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杜婶,我下次保证不迟到了。”
“哼,小林,我雇你可担着风险呢,你连身份证都没有,要不是当初看你家实在困难,你又哭得可怜,否则我是不会用你这么个只能干半个人活儿的半大小子的。”
“我知道,真的,杜婶,我下次不会了。”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干活去吧!”
“对了,这是你领来的吧,闲杂人等不能进后厨,你知道规矩吗?这得扣线!”老板娘盯着赵刚上下看了个仔细,好像赵刚是个病原体,就差上显微镜了。
“谢谢你送我,你回吧!”林枫已经飞快地穿好围裙,急吼吼对赵刚说了这么一句,就去端角落里堆满碗盘的大木盆。
木盆有六七十公分宽,也深,都快到人的膝关节,林枫费力的挪动,一路上歇了两回,才从厨房开着的后门里出去,一直搬到后边院子的一根自来水管前面。
这根自来水管一看就是偷接的,简易得很,从地面里斜着支出一根单独的水管,接着个水龙头,底下还连着一根胶皮管。
林枫放下木盆,拧开水龙头,把胶皮管续到木盆里。
盆里堆的都是客人用餐过后,上面满是油污和食物残渣的碗盘。林枫麻利的下手,抓起块碗布,倒上洗洁精,一手拿稳盘子,一手用碗布卡住盘子,使劲一转,油污就到了碗布上。洗干净的碗盘搁一边,等着一会儿再过清水。
啧,真脏!谁知道那是谁吃的,脏兮兮,粘乎乎的。赵刚退开好几步,远远看着,生怕油点子溅到自己身上。
林枫活儿干的挺快,一会儿工夫就把这堆碗碟洗干净了,过了遍水,抹干了撂好,又端回后厨。
厨师正敲锅沿儿,一见林枫就喊:“小林,手快点啊,就等你的盘子了。”
林枫顾不上答话,直接擦干净手把盘子递过去。
回身又去摘菜、洗菜,跟着就去前面大厅撤桌子,又撤下一盆脏了的碗碟,林枫接着去洗。
赵刚一看这没完了,看来他今天别想再跟林枫说上话了。心里有点别扭,可又说不上是哪别扭,他也没和林枫打招呼,就出了饭馆。
去哪儿呢?赵刚想,家是不能回,他也不想回。马路上溜了一会儿,赵刚又回了狼神庙的台球室。
走出老远,赵刚终于知道刚才是哪里觉得别扭了——他没法帮林枫,他觉得自己没用。
不管林枫是因为什么而在那里涮碗的,现在的赵刚既不可能陪着他一起涮,也没办法像重生前那样,当着那个胖娘们的面,甩出足够买下她饭馆的票子来,砸得她目瞪口呆,再不敢小瞧林枫。
赵刚把所有的裤子口袋全都拽出来,翻出二十几块钱,攥着钱赵刚就笑,笑得一马路的人都以为他疯了。
第九章:情感缺失
回到台球室,赵刚就看见了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叶思晨带着两个小子,在靠门边的台球案上玩得欢,一进门,两人正撞个对脸。
叶思晨一见赵刚就扔了球竿,笑着招呼:“刚子。”
赵刚一阵别扭,“刚子”这称呼只有林枫叫过,那会儿他也亲昵的叫林枫,“林子”。也不能说这称呼有多特殊,不过赵刚还是不希望除林枫以外的人这么叫他。
赵刚冲叶思晨点了点头,算是看见他了,多余的话他不想说。
叶思晨打完招呼就自来熟的凑过来,“一起玩吧,咱俩赛一场。”
赵刚对自己打台球的技术挺有自信,只要他一动球竿,基本上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一竿进洞那是必须的。不过现在赵刚就是不想鸟这个叶思晨。
他不理人要往里走,叶思晨不乐意了,讽刺道:“不敢啊?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输一回连胆儿也没了!”
赵刚像被人捶了一拳似的,停住脚步,恶狠狠说:“来就来,怕你?”
