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本可以照旧套上病患服的，那种看起来就简单得粗暴的衣物。

“天气有些凉，病号服太薄了。”艾梵生硬地解释。安懿凯诧异，本没有问出口的话，他却知道。

摆弄好这些，艾梵就没再搭理安懿凯了。倒不像憋着气，只是没有气力了。只顾着弯腰捡拾安懿凯耍性子砸到地上的东西。

“叩叩！”礼貌示意的敲门声。

这个点大概猜到是谁，艾梵自顾自地说着“请进”，完全不把安懿凯的想法放在眼里。

“艾总——”格外欢喜的声音在看到乱七八糟宛如战后现场的病房，愈诘噤了声，支支吾吾的小声嘟囔，“那个……”

艾梵把东西随手搁在卫生间的洗脸池上，随便冲了手就出来，“怎么了？”他扶着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突然神经松弛，现在觉得刚才的无限战斗力都是骗人的，浑身上下叫嚣着疼痛，尤其是眼角一跳一跳的太阳穴。

“我把几份需要您过目的合同带来了，”苏愈诘小心翼翼没敢多看安懿凯一眼，艾梵也几乎是把安懿凯整个透明化了，“您，这是……”惊诧地把艾梵从头看到尾，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包面纸，“脖子上粘上米粒了。”抽出一张递给艾梵。

艾梵接过手，随手擦擦，他看不到在哪里，只是觉得浑身又黏糊糊地难受。都是安懿凯整个混账东西，等他清醒过来一定要殴打他一百遍。

“那个……没擦到，”反倒是苏愈诘很着急地比手画脚，“再过去一点。”

艾梵干脆大咧咧地把脖子伸过去，然后把纸往苏愈诘手里一塞。

小孩儿只能满脸通红的给领导擦脖子。小么指若有似无地擦过温热的脖颈，艾总的颈动脉原来是这样跳动的呀，温热的。触感滑滑嫩嫩的，领口太开，锁骨……苏愈诘有些手足无措。

另外一边原来是把脸埋进被单里的安懿凯，悄悄伸着头。苏愈诘握着面纸的手在他看来，极其碍眼，却压根没往深处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一会儿去公司，”艾梵挺直了身体，“这两天积压了不少事，走得急还来不及吩咐下去。”

苏愈诘下意识看向安懿凯，对上眼神后尴尬地别开来，“艾总你要不先回去休息，我帮您……还有安先生这里，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也能帮忙。”

“你帮我照顾他这两天吧，他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交给看护，还有两天就出院了，”艾梵大概扫视了一下，眼神陡然空洞无力，“他现在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我不放心，”安懿凯对自己防备还是太深，反而容易给旁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晚上的时候我会过来接替你。”

“对了，这是您的车钥匙，我停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库里，还有您家的钥匙……”苏愈诘是那种一旦紧张就会开启话唠模式的设定，平时总是安安静静半天打不出个屁。

艾梵噗地笑出声，揉揉苏愈诘的脑袋瓜子，“叫我哥吧。”

苏愈诘愣是没能反应过来。艾梵已经随手脱掉被安懿凯糟蹋得脏兮兮的棒针毛衣，露出纤细而精壮的上身，弯下来在手袋里翻找着什么。

医院的VIP病房倒是必备品一应俱全，卫生间也配了淋浴室。

从安懿凯的那个角度看去，艾梵精细的腰身连着臀部有着很好的弧度，若隐若现的缝隙，性感得一塌糊涂。背上还有许多淡去的粉红色印子。安懿凯不知道现在满心烦躁的心情是什么，只能瞪着苏愈诘。

而另一边，苏愈诘扫了一眼自顾自扒掉上衣的艾梵，就立刻尴尬地仰着头看窗外树枝上的肥鸟。

艾梵拖着翻出来看着还算顺眼的上衣就进了卫生间。

直到门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水声时，安懿凯和苏愈诘不由得叹了口气。被竟然的同步率吓了一跳，看向对方。

