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懿凯被幅度过大的动作惊吓，后退了一步，迟疑地握住女孩子的手，自然没有留意到女孩子嘴里嘟嘟囔囔地嘀咕着“原来本人好年轻好帅……”之类的话。小声地回应她，“我住在这层楼上……”

“诶？真的么？”女孩子握住安懿凯的手不撒，反而更用力地双手握住，“我就住在这层，那您……您……”

安懿凯不着痕迹地缩回手，抹了一把汗，刚才软乎乎的姑娘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咋咋呼呼地扑腾，吓得自己小心肝承受不住，“那个，可以不用敬称，”更何况安懿凯顶着一张二十五的老脸却是十八岁的少年心，“你……”你不是有急事么？冒冒失失地上楼法。

“啊，对了，我叫刘欣。那安老师我们就是邻居了，”女孩子偏着头戳戳脸颊，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概是想起刚才冒失的样子，在偶像面前形象全无，“我们岁数应该相近，我可以常去找你讨论么？有几篇文章， 我并不是太懂……”

安懿凯哪里知道什么文章，别说是大学毕业意料之外地成了记者作家，他原先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奥数成绩。对着热情的小粉丝现在的自己只能傻呵呵地应承。刘欣立刻就反问安懿凯忙么，他摇了摇头，哪里忙，简直闲出霉了。

“那安老师能不能稍等我一下，我放一下手上的东西，楼下有个小花园……我们可以去，”局促不安地捏着裙摆，才恍然想起还没征求安懿凯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安懿凯被少女后知后觉才想起害羞的模样逗乐了，哈哈哈地笑了一阵，“你去放你去放，我在这等你。”看着扑棱着用一般女孩子都不用的姿势飞跑出去，扶着腰站了一会刘欣才颦颦婷婷地出来。直到太阳夕照的时候，安懿凯才想起炖锅预设的时间。

有人陪伴的时间真的太好。美好得可以确定他对艾梵的感觉只不过是依赖大过于相爱。再也不惴惴不安，对自己的十几年来的形象惶恐。仿佛可以确定被少女拥抱的那一刻，才是真的期许的感觉。

一定是这样的。

两个人相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放弃了便利的电梯，徒步向上。目送少女进门，摆了摆手。插着口袋，里头搁着硬邦邦的没有温度的手机。掏了出来，孤零零的只有一个联系方式。艾梵的号码，没有特别的称呼，突兀地被淡蓝色的主题环绕着。

安懿凯心头一颤，不小心划开屏幕，知道那边传来机械的嘟嘟声，随机是立刻接通的声音。

在电波奇妙的环绕下，艾梵的声音显得不真切。只是温柔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安懿凯没有荣幸感受到，尴尬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懿凯？”艾梵那边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呼，“有事吗？”语气有些慌乱。

“……”直到听见艾梵的声音，安懿凯强作镇定地摇了摇头，但艾梵没办法看到，他支支吾吾地搜刮脑袋里的词汇，“我……我想吃你做的饭，明天，明天可以吗？”

那边是冗长的寂静，直到一声几乎不可听闻的叹息，艾梵笑了笑，“好呀，想吃什么？”

安懿凯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呆呆地站在家门口，连钥匙也没掏出，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看来电饭锅预设的时间早就过了，饭应该烂熟了。晃了晃脑袋，随手把钥匙搁置在玄关的鞋柜上。

开着电视，声音奇大。安懿凯的脑袋里乱哄哄的，挤满了少女微笑的面庞，拥抱时柔软的触感，可耳边却是艾梵叹息的，带着忧郁的声音。

按下筷子，剩下大半的饭菜懒得收拾。枕着双臂，躺在沙发上。震耳的广告声，渐渐入梦。

梦中又是一片曝光过度的刺目天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第十二章

安懿凯误打误撞的一通电话，太过无端，把艾梵好不容易垒砌的围城硬生生击倒。自以为对安懿凯的所有消息都能毫不在意，偏偏才在这个时候发现，所有的故作姿态全都溃不成军。好像只要安懿凯愿意勾一勾手指，他就会乐颠颠地摇着尾巴过去。

