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一章:月明此夜
泉溪镇,寻遍如今七界的每一寸土地,也唯有这储水箱还未曾遭受战火的洗礼。
水墨所描绘的如诗如画的泉溪镇,白日里,低柔和婉一如最迷离的梦境,一旦入了夜,便狂放张扬的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堕落。好似一位最迷人的美人,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人销魂。
穿过整个镇子的一条车水马龙,自如钩的门口,足足拍到了二十四桥,人群按奈着焦急,按奈着喧嚣,纷纷踮起足尖对泉溪镇最为有名的青楼翘首以盼。不加掩饰的炙热目光,似乎一直穿透如勾的门楼,直直望向后院的相思楼。
如钩的老板娘新月姑娘回来了。
口耳相传的消息,以谁也不曾预料到的速度传遍了时间的每一个角落,寻芳问柳的牙石以及一掷千金的豪客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赶来。泉溪镇花魁的严明从未像今日这般传播——或许正是因为在硝烟弥漫之下,人们才更加渴望一处而已忘却的角落。
发泄,抑或是醉生梦死,谁又知道呢?
谁又说得清?
然而,无论所么渴望一睹新月姑娘的芳容,寻芳客们还是不敢造次,不仅仅因为泉溪镇那一条你情我愿的不成文的规定,更加因为新月姑娘的架子大是出了名的——无论本人是否有意,毕竟已是花魁了,头牌嘛,不断其应有的身价又怎么行?
都是吐着赏心乐事而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煞风景,按照先来后到,当然了,也按照伏在拜帖中的花金多赛,客人们自动的排成一列,如钩排除的小厮和丫鬟们在队伍中灵巧的穿梭,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说这几句俏皮话安抚那些等得不耐烦的客人。
除却偶尔的争执不谈,整个气氛都是良好的,带着暂时忘却尘世的快乐,到了泉溪镇,就要守泉溪镇的规矩,再说了,都是为了享乐而来,谁也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今夜的游行。
直到,一辆朴素盗号不起眼的马车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越过秩序井然的队伍,大摇大摆的朝着正前方而去。
寻芳客们先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目送着那辆马车前行的背影。直到马车快要拐入如钩的院门之际,不满突然爆发出来。
“讲不讲规矩?”客人中不但有说话细声细语的文人雅士,也有就这般破口大骂的江湖武夫。“老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客人能够得到新月姑娘的青睐,这么一辆破车,一看就是个穷光蛋!”
“说的是,说的是。整个车身都黑漆漆的,这哪里是人做的,根本就是棺材板!”一旦有人开了头,随之而来的附和声就多了起来。
在一片骂骂咧咧之中,先前还凌厉无比的丫鬟小厮们连忙慌里慌张的退了回去,生怕群情激奋之下自己会被拿来做了替罪羔羊。
当最后一名丫鬟的淡绿色入了如钩院门之际,场面彻底失控。几名粗鲁的客人冲上前去,无忧分说的就这如钩朱红的大门重重砸了起来,大门之上裹着一层铜箔,已是相当坚固,然而在如何坚固只怕也经不住客人这般动手。
“哎呀,求求各位爷可要手下留情呀,咱家的门要是弄坏了,姑娘可而生气了。”门扉之间开了一条细缝,还没有见到人,媚言软语已经钻了出来,入化耳中,也花了全身的骨头。
先前拍门的几位豪客,听得齐齐一愣,霎时僵了动作,手臂还高高举着,就这么愣在原地。
趁着他们一愣神的功夫,如钩的朱门再次向两侧打开,现出门内站着的三名女人,正中那一位,一身宝蓝,名贵而不失端庄,再看她的脸,应是三十出头,却依旧风韵犹存,背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一人粉绿,一人粉红,都可人得紧。
“意娘。”几名如钩的常客认出了女子的身份,立刻招呼,如钩不同于别家青楼,新月姑娘及时花魁,也是这里的当家老板,所以在如钩并没有所谓的老鸨,这位意娘,就负责了全部的迎来送往。
打招呼的不止一人,意娘目光如波,在人群中划过之后发现熟客也有不少,若是一一招呼下去未免太费工夫,也避免了厚此薄彼,索性谁也不换,却而代之的是盈盈一笑,到底是做惯了这一行,拿捏恰好的笑容立时令气氛缓和不少。
“去吧!”利用这个机会,意娘对身后的两名丫鬟吩咐。
粉绿和粉红的小姑娘,踩着轻快的步子穿梭在人群中,妹妹走到一位寻访可面前,就从随身的花篮里取出一封花笺交给对方,岁之前身负了一幅,附上一抹甜甜的笑容,还不等客人反映过来,灵巧的身子一转,又转向别处了。
“意娘,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有部分机敏的客人,并没有被那姑娘们的笑容迷得晕头转向看出手中的花笺分外眼熟,便想着此间的半个主人发出疑问。“这不是我送给新月姑娘的拜帖么?”