苏愈诘不明白安懿凯看着自己的表情为什么带着不甘，只得友善地弯弯嘴角。最后两个人相顾无言。

第七章

医院里自然不会有吹风筒。艾梵只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公司。脸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被水一泡发了白也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吓人了。

苏愈诘追着要帮艾梵擦头发，被艾梵摆摆手拒绝了。现在苏愈诘只能坐下来，盯着裹成一团的安懿凯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担心艾梵那滴着水的发尾，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会不会会不会感冒。

床上的一大团东西，似乎是蜷缩起来的样子，苏愈诘望了一眼窗外吱吱啾啾的肥鸟，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早上床头还有两个玻璃杯，下午再来居然一个都不剩了。好像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艾总……不是，艾梵哥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发火。

看了满地狼藉，屁股还没捂热就认命地蹲在地上徒手捡满地的碎渣，晚点儿就该是例常的病房巡视，他不想被人当成炮灰连累着挨骂。

“喂，那个……”安静得苏愈诘都以为房内的另一个人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传来瓮声瓮气的问句，着实把自己吓着，险些把一手的玻璃渣扔了出去。

“呃，”苏愈诘站起身，把手里的碎片抖落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走到靠近安懿凯的地方身子往前倾着，带着询问目光，“安先生您叫我？”

安懿凯钻了出来，有些痛楚地撑起身子，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十分难受，一点一点地往后蹭着，苏愈诘见状，连忙一手扶着安懿凯的肩膀一手抓着枕头让他靠着更舒服些。

“这样可以么？”苏愈诘左顾右盼找床沿有没有类似摇手的东西把床板往上升起。“有不舒服的地方么？还是想喝水了？”

安懿凯憋红了脸，摇摇头。

苏愈诘真以为他没有别的事了，就朝安懿凯颔首表示知道了，转身要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衣袖，走不脱身。侧头投以询问的眼光。安懿凯却仍旧红着一张脸，十足的少年模样。愈诘有些惊诧，然后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等他松手就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你有话问我？”他猜。

安懿凯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然后垂下眼睛叹息似的语气，“那个……”

“我叫苏愈诘，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叫我愈诘就好了。”男人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他猜得到安懿凯其实不安着，循循善诱着。

“呃，愈诘……”安懿凯侧着头，“你知道我么？”身体往前倾着，有些急切。

苏愈诘摇了摇头，“你可以问艾……呃，艾梵哥。”他抱歉地笑笑，就在昨天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安懿凯这个人的存在，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多亏这一场意外，他才能稍微走进艾梵的世界，接触他的事，甚至庆幸能够分享他的秘密。也幸好，愈诘当时还没意识到他对艾梵的心意，所以在抽身的时候，才不至于伤己累人。

安懿凯有些失落地坠会床上，他对那个叫艾梵的男人始终惶惶地惧怕着，不明就里。

“那你，知道他的事么？”安懿凯微微圈起膝盖，心跳的频率一帧一帧跳脱常人的频率，他以为是发自内里的惶恐，却没能参透那些没来由的心疼和不安。

“艾梵，LM公司的行政总裁，果断，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却很厉害，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能力，全世界都觉得他冷血，”苏愈诘耸了耸肩看着安懿凯笑，“可是我昨天才知道他和传说的一点也不像，你和他有什么误会么？”

安懿凯仔细想着清醒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除了艾梵那一句不清不楚的恋人关系，两个人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误解。

“你看起来很害怕艾梵哥的样子，”苏愈诘靠着椅背，仰起头微微眯着眼，“你都不知道，你出事的时候他有多着急……接到电话的时候急匆匆就从公司赶过去了，我稍晚到了医院他就一直守着你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你在加护病房的时候，他生怕你看不到他会害怕，就硬生生趴在玻璃窗的地方站了一夜。也是他立刻发现你有清醒的迹象让我通知医生。在你做检查的间隙被劝回去收拾了一下，想必是空着肚子连水都没喝过。两天没合眼了，不知道他在路上……诶，早知道应该让林秘书过来接的！”苏愈诘懊恼地绞着手。