男人就是经不起激,尤其像赵刚这样的,一激准炸毛。
“咱们也不玩职业赛,简单点,十五个球,你打单号,我打双号,不能撞黑球。”叶思晨说了一遍规则。
赵刚没意见,两个人掷骰子,点大的先开球。
赵刚觉得自己这台球水平在业余的里面就要算个专家了,过去他和人打从没输过。现在和叶思晨一比,简直就是幼儿园水平。人家那动作,那叫一个帅气,站立时一手扶竿,肩背笔直;一猫腰就显得身形像豹子一样,轻灵矫健。
他轻轻松松的就能把自己的双号球带到赵刚的单号球前面,角度刁钻,正好挡住赵刚击球的位置,而且还不耽误自己进球。
玩了五局,赵刚完败。叶思晨最后以一记漂亮的高杆冲球结束了比赛。
“你输了!”叶思晨笑说。
赵刚摔了球竿,蹲地上生闷气,真是倒霉到家了,他怎么一遇见这姓叶的什么事都不顺。
叶思晨乐呵呵的跟赵刚蹲一块儿,拍他肩膀:“不会我可以教你,下次别逞强。”
赵刚一把甩开他,“离我远点!”
叶思晨也不恼,继续说:“哎,你这打台球的技术是不是师娘教的,这柴劲儿,我六岁的小兄弟都比你强。”
赵刚真怒了,挥拳就冲叶思晨脸上来了一下。
叶思晨逗猫儿似的一偏头,又一扭身,就趴赵刚背上了,“你输了还没罚你呢,嗯,背我在马路上溜一圈得了。”
赵刚这个火大,蹋腰甩了半天,也没把人甩下来,倒累得自己一脑袋白毛汗,干脆不动了。赵刚看出来了,叶思晨这就是耍他玩呢。
“快点!驾!”叶思晨拍了赵刚脑袋一下。
愿赌服输,这点尿性赵刚还有。
他站起来,也不管叶思晨抓没抓稳,迈开大步就往台球厅外走。
“你们接着玩吧,我和刚子先走了。”就这样叶思晨都没忘了和他带的两个小兄弟打招呼。
小兄弟坏笑,都是一脸幸灾乐祸。他们大哥调理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赵刚上了马路,就故意拧着胯骨走,他也没用手扶住叶思晨,心里巴不得他掉下去摔死算了。
叶思晨胳膊箍着赵刚的脖子,人就吊在他身上,脚也根本没离地,与其说是赵刚背他,倒不如说是拖着他走。
其实这个样子两个人都难受得慌,可没有一个人说停。赵刚是赌了一口气,被叶思晨的胳膊勒的都快断气了,他也直着脖子往前走。叶思晨也好不到哪去,脚拖在地面上,发出难听的摩擦声,脚指头隔着球鞋强硬的蹭着水泥地,没一会儿就发疼,发胀。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如果这会儿有知情的人看见,一定得爆出句粗口,骂他俩:“有病!”
走出一百来米,还是赵刚先扛不住了,他停下来,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半蹲着身子。猛然间他反手一扣,牢牢扣住叶思晨的肩膀,向外一甩,就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人甩出去,赵刚一个飞身扑过去压住他,挥拳就打。
叶思晨并起手肘格挡,护住头脸。抬右脚直往赵刚裆下踹去。
赵刚赶紧向后退,险险避过,只让他的脚尖擦了个边。
“操!你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哪!”
叶思晨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戏谑,“你用过吗?怎么也该先骂句‘操!老子还没开苞,就被你给废了,你赔我’,才对吧?”
叶思晨学赵刚的语气学得十足十的像,连神态动作都到位。
赵刚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他指着叶思晨,怒喝:“叶思晨,有种单挑!”今天没有陈圆他们,赵刚心说老子今儿就跟你死磕了!
