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 I see.”张仲文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望见惠曦龙女拿着文件夹远远地朝复印机去了,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用两根手指捏住,举在空中,其实很有诚意很打算示好地说:“耿队长,你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的话呢——”
“耿鸣,来我办公室坐一下。”英持龙女突然侧着半身出现在门口,无可置疑地招呼道,同时恶狠狠地瞪了张仲文一眼。耿鸣面无表情地跟着她出去了,张仲文举着支票的胳膊僵硬在空气中。
第三话:邪魅狂狷德艺双馨!金融高管的精英生活
第二十八天
荷花过生日。
檀其卢从饭店里买了六个菜,用微波炉热了,谎称是自己做的。这对看起来很小的老夫妻过着前卫的生活,公然把一盒安全套摆在电视上面。于是挤在沙发上的来客们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听他们俩吹嘘这强扭的瓜有多么的甜。其实来的人也不多,就是徐竞李远坪张仲文和陈云舒。徐竞和陈云舒在哈根达斯买了一个蛋糕,李远坪在楼下最近的蛋糕房里买了一个蛋糕,张仲文完全忘记买礼物,就把芍露崖发的中秋代金卡揣了一张来,完胜。
韩雪衫住的是公司安置的扶贫救济房,只有25平米,他现在在一家汽修厂作学徒。檀其卢妹妹太多,现在六个在读高中三个在念大学处处花销大,就算她工资福利高,也始终没攒下什么钱买房。可惜北京城太敏感,天魔级的业果童子的辟恩宫是浮空型的,没水没电不能上网,所以他们俩也就只能蜗居在这里了。虽然怎么看四面家具寒碜装修简单,但是所有人都还是称赞檀其卢把小家布置得很温馨。
生日聚会的话题还是围绕着高涨的房价,李远坪听不懂,也不肯和徐竞说话。张仲文作为英持龙女的御用狗腿子一遍又一遍地分析解释公司的住房福利款项政策,最后把自己也说糊涂了。
荷花也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直打哈欠,中途倒是对张仲文提了一个要求:“四,四,四,四,四哥,你,你,你变成……龙,我看看。”
“我今天穿的衣服不行,这里有女孩子,又是侄女又是弟妹的,你想让我当众全裸么?何况你家地方这么小……”张仲文的理由很直接充分。
“那,那,那就看看,你,你的角。”荷花非常善于撒娇,何况他一脸疤痕半身不遂的苦相,实在难以令人拒绝他的要求。
张仲文把拖鞋一甩,伸出一只脚丫子说:“看吧。”
“小五,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七颗龙珠嘛?”李远坪又抛出他讲了一万遍的段子,但是这个笑话总是能引起听众的共鸣,屋子里的人包括檀其卢在内都又发出欢快的笑声。
“哈哈,very funny.”张仲文抱着膝盖一脸淤青。
“别看了,他和英持龙女一样,是冰龙,呃——西伯利亚海水龙,那个角是有三个棱面的刀刃型,想当年——我的意思是说不适合切蛋糕。”檀其卢见张仲文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主动闭上了嘴。
“皮卡丘变成皮卡超之后就没那么可爱了。”李远坪怜惜地摸着张仲文的头发,不怀好意地说。
“滚。”张仲文厌恶地推开李远坪的手。
“对了,我们来唱歌吧!”檀其卢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电熨斗来,兴致勃勃地提议。
第三十二天
通勤车上不许吃东西,这其实是一个很弹性的规定。
张仲文也见过无数人都在车上吃喝,在他的记忆里车厢里好像还有人叫卖过麻花夹饼玉米甚至灌汤包。
于是七点二十他挤上来之后,因为是很偏远的云南站所以早上人还不算多,他挑了一个舒服的座位坐下,捧着一个饭团刚咬了一口,一个胸前挂着督察牌的小夜叉就走到他面前,厉声喝斥:“收起来,这里不许吃东西!”