安懿凯倏地睁大眼睛，又垂下来头，微微摇着，“你知道我和他……”

“你们的关系？噢，昨天才真正知道的，公司里想要追求艾总的女生一抓一大把，可惜都没希望了，他那么在乎你……你一定猜不到昨天他跟我说了什么，”苏愈诘有些忿忿，安懿凯不应该只凭简简单单的失忆两个字，这么肆意妄为地伤害别人，“他说呀，‘我现在才知道，如果失去他，我就活不下去。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和他，和安懿凯，是相爱着的……’”

苏愈诘语音渐弱，安懿凯揪紧膝上的床单，攒在手心里。四肢百骸的疼痛，止不住地窜进心口。

“……我累了。”安懿凯顾不上略高的床板，翻到右边左手一掀被单蒙住脑袋。

愈诘看着鸵鸟一样的男人耍着男孩的脾气不由得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意。就算只有十八岁的情商，正反也该拎得清，只以为把自己埋进沙堆就能完事儿这种天真的样子……真让看的人生气。

“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有想吃的东西么？”愈诘一边问一边顺手按着把手往下转。突然的失重感，被窝里的安懿凯有些晕眩。

他躲在里头摇头，不知道苏愈诘能不能看得到。呼出的气，让床单裹着聚集在鼻息的地方，憋得人心慌难受。但他更不愿意从小小的壁垒里钻出来。在小小的世界里，他可以假装这是十八岁那年的春天，忙着打球忙着看书忙着睡觉。一觉醒来，又是那个肆意妄为，和朋友玩乐对着父母撒娇的时候。

“对不起……”几乎在他昏睡之前，喃喃低语着。

苏愈诘笑着把他蒙在脸上的床单往下扯了一点。十八岁就这点智商，二十五岁也见不得好到哪里，再憋坏了可就要傻了。艾总到底看到他哪里，这么上天入地地爱着他。抱歉的话，应该要向对的人说呀。

大概是和艾梵精神战了一整天，现在放松下来，就算前一秒还无比懊恼着，现在也沉沉睡过去了。

苏愈诘拉开门，窗外的肥鸟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天色沈得早，现在都已经暗了下来。他熄了灯，转身走出轻轻阖上门。

安懿凯一下就坠入梦乡。梦里的自己头重脚轻地悬浮在半空中。看着来往的人，认识的或者陌生的，擦着自己走来走去。却都看不到自己。他撕心裂肺地喊，没有谁能听得见。

恼怒地拽着人摇晃，却都扑了空。他的手穿过别人的肩，他气急了，竟然抬手去拍陌来往行人的头，但是被狠狠揍了的人却似乎感受不到痛楚地谈笑风生。他就像是再一个平行世界里，害怕惶恐得头痛欲裂。

人来人往向着一个点缓慢地涌去，只有逆向行走的他，一步一步走近越来越安静的街道。然后世界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

他愤怒惶恐地嘶吼，捶打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懿凯……”隐约听见有人呼唤他。模糊得看不清。

他拼命狂奔，循着声音狂奔。好像越来越近，又似乎远得就在天边。

“懿凯——”他又听见了，那么近，他急切地搜索，就在那里！他飞快地奔过去，那个人细碎的刘海遮住小巧的脸盘，穿着宽松的亚麻常服赤着脚，向自己伸着手，望着自己温柔地偏着头微笑。

“艾梵……”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也向他伸出手，几乎叹息着不假思索地呼唤他的名字。就再跨出一步的地方就能牵起他的手的时候，身体恍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吓得自己腾地坐起身子，一瞬间的惶恐把梦境干干脆脆地忘记，梦里的人模糊的容颜，只记得他温柔的笑。

