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包子)下——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5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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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瘪着嘴,白白嫩嫩的腮帮子高高鼓起,转过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杏眼儿,一脸不满地看着她平日最喜欢的二舅舅。

秦深的手在琴键上滞了一秒,本欲重新开始,犹豫了一会儿,却到底慢慢垂了下去。

他弯弯唇角,对着家里的掌上明珠,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抬手揉揉小丫头软茸茸的小脑袋,柔声劝哄:“嗯,是舅舅错了,不过没有敷衍晴晴哦。”

这是他的惯用计俩,平时百试百灵,但这次小丫头却仍然努力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特认真地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的缘故,总之秦深竟被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给看得心里发麻。

忽然秦晴眼珠一转,笨拙地转了个身,两只可爱白皙的光小脚丫摇摇晃晃地踩着秦深的大腿顺着往上爬,两手勾住秦深的脖子,一边摇一边撅着嘴说:“舅舅,你今天不开心哦。”

秦深无奈一笑,心想这小丫头平时虎头虎脑傻里傻气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敏锐的,恩,果然有他们秦家风范,刚欲说话,却见晴晴抽抽鼻子,又垂下小脑袋,担忧地说:“唔,麻麻最近也好不开心……”

“……”刚刚放到晴晴后背想抱住小丫头的手臂,竟忽然失了勇气。

晴晴小大人似地板起包子脸,明明还是奶声奶气的声严肃道:“舅舅,你跟晴晴说实话。”

秦深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第一次结巴了:“什、什么?”

晴晴深吸一口气:“我们家是不是……”

秦深也被她给带得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可能!难道小丫头知道了什么!?谁那么大胆告诉她的!?这……

秦深正在这儿各种脑补惊怒交加,心里头已经把那个意想出的“告密者”虐杀了千百十遍了,就听小丫头忽然惊天动地嚎了一嗓子:

“呜哇!舅舅!我们家是不是破产了!?”

秦深:“……”

秦晴见平日舅舅一下呆住说不出话,更加笃信这是真的,于是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呜哇哇哇!真的破产了吗!?呜呜,不要不要!晴晴不要!原来小胖家破产,他就吃不起学校的饭饭了,每天都啃馒头,穿的衣服也好旧好破,然后一个月不到就转学了……呜呜呜,晴晴不要也这样,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晴晴是好孩子,不仅没有欺负小胖,还分给小胖饭饭吃,别的小朋友才不会像晴晴这么好呢……呜呜呜……”(作者乱入:突然觉得未来小胖减肥成功精英归来,可以和晴晴发展出一篇言情文神马的……)

“……”秦深囧了囧,顶着一头黑线在小丫头脸上啾得亲了个香,无奈道,“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看来姐姐的做法是对的,你真不能再和外婆一起看那么多没脑子的电视剧了。”

秦晴呆了呆,脑袋里小灯泡啪嗒一亮,眨巴眼睛,抽抽噎噎:“真、真没破产?”

秦深温柔一笑,伸手捏捏小丫头的鼻子:“放心,饿到谁也不会饿到你,我们家晴晴啊,能做一辈子的小公主哦。”

为这事儿操碎了心愁了好几天的小丫头终于被哄得破涕为笑,如被洗过的黑葡萄一般漂亮晶亮的大眼珠咕噜一转,抱着秦深的脖子亲昵地晃啊晃,骄傲地一抬下巴:“才不,人家要像麻麻一样做女王!”

本来秦深这几个月来的心情一直不好,难得好不容易被小丫头给逗乐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熟悉脚步声。

晴晴登时眼睛一亮,欢快地叫出声:“啊,是麻麻回来了!”

说着就“见母忘舅”,欢呼着推开舅舅的怀抱光着脚跳下去,然后跟撤了项圈的小狗狗一样撒开脚丫子就往门边跑。

秦深也赶紧站了起来,刚抬脚想追过去,却又陡然间想到什么,脸色蓦地变了一变,又飞快把才抬起离地一厘米的右脚给收了回来。

一进一退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的紧张。

秦绵推门踏入,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就噗通一声扑在她的小腿,死死抱住。

“麻麻!”