艾梵啊艾梵，那是已经不爱你的安懿凯啊。捶胸顿足也没用，这……这不是犯贱么？艾梵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悻悻把手机塞进抽屉里，捡起案头的钢笔写写画画着。苏愈诘捧着一本卷宗，站在门外，从微敞的门缝凝望艾梵时而无奈又时而自嘲的神情，半握拳准备叩门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落在木质的门板上。

被打断思绪的艾梵先是一惊，随即了然地抬眼，对上苏愈诘的视线，向他招了招手。

“让你查的那件事有线索了么？”艾梵放下笔双手交握，颔首示意苏愈诘在面前的椅子坐下。

苏愈诘一边拉开椅子，而后双手把卷宗推放到艾梵跟前，才转身坐下。“很不凑巧，小区能拍到车子停放处的监控器不能运作，警方不排除人为破坏。”

“哦？”艾梵饶有兴致地支起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笑盈盈地望着愈诘，“你觉得，这和HQ有直接的关系么？”

苏愈诘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盯着脚尖的一点尘土看，陡然听见艾梵的问题，一霎间连带每根头发丝都僵硬起来。抬起头双手不耐地搓揉，抬起头，“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所有的推断都指向HQ公司。当前情况下，唯一和LM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的，是HQ……”苏愈诘顿了顿，艾梵所看到的眼神前所有未有的坚定，“但是，我发誓绝不可能是HQ！”

“如果是你说的，那我相信。”艾梵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苏愈诘放松，“所以这一份卷宗不用再看，警方揣测的导向一定也都指向HQ.这是敌人想要让我们——两败俱伤呀。”艾梵把牛皮纸袋推向一旁，波及到玻璃杯踉跄几下。

苏愈诘终于恍然大悟，大张着嘴，又觉得太过失礼，啊的一下连忙收了声。艾梵笑而不语，反倒是苏愈诘的脸红了又红。

小孩好像憋了很久，“那个，您今天也不回去么？”

“怎么？嫌我一个奔三的老人家耽误你大好青春么？”这段时间，艾梵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跟苏愈诘打了声招呼就直接住进了他租住的小窝，单身公寓环境并不糟糕，但是小单身汉住的地方能有多大？虽然苏愈诘一再要求，艾梵也是简单地在客厅沙发睡下了。这段时间，一直休息的不好。而其实，艾梵偶尔也会留在公司，通宵工作或者什么的。毕竟许多案子被恶意耽误下了，现在只能亲力亲为。

苏愈诘闻言，连连摇头，“艾梵哥，你在躲他么？”那个他，十有八九说的是安懿凯。

艾梵苦笑着，比起刚才运筹帷幄的样子，添了几分无可奈何。“没有的事，只是最近忙了点，”那个人显而易见的躲避态度，再紧紧贴上去，也不过是作践自己，如果他能想起来……可惜看安懿凯一副无比排斥还要故作无谓的样子，艾梵只要思及此处，就不能强装淡定，就当各自放生吧。等到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想到国外走走，然后就，再说吧。

艾梵摘下眼镜捏捏鼻梁。“我明天就回去。”一通电话就撒娇点菜什么的，让艾梵原本预备放生的心情，波澜再起。

“平光镜对眼睛不好，”苏愈诘伸手接过艾梵的眼镜，在对方目瞪口呆的情况下，两指一捏，轻松掰断了。“扔了吧。”

“你……”这小子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大概原来就是这副模样吧，倨傲不羁，不是小孩子心性，而是有资格。想起刚毕业那阵子，藏着掖着的苏愈诘还要更可爱些。算了算了。

“出去忙吧。”

这个晚上，艾梵没能去苏愈诘家蹭沙发，YK那个帅气逼人的负责人又是一通电话。对于这个人，艾梵除了帅这个字，没有别的印象。规规矩矩吃饭，看起来温柔多苏，剩下的记忆全都埋进地沟里了。