“正是拜帖。”意娘的眼波向那位客人一条,勾魂摄魄,也不是否吃准了一定会怜香惜玉,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下来。“不仅有拜帖,还有花金,都放在一起。若是哪位不放心数目,尽可以当场查验。”
没有人会傻得在这个时候去数花笺里放着的银票,先不论如钩这明明其妙的一首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这是一个要面子的场合,谁也不愿做出当众数千如此掉价的行为。
“意娘,是否新月姑娘今日不方便剑客?”有客人提出这一假设,然而转念一想,认为这依旧无法构成如钩归还花金的理由。毕竟这些银子并不是用来请新月作陪的玩资,只不过用以表明自己渴望一睹芳容的决心,这是属于花魁的矜持,也是泉溪镇不成文的规定,所以按照惯例而言,无论见不见得着新月,这笔花金是万万没有退回的道理。
“不,姑娘的客人此刻已经在楼里了。”意娘有问必答,对他而言,如此做全然没有任何损失,难受的是那些不能接受者一时的客人。
楼里?没有谁傻到去问是哪座楼,在整个泉溪镇,不,说不定在整个七界,最为有名的一座小楼,当属新月的相思楼。意娘的回答令所有客人呆愣在当场,送来没有听说过新月会在相思楼内招待客人,至少,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踏足过那片禁地。
也不知谁第一个想起了之前那辆无视任何规矩,直径闯入如钩的那辆马车,“意娘,你说的不会是那车上的人吧,怎么看,那破车也值不了几个钱,说不定是用来送葬的。”
意娘莞尔一笑,仿佛根本听不懂那名客人在含沙射影,他只是轻声细语的指出对方所犯的错误,“那辆马车的颜色可不是用油漆刷的,而是木料原本的色泽。”
“意娘,你在说笑吧?”能够到如钩消费的客人,自然少不了见多识广之辈,当下有人想到了什么。“难道那是香檀木?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檀木,只有最名贵的品种的幽灵香檀,看上去才会如此黑润。”
“是与不是,奴家说了可不算。”到了此刻,意娘反倒没有先前的痛快,也不急着给众人答案,“马车才过去不久,诸位闻上一闻,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是了,传言幽灵香檀香气独特,有为而持久,尽管不仔细去闻往往察觉不到,但是有心就会留意到,但凡是放置过幽灵香檀的地方,香味便是月余也不会散去。
中客人集中精神,果不其然,一股清雅的香气正缓缓从鼻端飘过,只是这么一闻,便已经心驰荡漾,想起对方那辆全身漆黑的马车,每一位客人心中都骇然,幽灵檀香,早已不是一般的名贵,即便只是把渣打小的一块木雕就已经不下万金,如今,竟然有人用起早了一辆马车,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随意驰骋。
这根本比等量的黄金铸造还要更加不可思议。
“既然新月姑娘的贵客是如此人物,我等也惟有拜服了。”到底还是烟花柳巷,没有比财富更加令人信服口服的理由,客人们一边表示接受这个有些扫兴的结果,一边打算手上的花笺再放回丫鬟们的篮子中,不管如钩多么有诚意送还这笔银子,但是送回去的花金那里要有在收回的道理?