小丫头又嘹亮地嚎了一嗓子,声音里的亲近意味显而易见。

外面雪大霜重,秦绵回到家先在楼下把自己吹暖了才上的楼——只有身体,那颗心,她知道,今生今世,都再也不会暖了。

弯腰将小丫头抱进怀里,秦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秦深自姐姐一出现就仔细观察起姐姐的神色,然而秦深若是千年的老狐狸,那秦绵就是万年的狐祖宗,云淡风轻的表面根本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因此秦深仍然徘徊在钢琴边踌躇不前,良久,只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秦绵抬起头,嗔怪地瞥了弟弟一眼,淡淡道:“让你不要惯着她,你既然忙,把她交给钢琴老师就好了。我特意叮嘱过小黄,让她对这小丫头不要客气。”潜台词就是小丫头跟着你还能学到什么,你都把她给宠上天了。

又低头对晴晴嘱咐:“好了,今天回来得太晚,没有慕斯蛋糕了,明天再买给你,现在乖乖去睡觉,不然后天也没有了。”

小丫头撅起嘴叫屈:“哼!麻麻坏!晴晴又不是冲着慕斯蛋糕才来抱你的!晴晴就不能想麻麻吗!哼,麻麻冤枉人……”

本来小丫头只是想借机撒个娇,然而说到后来,居然真的越来越委屈,不知不觉中,竟渐渐有了哭意。

小孩子的真心是最不能被辜负的。他们太小了,还不懂得,其实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易被糟蹋的东西。

因为它最珍贵,所以糟蹋起来,才会最有快感。

孩子的贪婪是真实,大人的真实是贪婪。

秦绵被女儿给逗笑了,偏头挨挨她又香又嫩的小脸蛋儿,轻声说:“好,是妈妈错了。”

是她错了。错了一生。

转身抱着晴晴往她的卧室里走,拍她的小屁股:“乖,快睡觉去,十点半之前能睡着的话,妈妈明天再奖励你一块芝士奶酪。”

秦晴一听,腾地眼放亮光,一下子扑进秦绵暖洋洋的颈窝,大脑袋使劲儿地蹭来蹭去,兴奋地欢呼:“哦也!麻麻最好!最爱麻麻!”

秦深跟在后面,一路看着姐姐抱小丫头回了卧室,帮她洗漱,哄她上床,又不厌其烦地给她读了两个童话故事,最后在十点二十七分的时候,也许是真的困了又可能只是为了明天的芝士奶酪,总之这混世魔王小魔星总算是肯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了。

而秦深也一直乖乖站在门边等姐姐出来。

但当秦绵真的走出来时,秦深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张张嘴巴,竟感到喉咙发紧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相比他手足无措的局促,秦绵倒是显得十分坦然,给小丫头关上门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抱胸而立,扬眉一笑,无限风情。

“怎么,想安慰我?”

秦深一时无言。他们亲生姐弟血肉至亲,又数十年相处相伴,他怎会不知自己这个姐姐那要强倔强的固执个性。因而长久的沉默过后,秦深言不由衷,终于只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姐姐……”

“好了。”

秦绵略一皱眉,有些不悦地打断。看着弟弟那犹似怜悯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阿深,我也是秦家人。”

她是秦家人,有他们秦家人的骄傲:就算泪流成海,也决不让人看到的自尊。

哪怕是自家人。

这感受秦深太懂,于是他闭嘴不言。

秦绵踱步来到走廊的窗边,望着外面愈发浓重惨淡的夜色——像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和那丝毫不见小下去半分的茫茫风雪——像是在凄厉嘶哑地诉说。

它们对抗,战斗,却也交织,融合——这是黑与白在天地间最壮阔宏大的交响曲,它美得如此瑰丽绝伦,惊心动魄。

和这浩大恢弘的天地相比,人类是多么渺小,人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又是多么不值一提,微不足道。

天地苍茫,北风浩荡,纷纷扬扬的落雪,在今夜,将一个女人的余生,无声无息地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秦绵突然指尖一颤,眼睛里本已极其微弱的眸光瞬间涣散,化成一颗颗流星般的光粒飞地射向四处,直至在她的眼眸深处,完全地消失殆尽。

她的神情是那样凄惶绝望茫然无助,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刹那放手抛弃了她,许久许久,终于怅然若失般微不可闻地一叹:

“他死了。”

他死了。他终于抛下了她。这个世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感受到了,那瞬间将她淹没灭顶的,巨大的孤独——即便,她不在他的身边。

他从来只存在于她的心里。是无奈之举更是主动选择——这样,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他是自己的。

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秦深站在秦绵身后几步的地方,怔怔望着姐姐的背影,只觉心头一阵阵地抽搐,喉咙也愈发苦涩。

他看了这个女人许多年的背影。幼时觉得高挑遥远,后来觉得妖娆美丽——但无论一哪种,它总是挺得笔直,艳骨下的脊梁却有着比男人还要倔强的坚强刚硬,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那永不弯曲的铮铮作响。

而今晚,这是第一次,他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感觉到,她原来,毕竟还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哪怕再坚强,也受了伤的女人。

作为旁观者,秦深见证了她前半生“求不得”的隐痛,而此时已经深深体验过何为爱情的秦深,难以想象,她还要更加痛过那“死别离”的,冗长的余生。

一潭死水,干枯死寂。光是想想,秦深便已觉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姐、姐姐……”他低低开口,但始终吞吐难言,字不成句。

他很想说点什么,他很想做点什么,他很想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像小时候她无数次抱过自己那样充满爱怜地抱住她——

抱住现在对于自己来说,那再也不复高大遥远,反而挺直得让人心疼的纤细背影,然后对她满怀歉意地说一句——

姐姐,我错了。

这一刻,后悔和愧疚的情绪泛滥了秦深的全部身心。

而秦绵确实懂他。

“你是想要跟我说对不起吗?”

