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博卖行乱象（二）

“晨星之刃……”海连纳轻声重复了那个名字。

米诺张了张嘴，其实他想问关于刚才海连纳买那些材料的问题，不过现在看起来时机不太合适，所以他就改口问另一个问题：“那个……要不要买下来？”

“买？”海连纳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字眼很是不屑，空气里的杀意几乎都要实体化，那边的佣兵们早都浑身发抖、上下牙打在一起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但是又害怕自己晕倒了会被挖内脏去卖掉，所以还坚强地保持着清醒。

这一下所有人都搞不清海连纳心里在想什么了……其实从来也没有谁搞清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现场已经一片欢腾，只要和神沾点边的东西，都特别受欢迎，没听吟游诗人讲过吗，伟大的英雄手里都有那么一两件神器——就算是影月神殿的东西，那以后出去没准还是枭雄呢！

“大家不要着急，来我们先看看货！！！”主持人大吼着，身后的助手急忙捧上——

“哇咧？这什么鬼东西！”

“好丑！”

“这也是神剑？”

全场顿时一片嘘声。

那是一个奇异的黑色长条物体，能看出是一柄剑的样子，但是……

“谁家的剑是纯黑色啦？这都看不出剑柄和剑身有什么区别！能砍人么？骗子！”

“哈哈，那是碳棒吧？”

纯粹的黑色，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和花纹，在场许多高阶骑士、战士和魔法师倾尽全力也感应不到剑上有任何能量。

“我们桑叶博卖行什么时候出过假货！”主持人气的瞪眼睛，不过助手看到他的额头上有冷汗。

那实在不像一柄传说中的、所谓神剑。

但那柄剑出现的一瞬间，米诺感受到身边肆虐的黑暗之力达到了一个顶点，那些嘲笑的话语传来、一清二楚。

海连纳遥遥注视着那炭条一样的物体，肆虐的黑暗元素狂暴地盘旋着，然后他轻轻地，像是耳语一样，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米诺没有听清。

“啊啊啊啊啊——”一阵惊呼。

一道银色的光忽然从剑刃上划过。

全场寂静了一下，然后又响起了一番争论，这突如其来的一道银光，连主持人都吓了一跳。

海连纳看着那柄剑，神情傲然，像是一场跨越千年的会晤。

他说：“燃我之魂，以为晨星。”

这回米诺听清了，那是一句黑暗古语，米诺作为圣子，碰巧在恶补神圣两殿历史的时候看到了那句话，那是一句誓言——每一代暗月骑士接剑的时候，以灵魂发下的誓言——

——燃烧我的灵魂，成为夜色中，期盼黎明的星，我愿面对永夜，请让我背后的人，迎接黎明——

那句话很轻，只有海连纳自己和米诺听到了，但是晨星之刃也听到了，时隔一千三百年，它又听到了那句誓言。

然后银色如月华一般的光芒骤然亮起，剑身翁鸣，直接将助手震翻在地。缠绕的银色图腾蜿蜒扭曲成那句古老的誓言，在漆黑的剑身上熠熠生辉。

“很高兴，你还活着。”海连纳用黑暗古语轻声问候。

剑身散发出清越的翁鸣，似乎遥遥致意。

一切都像大梦一场，银光倏然消散，剑又恢复成漆黑沉寂的摸样。

海连纳依旧披着袍子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不过米诺感觉到那股可怕的黑暗之力消失不见了。

由于刚才那个意外，现场的气氛一下就被带动了，主持人立刻抓紧时机呼吁大家赶紧出价，很快那柄剑的价格已经被炒到了四千金币。

“海……额，那个，我们不买下来？”米诺看着低头不语的海连纳，有些迟疑地问。

“……不必。”海连纳完全没有再看一眼拍卖。

不必？

很快，晨星之刃最终以八千三百个金币的价格成交，主持人喜气洋洋地恭喜了买主，助手把那剑拿下去，准备送进那个买主的包厢。

“下面——就是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打击期待已久的——”

主持人故作神秘地拉长了声音，在一众人的嘘声中，大声吼道：“一只精灵奴隶！”

凯文闪身躲开了那道诡异的攻击——是谁？究竟是谁！在雷纳雅偌校园里，竟然堂而皇之地袭击他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出法杖，抬手一道骨刺还击回去，但是就像泥牛入大海，一拳打在棉絮上，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周围一片压抑的黑暗。

即使是子夜将近，也不该这样，丝毫亮光都没有！

精灵少女美兰尼亚明显比凯文镇静得多，她也握着法杖，却没有贸然攻击，因为她知道就是把她和凯文加起来乘上个十，他们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敢问尊驾可是大礼官捷苏美娅阁下！”

精灵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很快，不知名的黑暗里有柔和甜美的笑声。

“幽泉·碧叶，漂亮的精灵小姑娘。”