直到电话那头响起低低的笑声，艾梵还是没能反应过来，YK的易先生？谁？

到了约定的时间，艾梵踏进指定的酒吧。那个男人坐在吧台显而易见的位置，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息。不说是看起来和邻桌的庸民们格格不入，还是略感……暂时还没能找到形容词。

在他背后一步的位置略停驻了一会儿，电话里低低的满是笑意的声音，高脚椅转过来，男人向他点点头。艾梵硬着头皮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男人打了个响指对酒保吩咐了几句。

艾梵捏着酒杯不说话。一张带着香水气息的名片，压印的纸片，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蒙。幸亏名字格外大，易仕可这三个字还是不深不浅地撞进视野里。

“易先生……”艾梵礼貌地扬起酒杯，然后放在唇边。

“又见面了，艾先生。”易仕可偏了偏头，朝着艾梵的方向扬了扬嘴角，“叫我仕可就好。”

艾梵有些局促，他天生不是那块料，常年躲在平光镜的背后看着世界，凡是只要故作冷漠就可以躲过这些繁文缛节。说起平光镜，艾梵恨得牙痒痒的，苏愈诘这个混小子越发无法无天了。现在没有防备的自己，只能瞪圆一双眼睛，防备着易仕可的绅士攻击。

“仕……仕可。”结结巴巴磕了下，牙齿碰到杯缘，艾梵出了丑，脸上也就更难看了。

“怎么？不舒服？”易仕可熟稔地抬手试图去触艾梵额头，被下意识地躲开了。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笑转了酒杯一饮而尽。

“抱歉，”艾梵把名片揣进钱包，忙不迭道歉说，“最近忙得有些焦头烂额，有些反常。谢谢易先生关心。”称呼一下子跳回原地，易仕可并没有纠正。

反而笑盈盈地道歉，“倒是我的问题了，让艾梵百忙之中还抽空陪我小酌几杯，这是我的错，我把这杯干了。”伸手够放在近处的一杯酒。

艾梵连忙道无所谓，也不再拘谨。没有平光镜啊，有些不适应。倒是酒能使人放松，迷迷糊糊几杯下去，似乎和易仕可变得无话不谈。一夜过去，不知道怎么回的公司。隐约记得在易仕可的车上吐了一路。艾梵也没有道歉的打算，把名片从皮夹抽出，扔进垃圾桶里。

除了酒后的那点晕眩晕。

为了报复苏愈诘折了自己的平光镜，艾梵决定把所有事情推给小屁孩。捏着剩下小半格电的手机，带着一身酒气晃晃悠悠地逛着超市。安懿凯啊安懿凯，我一定是上辈子偷吃了你所有的奥尔良烤翅，怎么这辈子折了翅膀都要往你碗里掉。

恨得牙痒痒地推着车子，抓起菜就往里头扔，要的茄子黄瓜鸡翅膀，再买点粉丝水果大排骨。多亏安懿凯不挑食，点了都是些简单的菜式。艾梵也乐得清闲，放下所有讨好他的意图，好好的，站在他说的，朋友的圈子里，不再挣扎。

放养一阵子，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过几天，又到了复诊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够想起来，艾梵不奢求能回到热恋的时候，至少让安懿凯不那么排斥他和他是相爱着的那段过去。

全被抹杀了的感觉，并不好受。

艾梵甩甩头，大概是昨天喝多了，眼睛热得涨得有些难受。什么情绪差点就在公共场合喷薄而出了。

排着队结账，就打车回到所在的小区了。没想到刻意离开没几天的小区公园，竟然开出星星点点的花。花香混进泥土的腥气里，竟然有些甜腻得诱人。久违的公园木长廊，穿过了这段路，就可以直接进到最深处的高级住宅区。

越往前走，花越是开的茂盛。那些甜腻的气息，现在闻起来令人作呕。不知道是昨天的酒精还没彻底散去，还是真是这单纯的味道浓重得有些骇人。不远处传来谈话的声音，不拘泥的，时不时又夹杂着笑声。