张仲文瞄了一眼,这个夜叉头发还是黄的,牙都没长齐,是个孩子,有眼无珠连他的天龙慧光都分不清,于是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慢慢地吃,根本不打算理他。
“说你呢,不许吃东西!”这个夜叉嗓门大了起来。
张仲文给了他一个“我好害怕呀”的眼神,继续吃,实际上那个饭团也没多大,他两口就吞了,可是他不可能在这么低级的生物面前服软,故意细嚼慢咽,姿态高昂。实际上车厢里已经有年长识货的乘客咳嗽示意这个小夜叉不要来惹张仲文了,只可惜英雄出少年,小夜叉蓝蓝的脸色一变,竟然伸出手来就夺张仲文的饭团。
西伯利亚海水龙是寒带两栖类水生物的进化终端,成龙以后他们都向下兼容以前的各项生理功能,混了两千多年毒蛇的张仲文很本能地吐了一下芯子,也就是说,一条黑黑的刺舌扎向了小夜叉的手。
夜叉的叫声都媲美任何意大利女高音。
两个小时之后,他变得更疯狂了,他坐在伽蓝院的问询室里,对着四个原本很善意地来调解问题的高级监理夜叉狂吼:
“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东西?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叫你们主任出来!人是我打的,活该没毒死他,别说他一个不长眼睛的小杂碎,老子生气了把你们这一窝茄子脸都喷死又能怎样?!”
当然,他还不是最疯狂的。
半小时之后,英持龙女把整个伽蓝院的气温降到了零下十五度,她虽然没有动脚去踢,但是一路上通往问询室所有的门都在爆裂声中敞开。她目不斜视地忽略了所有陪上来问话的督察监理,高跟踏到了胡斡科沁尔的办公室,红唇开合只说了两个字:“放人!”
胡斡科沁尔其实也在纠结怎么处理这个事情,被英持龙女一喝,立刻脚软,鸡啄米似地点头。五分钟之后,张仲文跟在英持龙女及其六个秘书身后,迈着米兰时装周的步伐,倾轧过满是特工和官员的珈蓝院大厅,威风凛凛光华四射地走进了电梯。
八个人在电梯关上之前,整齐划一地脸上浮出:“We always win”的轻笑。
电梯门关上之后,英持龙女的白脸狰狞地扭向张仲文,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张仲文听见她的牙齿在咯咯吱吱地响。
“你在想什么?”英持龙女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问。
“……”张仲文一时语噎,冷汗从皮肤中鼓起的鳞片中滑落。
“你怎么可以穿这种鞋子到公司里来呢?”英持龙女指着张仲文的白色Dior西装套裤下那双黄色的翻毛运动靴。
“啊,出门太匆忙了,我办公室里还有的换。”张仲文气息低弱地说。
六个龙女秘书配合着英持龙女气愤的表情,脸上都表示出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注意你的形象。”英持龙女突然按了一下电梯上按钮。
“去韦陀宫向孙世昌解释一下吧,态度,态度。如果有罚款和行政处罚,你承担。哦,你年终奖没有了。”电梯在韦陀宫门口打开,英持龙女冷冷地盯着他说。
电梯前是那条满是烟头垃圾和灰土的回廊,张仲文目中无人地来到那个可笑的按手印验身份的石碑前,然后轰隆隆哗啦啦地铁栅栏打开,接待处的俩个小帅哥目瞪口呆地瞄着张仲文。
“你们孙主任在么?”张仲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边说话一边看自己的指甲。
“请稍等。”一个接待员拿起电话,另外一个接待员羡慕地看着他雪白的真丝衬衫。
“请进吧……您认路么?”接待员细声细气地说。
张仲文没有理由地白了人家一眼,趾高气扬地就朝台阶下走去。韦陀宫根本不需要认路,因为里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它们所有的单位都只不过是展览馆一样的分成了六个区而已。广场中央的韦陀天王巨像就是孙世昌的办公室,实际上这个广场是由低变高的坡地,六个队长也居高临下地有一个小隔间监管自己的区域。张仲文一直觉得这里就是一个候车大厅+农民赶集场所。外侧包围的回廊其实有六条通路伸展向那个狰狞可笑狮子鼻大眼袋的半裸男雕像,两旁都是各等金刚力士们的隔间办公桌,棚顶上是长明不灭的其实是用电但是伪装成烛台的灯泡,照得这挤了几百人的大市场像一个海鲜夜市——这里永远弥漫着盒饭方便面混合男性的汗臭烟气,慧曦说她来一回吐一回。
但是张仲文决定把脚下的花岗岩过道当成一个天桥展示自己的in,很快他高洁的姿态和犀利的步伐就震慑了两旁探头伸脑的土鳖们,基本他走到哪里那里人群都噤声无语,就连前面交错穿行的金刚力士们都蜡炬之光不敢与日月争辉地远远闪出路来。只有没脸没皮的王洋从自己的桌子上远远探出头来,大言不惭地喊了句:“我靠!不跩能死,跩到死!”