秦绵幽幽地问,却又不等秦深回答,便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没事的阿深,你杀了程雅,他不会和我在一起,你不杀程雅,他不会爱我。对我来说,这没有分别。”

对她这么骄傲的人来说,这的确没有任何分别。如果身心不能一起得到,那不如都不要。

事实上她这一生,只得到了他一夜的身体,和一颗她再也不会知道,究竟是几分之几的真心。

然而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便没有任何意义了。纵然她不是这般骄傲要强,她也不能忍受。

她只是从未想过,她只爱了这一次,便已了断了她一生。

他是她生命中全部的第一次。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喜欢,第一次去爱,第一次低声下气,第一次泪流成海……

第一次求而不得。第一次,痛亦不舍。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他和她。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他。

然而最后,她只得到一场,多么痛的领悟。

很多次她以为她会哭,但是她没有;很多次她以为她会报复,但是她也没有。

一段感情就此结束,一颗心眼看要荒芜,他曾是她的全部,只是她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陆阳,你让我来和去的路,都走得好孤独。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最后她得到的,就是,也只是,这一场多么痛的领悟。

秦绵将额头缓缓抵上窗户,冰凉的触感不及她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模糊地,她看见对面的玻璃里,一个迅速枯萎凋零的自己。

他不在,她的生命也仿佛随他而去。

许久,秦绵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神情恍惚地感慨:“妈妈说的对,作孽是会有报应的。既然逃不掉,那就报应在我身上吧,我已经永失所爱孤独至死,真真也算是受了惩罚了,我们三姐弟里就只有你……只有你,阿深,还是好好的。”

她转头看向秦深,莞尔一笑,眉目如画,似水柔情:“答应姐姐,你一定,要一直好好下去。”

那模样美则美矣,却显得遥远凄凉,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下一秒就要撒手而去那般。

秦深看得喉咙一紧,急切而慌张道:“姐姐你也是!”顿了顿,想到什么,又赶紧补充了句,“还有晴晴。”

“她?”秦绵笑着反问,摇摇头,目光痛心却坚决,直截了当地否认,“不,她不会了,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有爸爸了。就算以后再幸福,父爱这种东西,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这份缺憾,再没有人可以填补。

世上无人再有这个资格。

“……”秦深张张嘴,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他,今夜第无数次感到有口难言,无话可说。

他看着姐姐转身朝他走近,那美丽而坚强的女人正踏着她泪流成海的悲伤一路来到他的面前,然后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缓缓抬起右手,温柔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不过曾经是弯腰低头,而现在,却得要抬手仰头才行。

原来时间真的已过去很多很多年,就在这一俯一仰间。

“阿深,你知道吗,其实你才是我们家,最任性,最难搞的孩子。”

她盈着朦胧泪光的眼底,依稀浮动着温暖宠溺的笑意。

“阿真的确是坏了点,可是他坏得很直接,很可爱。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点点不开心就气得要死大发雷霆,但一点点开心就能让他喜笑颜开心满意足。他的骄傲说白了就是孩子气的我要拿第一,跟小时候完全一模一样,我记得还很清楚呢。”

“所以他跟你的冷战我完全不担心。虽然你们从未冷战过,不过我都能想象出来最后的情形。开启冷战的是他,但最后第一个受不了想和好的,还是他。”

“你知道,那孩子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就是你这个双胞胎哥哥了啊。爸爸妈妈和我跟你比起来全部都要靠边站,好嫉妒呢。”

停顿片刻,秦绵目色如水波光流转,眼底的关怀是那么深沉厚重毫不掩饰,语气亦变得惆怅而忧伤:“可是你……阿深,你跟你的名字一样,总是把自己藏在一个很深很深,谁也看不见,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把最真实的自己遮盖住,即便在我们面前,也总是戴着一副厚厚的面具。”

“你太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一讲就会,一点就通,所以这世界对你来说太无聊了,对吗?从小到大,我每次看着你都忍不住心疼,为什么你明明风光无限什么都有,可是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寂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也已经期盼了很久,这世上是否有人能让你心甘情愿放下伪装,让你回归真实,让你变得快乐。”

“姐姐……”瞳孔陡然收缩,秦深听得浑身一颤,连声音都微弱地颤抖起来。

原来他过去许多年自以为无人能懂的难过,家人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比起真真,其实他才是那个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过的,任性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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