“醒了？”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审视着简历，然后又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年轻人恢复的很快嘛。”

安懿凯点点头，“嗯”了一声。觉得身上有些重，木然地侧过脑袋才发现腿上趴着一个人。艾梵睡得很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皱着眉头睡不安稳。

“小心别吵到他，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来回跑，让他好好睡一觉。”大夫大概检查了一下，拍拍安懿凯的肩膀，就要转身要走。

安懿凯压低声音唤他，“大夫——”

“嗯？”医生不解地回头。

“麻烦把灯……有些亮呢。”安懿凯支支吾吾地小声说，眼神不自己觉地飘向睡不安稳地艾梵。

啪的一声，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门缝底下的橘色灯光一点点透了进来。“谢谢”，安懿凯说，不知道谁对着帮忙关灯的一声，还是不小心枕在自己腿上的那个人呢。那扇玻璃窗，枝桠凌乱着，月光一点点洒进来，落在熟睡的人的脸上。

安懿凯不自觉地别扭地伸出右手，绕过大半个身体，轻轻抚摸趴在右边的艾梵的头发。软软的。

听见艾梵小小声呢喃着，和梦里几乎一样的声音，却不如梦里的笑意绵长，甚至是哀戚着呼唤着“懿凯——”

第八章

胡乱发梦的那晚之后，又过了两天两天时间，安懿凯就再也没清醒地见过艾梵。另一边，明明和自己身为同龄人的苏愈诘，对自己却有着莫名奇妙的生疏客套，这种猜疑让安懿凯不由得脊背发凉。安懿凯觉得苏愈诘尽管掩饰的极好，总隐约察觉他的敌意。只是安懿凯没空闲在乎那些，他有很多话想跟艾梵解释，但每一次见面都因艾梵明显疲惫苍白的神态，就统统烂在肚里。现在这种不可避免的局促感，扎得自己莫名不安。

日头西沈，艾梵过来了。看起来很累，没有好好睡过的样子。发蜡聚起的刘海硬邦邦地杵着，金丝框的平光镜架在鼻梁上，故作冰冷的的样子也挡不住眼神里不言而喻的疲惫。

安懿凯开不了口，看着艾梵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根，仍旧勉力笑笑和苏愈诘寒暄了几句。之后交代大概交代了下工作上的的问题，苏愈诘就先一步离开。

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周六了，是原定计划出院的日子。今天下午最后一次检查，身体恢复的情况比预估的要好太多，之后只需要定期回来检查就大致可以了。

所以安懿凯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大概就没有机会了。

安懿凯急切地希望苏愈诘马上滚蛋，但又忐忑不安，担心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与艾梵不得不相顾无言。一边兀自忐忑的时候，另一边的苏愈诘就正正要走了。礼貌地告辞，艾梵嬉笑地搡了搡小孩，笑嘻嘻地阖上门。安懿凯的目光早不自觉地追随着艾梵来回走动。不经意他已回头，对上的他的目光，安懿凯的眼神不自觉有些瑟缩。

安懿凯自然是懊恼自己临阵退缩的熊样，反倒是艾梵，稍微敛了敛疲态，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样子，望着安懿凯，脉脉流泻着不自觉地温柔。安懿凯不觉一怔。这时的艾梵比起那次争吵过后故作清清冷冷的模样，要好得太多。

“有话要说？”艾梵一边倒水，水杯已经换成了塑料杯，主要是不容易碎，呃，砸人也比较不疼。

安懿凯怔了神，眼睛瞪得圆圆的。

艾梵忍不住“噗”了一声，安懿凯投向不解的眼神，只是脸微微涨红。艾梵连忙摆摆手，把杯子递给安懿凯，见他不喝，自己小口小口地抿，水有些烫，艾梵天生属猫舌头的，烫得难受，皱着眉吐舌散热，安懿凯看着这样的艾梵，有一瞬间觉得他像一只短腿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