“捷苏美娅导师？”凯文瞪着眼睛，根本没反应过来现状，“您这是……临时测试？”

“哈哈哈哈哈——影之子怎么选了你这么蠢的继承人？”捷苏美娅的声音听上去快笑断气了。

凯文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所谓“影之子”指的应该是自家导师海连纳，不过继承人……

“哦？你还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好吧看来我冤枉你了……你的老师是当代司影，你是他选中，作为下一任司影来培养的。”捷苏美娅隐藏在黑暗里，很有耐心地解释了起来，仿佛真的只是要做一个小测验，考考这两个孩子的魔法进境。

“……！司影……继承人？我？”

“本来嘛，他更喜欢你旁边的精灵，不过幽泉坚决不肯放身为精灵族的信仰而加入影月，所以他只好随便抓了你这个天真的小孩儿～没办法，谁让他没几天好活了呢……”

“没几天好活？”美兰尼亚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哦？他也没跟你说？哈哈哈哈哈哈——”捷苏美娅似乎非常的开心，不过她这次没有继续解释，“可惜啊可惜，幽泉，你并不加入影月，所以海连纳有太多东西碍于戒条，不能教给你，不然，你或许还能拼死挣扎一下……”

黑暗元素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越来越紧地压过来，视野中央除了黑色，根本不再有其他颜色。

“你们两个晚辈，就先到君主那里，等着迎接你们的恩师吧！”

根本完全无法反抗！

两个小辈，在黑暗大礼官的全力压制之下，连个笑话都不如。黑暗大礼官是影月神殿仅次于司影的神官——在这个已经没有了司月的年代里，大礼官支撑着半个神殿的荣光。

美兰尼亚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不过凯文却没有。

“师姐！伊斯艾尔……越来越近了！”

是的，那道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猛然撕裂的了黑暗的牢笼，捷苏美娅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月色下。

湖光潋滟，那个身材挺拔健硕的女人昂首漂浮于半空，身边环绕着枯骨和亡灵，她对自己的亡灵之力感知太过强烈，所以她没有感觉到另一丝亡灵之力的靠近。

是的，亡灵之力。

伊斯艾尔，那个俊美的助教，如今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叫那些暗恋他的小女孩看见了，肯定要心碎，当然，前提是她们没有惊骇到昏倒。

男人的脸是青紫色的，胸前、手臂都覆盖着骨刺一样的尖锐物体，背后一对惨白的骨翼张扬，翼尖上狰狞的骨爪直指天空。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紫色的灵魂之火——

那是个巫妖。

“……黑暗传令官！”捷苏美娅握紧双拳，亡灵在她身边肆虐，却不敢在大巫妖面前轻举妄动，“看来我低估了我可爱的学弟。”

“主人从很早以前就在留意你了。”

“……所以你一直监视我？”

“这个嘛，幸好我早就死了，不然偷看你这样～啧啧，一个满身肌肉比男人还多的女人洗澡……大概会吐的。”伊斯艾尔轻佻地眨了眨空洞的眼。

捷苏美娅身周的亡灵愤怒地嘶吼着，但女人的脸上却露出轻蔑的冷笑：“哼，看来死亡并没有让你的舌头变得迟钝啊。不过你主人留下你，就以为可以救那两个小白痴？”

“你为什么背叛影月！”伊斯艾尔收起玩闹的神色。

“哈，传令官阁下，你虽身为当代司影的传令巫妖，但你似乎并没有审判我的资格！”捷苏美娅高举双手，随着她的动作，黑暗元素像愤怒的大海，长发飞扬而起，整个空间里弥漫着可怕的杀意和狂暴的力量。

那不是语言所能描绘的场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面对那样的黑暗之力，立刻死去反而是美好的归宿。

伊斯艾尔完全没有反抗的打算，他从半空猛然折身，把两个惊呆了的孩子抱进怀里，捷苏美娅的黑暗潮水瞬间湮没了整个空间，但那三个人影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凭空消失。

“……该死，是召唤！”

——亡灵法师可以在任意地点，以精神链接将他的巫妖召唤到他希望的地方。

伊斯艾尔抱着两个孩子，凭空出现在那片林子里，毫无预兆。

美兰尼亚率先回过神来，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高耸的、苍紫色的树木——北方的苍叶密林。

“您……您就是传令官？当代司影的传令官？”美兰尼亚惊讶地看着巫妖。

伊斯艾尔慢慢收敛背后的双翼，死亡之气从他身上慢慢退却，巫妖再次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活人。

“如你所见，我的女士。”

“那我们现在去找老师？”

“不，我送凯文去影神殿，那里的神官和暗骑士会保护他，至于你，你并非影月信徒，所以你不能进入影神殿，可以进的辉月殿又不安全，你也知道影月只有三座神殿，最后的荒雪神殿……你更不能去，所以我会送你去生命之树，请求精灵皇收留你，我相信仁慈的精灵皇愿意特殊保护深陷危机的族人。”

