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隐藏于黑暗之中，毫无声息。米诺丝毫未感觉到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人，仔细一想，恐怕是一只巫妖。

带着神圣属性的斗气灌注于剑身，米诺尽情舒展身体，剑划过一个灿烂的满圆，剑气一道道顺着刚刚箭矢射来的方向凌厉回击。

“呵……越来越像个能独当一面的圣子啦……”

黑暗中传来那个温和的女声，如同老友叙旧一般的口气，让人完全意识不到，这就是叛变的大礼官。

“黑暗大礼官捷苏美娅，司影在此，你还不现身！”海连纳将米诺拉到身后，昂首面对那片未知的黑暗。

“司影啊……”捷苏美娅的声音充满感慨，“从你十六岁那年继任司影，到今天，已经整整七年了。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事到临头真有些舍不得你。”

第52章：荒弃神殿（五）

海连纳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他只是站在整个荒弃神殿唯一还有光线的地方，用平静的声音问黑暗中的捷苏美娅：“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又何必来问呢。”黑暗中的女人叹息着说，声音里居然有微微的赞叹，“假以时日，你必将是影月这一千三百年来最为杰出的领袖，甚至你绝对可以重新延续中断千年的司月神官传承，只可惜，你没有时间了。”

海连纳握着法杖的手用力得骨节分明，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法杖，不然他恐怕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来。

“给我个理由。”海连纳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捷苏美娅毕竟是他的师姐，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是姐姐，也是半个母亲。他七岁那年来到影月神殿，除了老师，就是这个女人一直在照顾着他，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成为了她的上司。

黑暗中的捷苏美娅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依旧爽朗欢快。

“因为……这个世界，应当被重建。”

海连纳猛地顿了一下，然后重复道：“重建？”

“重建。”捷苏美娅坚定地说。

黑暗里的女人柔声道：“为了一个更加合理的未来，我只能对你、对老师，说抱歉了。”

“你要什么样的未来？这个世界哪里不合理？”米诺忽然插嘴道，“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觉得不合理，世界就不合理了？”

“哈哈哈哈哈——”捷苏美娅大笑起来，“我的族人一出生便要忍受极北荒原雪地的严寒，忍饥挨饿连生存都难以为继，而你们在温暖明媚的城市里欢笑，却还要因为一些所谓的名利地位而厮杀，这叫做合理？影月神殿千百年来默默守护整个大陆，如今人们提起影月依旧如见过街老鼠，而你所谓带来福祉的光明圣殿，如今却出了个篡权夺位的大祭司林恩，可依旧被不明真相的群众追捧欢呼，这叫做合理？”

捷苏美娅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了起来，她高声笑起来：“你问问你身边的海连纳，这个世界对他公平么？从出生起就注定被遗弃，注定得不到想要的，注定只有短短二十几年光阴，海连纳，你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公平吗？”

米诺被这一连串的诘问震住，他反问道：“什么叫做注定只有短短二十几年光阴——”

“够了。”海连纳一把将米诺往后推了一下，冷冷地说：“说到底，只是你心里的不满罢了。背叛就是背叛，再多的粉饰也掩盖不了真相。”

“呵，亲爱的小师弟，那你又要如何呢？”捷苏美娅复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黑暗大礼官捷苏美娅，背弃黑暗的信仰，违背了身为影月神官的戒条，忤逆犯上，弑杀先代司影，依影月戒律，杀，拘禁其灵魂，尸骨制成尸偶，永世不得安息。”

海连纳冷漠地宣判着，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荒凉的殿堂里，毫不犹豫。

捷苏美娅沉默了片刻，忽然再次大笑起来。

“好，不愧是当代司影。”

女人的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再也没有刚才的不舍与温柔：“既然如此，那便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战吧。”

捷苏美娅以祈祷一般的语气说道：“当这片神所钟爱的土地，已经一片狼藉之时，请湮灭女神拉西维娅，从永夜的沉寂中赐予我毁灭的力量，准许我将这残破的旧秩序毁弃，之后，将有一个更加明媚的未来，在废墟上，获得重生！”

湮灭女神！

在那道凛冽的剑气袭来之时，海连纳猛然听到这个名字，然后他迅速向旁边一闪，那道剑气擦着他的额头击中地面，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原来，你竟然选择了湮灭女神！”海连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震惊。

传说在光与暗两位神只创造世间万物的时候，祂们难免失手创造出不和谐的元素，而祂们又不忍心亲手毁去自己的造物，便请来次生女神拉西维娅，由女神来担任湮灭者，毁掉那些不该存在的事物。

“是的，湮灭者赐予我新的力量，我将为她毁掉这些早已残破不堪的旧秩序。”

“……很好。”海连纳眼中再也不见留恋，“你既然胆敢对影月神殿下手，那么杀了你，我也就不再有任何愧疚了。多年来你的悉心照料，我无以回报，只能说声遗憾了。”