叶思晨笑得鲜花照水般明媚,“来吧!”他说,好像赵刚不是要跟他决斗,而是邀请他去游湖。
两个人过了几招,赵刚就知道他不是叶思晨的对手,动作不如他快,行动间也不如他灵活,杀招轻易就被他破了,自己的防备还没成型,叶思晨已经先一步卸开了他的动作。这不是用勤奋所能弥补的差距,这是与生俱来的,天生的区别。
赵刚打架全凭一股狠劲儿和在实战中累积来的经验,就像三青子说过的:挨的揍多了,自然会打人。赵刚也是如此,多年来在各种大架小架中浸染的,他有时只要往那一戳,单靠那种凌利的气势就能让对手胆寒。
而叶思晨,他好像天生就是格斗的天才,他拿格斗当游戏,谈笑间就能杀人于无形。
实力差别太大,叶思晨也不好好和赵刚打了,戏弄似的,也不下狠劲,一会儿削赵刚脑袋一下,一会儿踹他小腿一脚。后来他玩烦了,就干脆领着赵刚在马路上跑起了圈子,从马路东跑到马路西,在来往疾驰的车辆间穿行,惹来一片鸣笛示警和无数从车窗里飘出来的咒骂。
叶思晨可能觉得这比打架有趣,就专心逗赵刚跑,赵刚跑不动了,他还故意放慢速度等他,或者退回他跟前,拍他两下,激他两句,把赵刚弄炸毛了,接着蹦起来追他。
“你他娘不是人!你个怪物!”
赵刚倒在路边道沿儿的隔离带上,枕着坚硬的砖块,骂道。
“这么明显?他们都这么说我!好话?”叶思晨问得挺自然。
赵刚瞥他一眼,心里更确定了,这就是个怪物。
“有病!”赵刚骂他。
“我是有病!医生说我天生情感缺失。”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不会有恐惧、喜悦、伤心这些情绪。”
赵刚拿大眼珠子瞪着他,叶思晨笑了笑,问:“我现在笑了吗?”
赵刚点头。
“我是觉得现在我应该笑,而不是因为心里高兴才笑,这样你明白了?”
摇头。不过有一点赵刚明白了,怪不得他打起架来那么厉害,那是因为他没有恐惧,不会害怕。
一个人天生就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即使再怎么狠,也不可能完全跳过这点去,在互相攻击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人都是在潜意识里就先有了自我防护,然后才是去打倒对方。而叶思晨,他完全不会考虑这些,他的意识里只有攻击,所以他的动作反应才会比别人快得多,狠得多。
第十章:变化
情感缺失的叶思晨活得十分天然而且随心所欲,赵刚这样评价道。
叶思晨立刻摆出一张忧郁的脸孔,蹙起好看的眉毛,哀怨地诉说不是这样的。
赵刚并不相信,他觉得如同叶思晨知道该微笑的时候要微笑一样,在该哀怨的时候,他也同样可以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以博取别人对他的同情或好感。他太聪明了,聪明都露在外面,他知道如何察言观色,知道如何去虏获一个人的心。
那一晚,叶思晨和赵刚谈了很多。他们一起躺在路边的隔离带上,看着漆黑夜空里几颗孤单闪烁的星子,听着耳边喧嚣的车流声渐渐变成偶尔划过的单音音符,初秋的夜风还算温柔,缓缓吹拂着两颗奔跑过后还在燥动不安的心。
赵刚好久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他需要倾诉。他告诉叶思晨他和林枫的事,重生前,重生后,所有的,包括今晚,当然用的不是实名实姓,而是杜撰了朋友的故事这样老套的借口。
叶思晨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这正是赵刚想要的表情,他只需要有人听,不需要有人去为他难过或欣喜,那都是他自己该去亲身体验的情绪,别人无权替他去感知。
最后叶思晨只问了一句话:“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甜的?苦的?还是酸的?”