“那……您不需要去帮老师？”凯文哆嗦着问。

伊斯艾尔笑了笑，揉了揉凯文被风吹乱的头发：“你真是个白痴么，还是吓傻了没缓过来？刚才捷苏美亚不是说了，你老师要死了。”

“那你还不去救他？”

“救？天呐我觉得骂你白痴都是侮辱了白痴！”伊斯艾尔摇头叹息，尽管巫妖是笑着的，可是那双早已死去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深沉的绝望，“我是一个巫妖，不管我有多么多么……多么爱我的主人，镌刻在我灵魂里的本能，我依然无法违背……”

“巫妖，一定会不顾一切，杀死虚弱的主人，获得自由，这是本能，无可违背。”

“所以，很久以前，我就不敢再和他长时间呆在一起了。”

“我怕，我会杀了他。”

第45章：博卖行乱象（三）

精灵奴隶是今晚的最大卖点，来参加这次拍卖的多半都是知道今晚会有一只精灵奴隶。

主持人这句话把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朝，今天的正事终于是来了！就连几个目的不纯的家伙也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拍卖台上。

可是主持人并没有把精灵带上来，而是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说：“在场诸位，知道精灵有多少种吗？”

“喂，没事干嘛问这种奇奇怪怪的烂问题啊！”

“就是啊，知识竞赛吗？”

“不不不！”主持人对下面的起哄声摇了摇头，“我们今天要拍卖的精灵，可不是一般的精灵啦！”

“唉？难道是黑黢黢的黑暗精灵？那得口味多独特才能买黑暗精灵回去……那啥啊！”

啪……

几人默默回头，剑兰掰断了手里的法杖。

“愚蠢，如果是地城，他会把你剁成肉酱的。”剑兰用他们地城精灵特有的阴柔鬼魅嗓音抑扬顿挫地说。

主持人继续卖着关子。

下面有一些见多识广的佣兵吵吵嚷嚷着：“哦？难道不是树海精灵？那可新鲜啦？是苍兰？山谷？别最后只是个有兽人血统的半精灵就好！”

沉默的大贵族们心里也有几分计较，听这主持人的意思，明显不是普通精灵了。

主持人买够了关子，扬起头，用热情到夸张的声音说：“你们知道，精灵族中，血脉最高贵、容貌最美丽、性格最温和的，是哪一支分支吗？”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片刻。

精灵族的分支并不是所有人都完全清楚，普通民众可能都不知道他们平日里从吟游诗人那里听到的，大多都是树海精灵的故事，那些精灵发色各异、性情也更接近一个脾气比较好一些的人类，外表美丽胜过绝大多数人类——但是在场的可都是有些来头的家伙，就算没有研究得很清楚，但也知道——

精灵族中，有一支分支数量极其稀少，极其罕见，但却是最高贵的一支，精灵皇族也属于这一脉精灵。

他们是最受自然宠爱的儿女，是生命之树最好的精华，最美的杰作。

圣树精灵。

“不会吧？”

当即就有很多人表达了不信，当然也包括“图谋不轨”小分队。盖威斯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不是……要拍卖一个圣树精灵吧？从哪弄来的呀！”

“真的是圣树精灵？”终于有一个隐藏在角落的包厢里传出声音来询问了。

看得出那个包厢主人地位很高，在场的人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全场瞬间安静下去，主持人点头哈腰地说：“没错，是真的。魔法师测试过他的血统。他是一名圣树精灵无疑，只是稍微有点瑕疵，一位高阶法师动用了生命探源禁术，测出他可能是人类的混血。”

“只是混血呀！”

“哈，还以为是真的——”

“不。”那个大贵族说，“圣树精灵没有混血一说，也没有所谓的半精灵，他们和其他精灵不一样，因为他们的神赋天资太过强大，圣树精灵与人类的后代只会表现出完完全全的圣树精灵特性，不会有丝毫人类的痕迹留存。血脉里远古流传下来的神之力会将属于人类的那点细微痕迹抹杀得几近于无，只有少数禁咒能够测试得出来。”

主持人陪着笑点头。

“所以，请尽快让我们一睹这名精灵的真容吧！”

海连纳忽然起身，来到包厢口，死死地盯着台子，因为他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米诺被这举动吓了一跳，也跟上去。

一个不大的笼子被推上了台子，蒙着红布。主持人有些激动地慢慢掀开那沉重的红布，温暖的、像朝阳一样的生命之光顷刻洒满整个拍卖台。

那是属于圣树精灵的光芒，属于自然最美的儿女。温暖的光芒从精灵纤细修长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在浅白金色的长发间流动，像孕育生命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