越接近韦陀宫的中央,光明火焰共鸣越强烈,他的两只角已经从头发里露出了娇羞的尖,瞳孔已经完全放大呈现出碧蓝色,比较脆弱的鳞片已经从脖子和手腕上穿破人皮显露出来,但是超级名模不管任何造型都是能镇住场的,他心里默念着你们都欠我二百吊钱摆着臭脸终于嚣张跋扈地走到了韦陀天王像下面的队长办公室,左边的隔间中李远坪探出头来,皱眉头问:“你穿的这是什么鞋呀。”
右边的隔间里夏颖涛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很客气地说:“小龙人,对不起,你的妈妈不在这里。”
张仲文含了口痰,喉咙动了一下,夏颖涛吓得捂住脸缩回房间里去了——他可是被窒息毒箭叮过的,医院里躺了六天。
“你又惹啥事了?”李远坪惊恐地问。
“Fuck me.”张仲文嘟囔了一句,也懒得理他,大踏步走上坡顶,那韦陀天王像的左手缓缓放到地面上,张仲文走了上去,这花岗岩雕刻的巨手似乎还在记恨当年的冤仇,似乎努力想伸缩五指捏死他。不过也不过十秒钟,就已经来到了雕像的胸口,那里是一个铠甲雕塑的门,缓缓拉开之后,里面是一间相对干净体面的办公室,孙世昌坐在椅子上正等他呢。
“小张,嘿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快请坐!”孙世昌正在用电脑看篮球比赛,见张仲文进来之后匆匆关了页面,站起身来,热情地抓起他的手握了握,把他塞进一张椅子里。
“唉,你终究还是年轻,呵呵。真调皮,呵呵。啊呀,你刚进总公司来工作,压力也很大,叔叔能理解。但是打人是不对滴,以后可不能这样啦。来,喝点水。聊聊天。”孙世昌自己走到饮水器前给他泡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真诚祥和地陪坐。
“孙叔叔,真不对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张仲文深沉地低下头来,努力做忏悔状,可惜脸已经完全龙化变形,一层青鳞下狡黠的大眼睛里闪着凶悍的精光,怎么看都是在虚与委蛇全无诚意。
“唉,小张啊,你是明白人。孙叔叔也不和你多废话讲什么大道理,你在这里不能呆太久,不妨我有话直说了吧。你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嘛,最大的压力就是买房子讨老婆。你也看见了,我们这里都是些做苦力混死工资没啥出息的窝囊废,各个赚一个花俩连老婆本都攒不下都还盘算着要分房子结婚。你知道么,今年的内部房贷补助款指标一下来,这下面可就炸了锅了,唉,狼多肉少呀!小张啊,呵呵,你是总监身边最得力最能说上话的青年干部啦,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再给多批几个名额,也让今年款项早下来几天,他们天天来吵,我血管都要爆掉了。”
张仲文看着他慈祥亲切地脸,突然想起上一次他对自己说这么多话是指挥那下面坐苦力的狼们用不动明王杀阵火箭炮把自己“轰成渣”。
“这个名额是我组织审核的,但是最后预算拨款是总监决定的。其实只要符合申请标准,这个事情公事公办很简单。当然了,韦陀宫里大龄青年比较多也是事实,我会向总监仔细解释说明,让她照顾一下的,但是您也知道,这个决定权在她,我至多只能描述一下情况,向她多反映一下你们的困难。”