他扬起法杖，却忽然顿住，眼中满满的不可思议。

“哈哈哈，小师弟，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捷苏美娅的笑声从黑暗中再次传来。

海连纳的脸上再次出现惊愕——他发现他与黑暗元素之间的联系，居然中断了！他完全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海连纳！”剑气破空之声袭来，米诺猛地扑出去，抱住那道黑影，两个人一起撞到廊柱上。

那是另一只巫妖！

米诺不敢大意，巫妖嘶吼着扑上来，这只巫妖生前便是一位武者，米诺急忙迎战，却也发现了异样——他无法调动任何光明属性元素，失去了圣光加持，他的斗气和普通骑士一般无二，在这个巫妖面前，他变得毫无优势。

海连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袭击他的是剑气，他本以为那是捷苏美娅手下的死亡骑士。

黑暗中，身材高挑强健的女人拎着阔剑，缓缓显出身影。

“小师弟，坦白说，你在魔法上造诣真是太高了，我不敢说我有胜算，所以……”女人转动手腕，灵活地挥了挥那柄沉重的阔剑，露出一个笑容。

“封魔领域。”海连纳冷静地说，“你在与我说话的时候，发动了暗藏的封魔领域。”

“是的。”捷苏美娅轻松地笑着，“你以为我是吟游诗人口中那种‘开打之前说了很多废话给了主角可趁之机所以惨败’的愚蠢反派么？”

海连纳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米诺与那巫妖缠斗在一起，已经自顾不暇。

“我自知单凭魔法，我未必打得赢你，不过现在嘛，没了魔法，我是一个蛮族战士，而你，没了魔力的法师，还是……身负两种剧毒，极度虚弱的法师……”捷苏美娅言尽于此，微笑着举起剑。

海连纳咬了咬牙，那阔剑带着雷霆之势袭来，他略有一丝狼狈地勉强闪开这一剑，连退数步。

“永别了，我的师弟。”捷苏美娅笑着说，眼角忽然留下一道泪水，“这么多年我看着你挣扎在生死边缘，太辛苦了，休息吧。”

第53章：圣龙七皇子（一）

“休息……”海连纳听到这话，却也笑了起来，他随手把法杖丢到一边，法杖滚落的声音在殿堂里叮叮当当地回响着，惊得米诺猛地发力，一把就将那巫妖的胳膊给拧了下来，骑士惊恐地回头看去，捷苏美娅拎着几乎比海连纳还宽的阔剑，而神官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

“海连纳！！！”米诺大吼一声猛扑过去，然而那断了手的巫妖也扑上来，凭借着冰冷腐朽的身体将米诺撞倒在地——禁魔领域内，所有人都无法使用魔力。

捷苏美娅忽然觉得不太对，可她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因为怎么算，海连纳都必死无疑。

可问题就在于司影神官依旧带着那种笑容，那种近乎狂妄的神色让捷苏美娅心头一跳。

“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休息对我而言是种奢侈的事情。”海连纳微笑着，然后在捷苏美娅惊愕的眼神里，缓缓从厚重的斗篷下抽出一柄长剑，两指宽，剑锋呈锐利的青色，是标准的骑士剑。

神官居然缓缓摆出一个剑术的起手式，尽管他握剑的手并不稳——那柄剑对他而言太重了些，可捷苏美娅依旧感到了一丝不妥。

“哦？原来，我的小师弟还会剑术？”女人也略微慎重了起来，双手持剑。

海连纳冷淡地说：“你虽然对我的来历略知一二，可惜，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那是一段，我自己都希望从不存在的往事，可惜希望归希望，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

“你的……过去……”捷苏美娅轻声重复了一句。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应召而来。

黑暗在荒弃的神殿内盘旋，而夏兰城中，终于也变了天色。

“那是什么！”盖威斯抬起头，忽然发现天空中正急速扩大的黑影，他敏锐地察觉到，森然的死亡气息正向下压来。

“那是巫妖率领着不死生物大军。”鲁伯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盖威斯仰头看着那些迫近的巫妖，夏兰城里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断有民众发现，死亡已然降临。

“鲁伯特，召唤你的寒冰！”盖威斯伸手去拔剑，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凌厉的杀意，他躲闪不及只来得及避过命门，那柄冰冷的剑穿过他的右肩胛骨，剧痛让他的眼前模糊了一下，帝国皇子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鲁伯特带着残忍笑意的脸。

“二皇子殿下，常年呆在宫廷，已经让你连最基本的警戒心都没有了。”鲁伯特收回剑，说道，“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佣兵，你也敢随意带在身边，还把这么大的空门留给我？”

