进天龙宝库的B级储物库里去了。我设置了最低的储存环境，空气很稀薄，温度只有零上10度，绝对没有吃喝拉撒的待遇。如果他不吐丝作茧把自己封起来，不出三天他肯定会死。如果他吐金刚丝做茧，那么那个温度下他肯定就会沉睡，他完全睡着需要一昼夜，你知道，一旦他在金刚茧里睡着了，那么他身边原子弹爆炸他都听不见感觉不到，而且可能再次醒来就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自然苏醒之前绝无中途破茧的可能。这个提物卡是唯一可以申请提取他的证明，你是主任级的官员，到前台去出示身份拿着这个卡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接待你。B级储物库有一万多个，是在宝库中随机分布不停旋转移动的，没有这个卡，就算我们总监亲自搜索提取他都要两三天。好了，我觉得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把他丢在一个只有你能找到的绝密的地方关起来了。如果你还想要他，就自己去提他吧。不想要就丢在那里好了，反正他作成茧之后也不会死，省吃省喝省钱省麻烦，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是在害他。他已经是你仓库里的垃圾了，你要留要丢，决定权都在你。”

张仲文说完之后，看着目瞪口呆的陈云舒笑了一下。

“他在哪里关我什么事情？”陈云舒盯着那张卡片鄙夷地说。

“其实也不关我的事。你要不爱理他，就要他在我们天龙神宫中当几百年宝物吧。反正我是可以等到他破茧变为蝴蝶飞出来的那一天的，到时候你在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呃……真的是蝴蝶的话我就装不认识他。”

张仲文恶心地吸了一口气，满脸嫌弃地摆着手离开了陈云舒的办公室。午休时间他在二楼又胡吃海塞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抹着嘴回到自己办公室上了一会儿网，发现《天龙咏》竟然还以第二名的成绩排在《心中燃烧的怒火》后面，不过他并不在意，这场闹剧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现在的兴趣也并不集中在这里。在培养睡意的时候，无意中又翻到了那个低调的Anna阿姨的博客，她竟然更新了一首新歌。这位歌声平庸的阿姨没有参加那个闹闹哄哄群魔乱舞的出丑比赛，也从来不放话调侃出言炒作自己，她只是隔三差五地唱唱歌，有翻唱，也有原创，自娱娱人已经两三年。对这位阿姨的歌声，张仲文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只是觉得这个人心态端正不求名利，心中多少有几许好感。

Anna在介绍里说这个叫《春去春来》的歌是她自己写的，三天之内浏览欣赏人次也就两三千。公司网络所有的注册ID都是统一的，哪怕是这种私人博客也是如此，张仲文一听前面响起那种长长短短胡弦的声音就有点儿烦了，只是兀自在看博客下面那些评论。随着Anna阿姨那让大家习以为常温柔淡定的歌声，张仲文发现铁道边的二狗简单地在一大堆阿谀奉承的评论中留言：

一百年……

张仲文皱了一下眉头，进卫生间拿了电动刮胡刀一边修脸，刚想仔细听听这个歌里到底都唱了啥，结果慧曦就抱着一叠书又敲门走进来问：

“这是你去干训班的教材。需要我给你安排一个去上课的时间表么？”

张仲文把电脑静音，怪异地问：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干训班的课程上满120个小时的意思。”

“哦，干训班的课程在提香宫的12号公众教室，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因为每天晚上讲的课程都是同样的或者随机的，所以无论你哪天去听都可以，只要在一年内听满120个小时就可以了。上课前下课后刷工卡就可以。”

慧曦把厚厚的五本教材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又问：“耿鸣决定要买那个钻戒了么？”

“啊，这个……我怀疑他还是觉得很贵，昨天又被扣了三个月的工资，正在心疼呢，要他再考虑一阵吧。”

“靖刃要买。原价。”慧曦眉毛上扬，好像要发怒的样子。

“美女，你就剩这一个了嘛？”张仲文痛苦地问。

“永燃蛇花中纯红色的原本就很罕见，下一个开采出来，再等六七百年吧。你要买的话，你和靖刃竞拍吧。叫价十万块一次。”慧曦冷冰冰地说。

“我没钱了……昨天把大半年的消费额都用光了。”张仲文愁苦地扯着一撮毛。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不能损害我的信誉。”慧曦毫无动摇地告诉他。

“我是你的上司，我命令你把这个戒指留给我……”

“这是我在公司里干的私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和你是不是我的上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管不着。要么你现在拿三千两百万出来，我可以出去对靖刃说你已经买了。不然，你自己去化蛟的地盘里挖吧。”

“那我就去监理处举报你，在公司里利用上班时间私人卖东西！”

“哦，这样啊……你确定么？”慧曦翻着眼睛问他。

张仲文伏下脸，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绝望地问：“你先给我，我明年给你六千五百万！”

“一亿。”慧曦坚定地回答。

“八千万！”

“一亿。”慧曦已经转身了。

“九千万！”

“一亿。”慧曦恬淡地笑笑。

“好吧……不过你还是要给我做单据改价格和证书！”张仲文快要把那一撮头发揪下来了。

“好的，我去找律师做一个欠款合同，如果你明年的今天不拿出一亿元给我，我真的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慧曦冷漠地把话说完，甩了甩头发出去了。