张仲文完全理解孙世昌的意思,他当然不可能操控这笔款项的分配,但是他的确可以决定这笔分期投放款项先给谁后给谁,尤其是韦陀宫这种主要集中在二三线城市的经济适用额度,实际上通气会里已经决定优先满足他们了,他们主要的竞争对手珈蓝院里都是夜叉,是住造价低廉空间越狭小越好的地洞的,只有来源主要是人类的韦陀宫需要真正花钱的住房。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英持龙女是故意要他来听孙世昌的话的,她也早就打算满足孙世昌的要求,但是这个审核表要他来作,万一别的部门有意见那么这个黑锅就要由他来背,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英持龙女的心腹爪牙,但是尽量把风险和危机转嫁给自己的爪牙总比摊在自己身上要好的道理也非常明显。实际上这种排排座分果果的福利制度向来是一个利益循环,这次给了韦陀宫甜头,别的部门不至于会来找芍露崖敲算盘称斤两,但是下一次切猪肉的时候刀朝那里拐就要掂量了,作为店小二的自己不但要听清楚恩客们的诽议呻吟,还要摸清楚老板的心情和脸色,想赚赏银舔盘底,就要挨得耳光经得操。
今天自己在通勤车里打了一个小夜叉,英持龙女就大摇大摆地带着自己踩踏珈蓝院,然后分房款的时候优先满足韦陀宫。这其实是龙族逼宫政变胜利后的一次清算,自己从杀人的刀子变成了赏人的锦旗,这是对孙世昌在关键时刻力挺英持龙女的投桃报李,也是给珈蓝院新上任的胡斡科沁尔和给这八十八层的森林里所有的动物一个信号,这里谁是猴子谁是老虎,跟谁走有肉吃。而至于自己,蛇也好龙也好,自始至终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且还是随着时代风向变换改变用途的工具,谢天谢地自己还能成为这个工具,不然怕早已沦为无间地狱阶下囚化为黄泉河畔枯骨堆。
“孙叔叔,我可不可以对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玄持龙王思考了一下嬉笑着问。
“我的女儿已经有未婚夫了!”孙世昌惊恐地回答。
“我想说你现在有时间能带我在韦陀宫里参观一下么……”张仲文面瘫着说。
“呵呵,好,反正也快到午休时间了。”孙世昌抬眉暗笑,他知道张仲文是想狐假虎威地遛自己一圈,给各路冤家仇敌们看看小爷是有来历有人罩的。
天蛇时代张仲文行走江湖惹下一堆案底,甚至韦陀宫都有过针对他的专案组,不少金刚力士中过他的毒箭水圈,至今愤懑牢骚不休;他封了龙王之后同时也成为预备役军官并抽签抽成了明王级别的队长护法坐骑,这原本就是暗箱操作平息韦陀宫里怨气的一种名义大于应用的安排。耿鸣早年被他诬陷去降职减薪看了三年电站不说,历次围捕都没少被他坑得头破血流,听说有神龙坐骑分配进来,包括主任孙世昌和师兄李远坪在内的几个明王职称的都惊慌失措不敢染指这个大瘟神,真集中假民主地慌忙投票反对无效地塞给了“与该毒蛇斗争经验最丰富的”耿鸣,虽然大家并不指望耿鸣真敢公仇私愤地虐待宠物般教训一下这个怙恶不悛的前犯罪分子,但是极具喜感的因果报应剧情倒是带给他们很多奇怪的期待。耿鸣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意见,尤其是他知道拥有神龙坐骑每个月还有一千二百六十元的补贴之后就更没意见了,何况神龙坐骑真的和警犬有区别,不需要他喂食他看护遛弯铲屎饲养成本基本为零,另外他工作中真的没有需要任何坐骑的情况,且现在飞行管制很多,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骑在沧海皓津玄持亲王的脖子上天上地下的飞——那样看起来实在太暴发户了。
甚至,孙世昌也对耿鸣谈过话,要他大局为重谨慎行事,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凌驾龙族权势人物之上为所欲为。耿鸣不傻,所以他对张仲文的处理方式完全复制了他前妻遗留在胡同下来的那辆二六自行车的结局:“爱哪哪去,关我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