“你……”盖威斯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鲁伯特没有理由对他动手！

巨龙赤焰从龙域中应召而来，一把将自己的骑士护在身后，那头名叫寒冰的巨龙同样站在了自己主人身边，但赤焰发现，寒冰的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悲伤。

“为了我主人捷苏美娅大人的事业，你就安息吧！”鲁伯特微笑着，缓缓举起长剑，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口袋里叮当一下跌落在地上。

两人两龙的视线全部被吸引——那是一枚已经残破的徽记，上面花纹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和外力侵蚀，已经模糊不清。

鲁伯特惊讶了一下，然而盖威斯却如遭重击。

“这徽章……这徽章……是你的？”他颤抖着问鲁伯特。

后者只是冷漠地收回视线：“大概是吧，我不记得它的来历，我应该和你说过，我没有儿时的记忆。”

盖威斯用颤抖的手，从领口摸出一枚拴在项链上的徽章，徽章沾了些血迹，可是却看的出被保存的极好，散发着银色的光辉，每一个最细小的花纹都一清二楚，分毫毕现——一头巨龙，衔着一柄长剑，边缘是一排弯曲缠绕的龙文。

他挣开护着他的赤焰，慢慢把徽章送到鲁伯特眼前：“看，我也有。”

鲁伯特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两枚徽章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地上的那枚残破灰败，上面的龙图腾都已经残缺了一半，甚至看不出来是头龙，可那行龙文却还在。

“我的这枚上，刻着‘力量与勇气’，这是我名字的含义。”盖威斯轻声解释道，“你的那枚上，刻着‘幸福与长生’，你的名字是迪恩利斯·伊斯特，你……是我的七皇弟啊！”

鲁伯特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捡起那枚徽章，他茫然地转向自己的巨龙伙伴：“这上面是……是……”

寒冰轻轻点了点头：“幸福，长生。”

鲁伯特低头看着那枚徽章，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我还曾经是个皇子！”

“你现在也是！”盖威斯急切地说，“当年迫于圣龙祖训，不得不将七岁的你送出皇宫，只等你成年，历练为合格的龙骑士，你就可以回来！我这次就是出来找你的，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回家？”鲁伯特笑着，那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恶意，“圣龙帝国为什么赶我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们能接受一个死人，回家么？”

“什——”

盖威斯忽然愣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见鲁伯特缓缓摘下手上的一枚指环，随着指环的落地，一股难以掩盖的死亡之气冲天而起。

鲁伯特的脸迅速变作青紫，眼中燃起苍紫色的灵魂之火，他的背后张开巨大的骨翼，翼尖是青白的骨爪，还燃烧着紫黑色的亡灵之火。

“我是捷苏美娅大人的首席巫妖鲁伯特，二皇子殿下，请赐教！”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盖威斯颤抖起来，大巫妖手持骷髅骨剑，他张开双翼，飞到空中，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他的不死生物军团应召而来！

巨龙寒冰的眼中缓缓流下一行晶莹的泪水，他随即化作龙形，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龙吟，振翅飞到空中，与他那已经成为巫妖的骑士并肩飞翔。

大巫妖毫不留情地发动了攻势，盖威斯被赤焰一把拖走，赤焰长啸一声也化作龙形，带着盖威斯飞到空中。

门里门外，生死皆是一线之间。

海连纳以不甚娴熟的剑法，招架着捷苏美娅越来越凌厉凶猛的攻势，他的手臂已经麻木，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伴随他多年的剧毒又开始肆虐，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亮，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他稍显狼狈地向旁边一扑，闪过一次重斩，终于是在心中长叹一声，默默念了那段他以为再也不会念的召唤咒语，一直试图忘记，可事到临头却发现，依旧深深刻在灵魂中，永远难以割舍。

捷苏美娅还没有来得及再次进攻，她感觉到了那股庞大而可怕的威压，是死亡之气，却也不完全是死亡之气，还伴随着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之力。

可怕的威压之中，捷苏美娅全身绷紧，巫妖的动作一僵，米诺趁此机会将他牢牢制住，却也震惊于这股可怕的压力。

而海连纳却缓缓站直身子，即使剧毒已经让他的眼前一片茫然，他也站得挺拔骄傲，从他身后，空间被撕裂，古老的契约打开那道链接彼此的门，让他的伙伴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凄厉的长啸，似乎是巫妖的尖啸，又像是巨龙死前最后一声长鸣。

捷苏美娅的眼睛猛然睁大，呼吸骤停。

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张开的双翼足以遮蔽整座神殿，而那巨大的骨翼上还燃烧着亡灵之火。

那是一头骨龙。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召唤巫妖的！”捷苏美娅在亡灵骨龙的龙威中，感到一丝绝望。

海连纳轻轻笑了笑：“封魔领域内，谁也不能使用魔法。”

骨龙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在这笑声里海连纳继续说：“他不是我的巫妖……他是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