男子高昂的笑声，女孩羞赧地笑声。艾梵顿在原地，以为再也没法往前走一步。可是两手拎着重重的手袋，双脚却停不下来。一直快步向前，直到被眼前的一大簇灌木挡住了去路。

他能够清楚地看见正无比兴奋交谈的男女。艾梵不认识那个女孩，但是那个男人，不是应该为了失忆而苦恼的安懿凯么。

一阵风吹过，蒙了自己的眼睛。好像混进了沙子，两道影子刻在瞳仁无比疼痛。风扬起了落叶，落在女孩长的，美丽柔顺的秀发上。安懿凯靠近女孩，亲昵地为她摘去泛黄的枯叶。

无意识地松了手，两袋装满食物沉重的手袋勾不住了，手指上都是红的深的勒痕，砰地砸在地上。艾梵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地逃走了。

似乎听到了女孩开口，“有谁在那边……”

艾梵不能开口没法回头，只能一直奔跑，好像一停下来，眼泪就会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

第十三章

重物坠地，然后是塑料袋摩擦的沙沙声，安懿凯疑惑地站起身，慢慢踱过去。那个引人注目的事发地其实比目测距离要更远一些，等到他绕开了那个灌木丛，也只是看到两大袋没人认领的失物。茄子、鸡翅、排骨……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没放在心上。

转身对那边投向好奇眼光的刘欣耸了耸肩。又慢悠悠插着口袋走回去。

可真要静下心来天南地北地扯淡时，就有点心不在焉了。刘欣软乎乎的圆脸和视线往下一点鼓鼓的胸部，睁着大大的眼睛带着憧憬的一心只望着安懿凯的眼神，都变得没那么喜欢了。那些符合安懿凯所有审美观的设定，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顺眼。

于是没留心安懿凯明显不淡定了的小姑娘，仍旧叽叽喳喳扑腾个不停，而安懿凯确实连附和都变得心口不一了。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最后几乎都是刘欣一个人在念叨。

安懿凯只是在想，为什么昨天的自己会莫名其妙拨通艾梵的号码，仔细回忆当时的自己，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划开电话切换电话簿，按下呼叫键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固定公式一样。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因为不小心听到艾梵的声音，不小心和艾梵叽叽咕咕念叨了想吃的饭菜，不小心随口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做一顿饭……而欣喜异常。

不知不觉立下了约定。

这个时间，艾梵也该回来了吧。安懿凯毫不掩饰地按亮手机看了眼屏幕。再迟钝的人也都发现了。

刘欣尴尬地扯了扯裙摆，显然是意识到了。对待异性略不矜持的态度，让她有点尴尬。安懿凯显然是比起迟钝更迟钝的人，大屁股起火一样连忙站起来，也不扭捏地拍拍衣服，摆出一副抱歉的神情对女孩说，“我朋友说了要过来，所以……”

女孩连忙嗯嗯地点头答应了，安懿凯于是像是得了赦免一样，抱歉地笑笑然后一边摆手一边转身，背对着刘欣在回去的小径上一路小跑。出乎意料地，楼里的两部电梯竟然都卡在二十几楼的高处不肯下来。

安懿凯一咬牙权当锻炼扑哧扑哧地在楼梯间猛跑。狭小的区域里绕着一个支点盘旋往上狂奔，要不是左手始终扣住扶梯边缘，早就会因为体力不支后仰着摔下楼梯。吭哧地喘着粗气，压着膝盖然后掏出手机匆匆扫了一眼。没有任何信息，时间孤零零地挂在上头。抚着胸口猛吸几口气，冷冰冰的空气一下猛蹿进肺部里，硬生生咳出眼泪。也就不记着缺氧上脑的感觉，拖着暂时虚软的两腿几乎是龟速跑上楼。

压着门把的手颤抖得有些不可控制，好像一打开门就可以透过磨砂的厨房门看见某人忙碌的背影。他会回头对自己微笑还是默不吭声低着头依旧自顾自地忙碌？那自己应该缓和了呼吸自然而然地打声招呼，或者调笑着说“哟，田螺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