叶思晨的感情只能用味觉感触去代替,就像他说的,当他和小冬在一起时,那种感觉就应该是甜的,是香浓奶油的味道。
赵刚幻想了一下那天那个面无表情从背后箍住他的冷面神是怎么散发奶油甜腻的,结果换来他无比想呕吐的冲动和一脸要海扁人的臭脸。这刺激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第二天放学,叶思晨约赵刚去他家里,补喝结拜酒。
陈圆对叶思晨有些抵触,他还没忘了那天的惨像,就劝赵刚远离叶思晨,他把从表哥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赵刚,说叶思晨绝对不像表面那样无害。
比如说他时常和黑道人物来往,出入的均是声色场所。比如说他从来战无不胜,据说有人派五六个高手围殴他,结果他毫发无伤而对手重伤入院,还比如说……
赵刚耳朵里听着,心里腹诽叶思晨表面也不简单好吧,一边用筷子戳起个丸子来,美滋滋地塞进自己嘴里,把陈圆满是渴望的目光当成了空气。
这丸子是林枫亲手做的,怎么能给陈圆吃。
今天林枫也是一大早就到了学校,用大毛巾包着个铁饭盒,厚厚实实裹了三层,赵刚打开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林枫说这是昨天的谢礼。
赵刚当时只觉得胸口发胀,眼睛发酸。为了口吃的就掉泪实在丢脸,可赵刚就是想哭,他想大哭一场,就为了能再吃到林枫亲手为他做的这口吃的。
重生前看都不看在眼里的东西,如今却变得珍贵无比,不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只是因为这代表了林枫肯再一次接受他,小小的东西才变得可爱起来。
陈圆一只眼盯着丸子,一只眼盯着赵刚的嘴,圆脸盘上腮帮子鼓着,像个生气的松鼠。
“我也要去!”陈圆坚持,肉丸子他可以放弃,但是这点他决不放弃。
“你去干吗?”
“保护你!”
“谢了啊,”赵刚拍拍陈圆的肩膀,“但是不用了。我是去喝酒,又不打架,你小孩子少掺和。”
陈圆就是知道他不是去打架才坚持要去的,他怕赵刚中了敌人的糖衣炮弹。
结果赵刚也没去成。一放学,王阿姨就来学校门口堵他,一见面就狠狠捶了他后背两拳,眼泪直流,说:“混小子!我那天就晚追出来一步,你就跑出去了。家里都反天了,你妈差点没急死。你倒好,一个人自在了是吧?”数落完直接押着他回家。
一回家就是三堂会审,王阿姨、赵刚的父母挨个问赵刚这两天的去向。
赵刚父母难得的站在了统一战线,一致认为这个儿子缺乏管教,以后要严格管理。后来他们又因为谁该来管孩子和你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这个问题而吵了起来,赵刚才得以脱身回自己房间。
初二的前半学期很快就过去了,赵刚毫无意外的拿到了一片惨红的期末成绩单。
林枫偷偷瞄了一眼,小小声提议:“我寒假给你补课吧。”
赵刚正想把成绩单揉了,一听这话,就说:“好啊!你每天来我家给我补课,我付你补习费,你把你那涮盘子的活儿给我辞了。”
林枫不吱声,赵刚就烦燥的挠头,“行,我不说了,不过补习费你收下。”
“不要!”林枫一口回绝。
因为这个话题,赵刚和林枫还吵过一架。林枫敢和自己瞪眼,这是赵刚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就因为他说:那么脏的活儿你也干,丢不丢人?你要缺钱用我给你。赵刚说完话,就甩出三张大团结,那是他那个月的零花钱。
林枫当时人就僵住了,脸红成一个,憋半天连眼圈也红了。
“我是缺钱,可我自己会挣,用不着你的臭钱。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这钱是你挣来的吗?是你父母给你的吧!那你凭什么拿着它冲我显摆?凭什么?”
林枫前一世可从来没大声和赵刚说过话,更别提是像这样梗着个脖子跟他吼了,把赵刚吼得一楞一楞的。
林枫吼得挺激动,坐那儿直喘粗气。
赵刚赶紧搂住林枫,拍他后背,“别气,我不说了,是我不好。”
林枫咬牙把眼泪憋回去,气势又变回了小绵羊,嘟哝着絮叨:“别不理我,我不脏的,我回家都好好洗手,好好洗澡了,我不脏的。”
赵刚不会劝人,他也没安慰哄劝过人,只好把林枫搂紧了,重复他的话:“嗯,不脏的,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