实际上一亿元对龙族青年们来说只是小钱，张仲文比较拮据的地方就是他刚刚成为龙没有多久，公司限定的金钱消费额度比较低。他的龙龄不到两岁，按照公司规定目前他一年可支配的消费额度只有二亿元，昨天那种罚款是要算进个人消费额度中去的，所以他现在是一个富裕的穷人。天神们在经济上的苦恼和凡人一样，要么是没有钱，要么是有钱没机会花；龙族不可以在陆地上置办房地产，年龄都很大所以对吃喝穿戴并不特别执着，所以他们把钱转化为投资或者收藏品的主要方式就是购买大量的珠宝和艺术品，不过大多也是当首饰玩具而已，他们对待财富的态度和人类有本质的不同，简单来说就是太有钱了所以对物质的概念反而比较模糊。张仲文给耿鸣看的那一大箱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珠宝公司代卖，而是慧曦的个体经营，虽然对一般凡人来说这些动辄成万上亿的销售额有点儿惊悚，但是在芍露崖这个环境里，其实也就和普通公司企业里的一般小女孩倒卖兜售点儿手办玩具零食小工艺品的性质差不多。

慧曦离开以后，张仲文就开始构思，戒指弄到手之后怎么诱使让耿鸣“买”走。他拿着那个戒指就可以向喜欢的女孩子求婚了，然后总有一个女孩子会根据各种计划和福利嫁给他，他们有爱最好，没有爱也不关他什么事了；因为用不了多久耿鸣就会忽视他，人结婚了之后就会变胖变懒不会在意很多和自己舒适生活无关的事情，耿鸣会成为一个体面而又富态的官员，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享受安全安稳安定的人生。

他唯一能做的对得起自己的事情就是使用百战百胜的备用计划，把彼此那点儿微妙复杂的好感消耗光，然后不能全身也能全尸地撤退。时间是他最大的敌人，但也总能抚平他所有的伤口——这也是他对自己生命存在意义与方式的经验总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所谓宿命的召唤了，他知道他又要为这个召唤变得无所不有无所不能，但还是要在必要的时候，牺牲他自己。

不过现在的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已非当年那般不堪一击不识大体，他可以一边考虑这些蜚短流长儿女私情的事情一边在办公桌上专业娴熟地护肤擦脸，耳边隐隐约约地听见阿姨在若有所思地唱着歌。

望乡长路晨雪晴

新草依稀旧容颜

衣如故

风如故

春去春来

为报天地雨露恩

为还四时更迭愿

何物已然来

第五十二话：每一个生命所必须服从的意志

第一百五十八天

旭日东升，春晖泛暖，一年一度的吉祥社会服务公司法律事务部的年会又召开了。这也就意味着，青云飘荡的十六王子栈桥四面，耸立着十座鸡同鸭讲姿态各异的建筑物。

周四到周六上午，是地藏司的十个厅长，也就是十殿阎王们进行年度工作报告会的时段。总公司员工和各地级公司员工代表们都要来捧场，了解公司的法律事务发展业务状况，接受普法教育。每个阎王都要把一个报告讲五次，想听那个准时赶到十六王子栈桥周围停靠的阎王殿里就可以了，场所容积有限，除了高级干部们可能会被特殊邀请一定有位置之外，其余人等排队入场。

实际上这也是一项员工学习培训课程，与工资奖金晋升前途挂钩的，所以不管各个阎王殿里讲的都是什么鬼画符催魂曲，各个场馆基本上还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的。

所以一大清早，作为芍露崖里相对中青阶层的玄持律持锦持隽持慧耀慧岱慧曦华瑶排着八骏图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十六王子栈桥中央调度室门口的报告会议程通告板面前，玩味欣赏起来。

“《房地产交易中常见法律误区与合同欺诈案例分析》——这个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就去听这个吧。”锦持还没太睡醒，他急于找个地方睡觉。

“这个好，《2008年度十大血腥残忍灭绝人性分尸案》，还有幻灯片展览……我要去看这个！”华瑶兴致高昂地大呼。

“我还是觉得《食品卫生条例常识讲解》比较有实际意义。”老成谨慎的律持拈须沉吟。

张仲文对这些讲座都没有期待，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顺嘴说了一句：“快点儿决定啊，一会儿人多了抢不到好位置。”

最近一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慧耀默默扫视了一会儿公示板，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她有点儿惊恐地问张仲文：“玄持，你和余怀忠关系很好对吧。”

“嗯，那是在他结婚前。怎么了？”张仲文凑过脑袋眯眼望了一下，“噗”地一声呛气，差一点儿扑到在地。

《婚姻的本质》——西区4号黑绳殿会议室，主讲人余怀忠。

张仲文扶着腰面色凄惨地说：“你们也不用惊讶，他其实比我还反社会反人类见不得这个世界繁荣昌盛富裕文明。这个报告我听了快一年了，概括出来就一句话：不要离婚。”

“我想去听这个。”慧耀挠了挠头，然后补充：“他以前做的电视节目都很好看，估计听他做报告也会很有趣吧。”

于是八个人分了三路，因为《国际市场经济形势的新局面下的公司法演化》是张仲文的JBA硕士学位导师的报告，所以他必须要出现在第一排捧场鼓掌带吆喝，慧曦和慧岱也跟着屁股去了。慧岱给张仲文织了一件毛衣，这直接导致慧曦两个星期没有和她说话并不再帮她预定午餐，慧岱真的去了监理处举报慧曦在办公室里卖东西，处理结果不详但是好像一场无形的战争已经爆发了。慧耀自己去听婚姻的本质了，剩余的男生和华瑶一起去学分尸。

报告会普遍都在九点半开始，十二点左右结束。八个人原本就约好了中午一起去吃火锅，散场出来又在公示板前集合。

“我们上当了，他们十个阎王肯定在比票房和观影人数，所以都在搞标题党博噱头。2008年十大血腥残忍灭绝人性分尸案的幻灯片全都是犯罪分子的成长经历和家庭环境，你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在看《家有儿女》呢。”华瑶很气愤地攥着手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