“诸位,万万不可这么做,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歉意。”意娘连忙阻止众人的此番行为,一听是新月的意思,众人也就不好再坚持下去,又各自将花笺收回,哪知,意娘的话还有后文——
“另外我家姑娘说了,诸位都是乘兴而来,怎么也不能让诸位败兴而归。但凡使劲也再次的客人,镇上的每一家勾栏青楼都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尽情玩乐,全都有我家姑娘请客。”
第二章:酒入愁肠
冰魄香的清寒与桃花醉的迷离融合在一起,勾勒出几许风尘,滟昊泠便在其中执杯,半依在墙栏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前院的喧嚣。
“好大的手笔。”半是讥讽,半是赞叹。新月不仅是这泉溪镇公认的花魁,也是背后当之无愧的掌权者。只要他有这个意思,自然能令全镇的勾栏青楼开门迎客,并且分为不取。只是这一晚上折腾下来,损失的金额怕也相仿客观。就连此刻坐在相思楼上的唯一一个客人,也是不会付钱的。
正准备为他斟酒的新月,慌忙放下手中酒壶,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皇上,这么说便是折杀属下了。”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当不起,只要滟昊泠的那句话语与赞赏沾了边,他麾下的所有人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敢于就此接受。
滟昊泠略带不耐的摆手示意新月起来,“说过许多次了,只要是在如钩,你只是花魁,而我……只是一名客人。”母亲滟湄漪,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然而新月也有一种独属于他的,楚楚动人的美,滟昊泠在他的面容上掠过一眼,很快的一眼,却又仿佛带着几许深不可测。
“泉溪镇的收入素来都是你自己做主使用的,我也不义要加以干涉。”这话一是想方明白,大手笔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滟昊泠都不会去管,或者说懒得去管。
“奴家明白了。”新月起身之后,无比乖巧地依偎在滟昊泠身边,替她将酒杯重新斟满。殷虹的酒酿在上好的杯中荡漾,如同一块流体的红宝石。
窗下依旧放着一架古琴,许是太久没有人演奏的缘故,每一根琴弦上都透出寂寂的落寞。
新月没有向滟昊泠提议演奏助兴,因为他明白,他想听的一定不是自己尽心练习过的曲子,再如何华美精致的乐章,也比不过那个人的随性一曲,新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善解人意,本就是他不可多得的优点。
然而,无论新月装的如何乖巧可人,到底还是不敢如一块木头一般杵在一边,滟昊泠为人过于深沉,很难有人能够发现他究竟喜欢写什么,但是,他所不喜欢的事,倒有不少,愚笨的属下,显然就不是滟昊泠所喜欢的。
况且此时在他身旁的人只有自己一个,那就更加需要察言观色眼明手快。
杯中的液体少了一半,珍贵如宝石的液体已经划入了滟昊泠的喉头——新月不敢猜想,当他的这位主子再平常这一佳酿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桃花醉,温软绵长,回味悠久。
照理来说,带给品酒者的应该是无比愉悦的感觉,但是不知为何,多是喝过此酒的人都难以心中当时的感觉,胡须刚刚入口的那一霎那,的确软绵的恨不得就此沉醉在温柔乡之中,然而只是存续时光划过,便已坠入某种未知的冰寒之中,仿佛刚刚饮下的,不是昂贵而珍惜的美酒,而是西欧那个万年冰河里舀起的一碗水,足以两头每一块骨头。
一个略微的恍惚,新月想起了所有关于桃花醉的传言,真假莫断——因为,他自己从来不会品尝辞旧,一滴也不曾沾唇。
不过,恍惚也只有飞快的一瞬,新月依旧维持着尽职尽责的是从摸样。也不带滟昊泠催促,手中的酒湖边倾泻而下,纤细的壶嘴中流淌出仿佛是珊瑚版的血液,轻缓的注入空了一半的杯子中。
美丽得似乎能够折射人心,又似乎能够研磨时间所有。
就被在此帖仅唇边,带来些许凉意,这大概也是桃花醉名闻天下的理由,不管在手中握了多久,它依旧保持这才从冰窖中期出的沁人心魄。
此酒后劲极大,这么一杯接着一杯,换做旁人只怕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可惜偏偏对滟昊泠不管用,她反倒有些怨恨起没有任何效用,就算今日醉死在相思楼上,那又有什么区别?曾经为了那个人而饰演滴酒不沾,如今同样可以为了他,选择长醉不醒。
相思楼,世上还真找不出比此地更适合醉酒的地方。
新月低眉顺目,在垂下眼帘的一瞬间,无意中瞥见了滟昊泠这个表情,隐藏在飘落而下的发丝后,甚至也隐藏于版和气的眼眸之中,若不是亲眼得见,新月真会以为自己看错了。
距离执掌天下尽半步之遥的皇者,竟然会有同时所有的表情。
新月却也暗自庆幸,眼下的他并不适合接待这样的一位客人,至少今夜绝不适合,无论出自什么理由令滟昊泠身先自我的世界不可自拔,他都好歹算是得了一个喘息的空隙,身姿窈窕的旋过身,准备将酒壶放下,略略歇上一些。
“呀!”抑制不住的惊呼,与瓷器脆裂的响动交杂与一起,在这个国色天香的小楼之上显得格外突兀。守在楼外的意娘都被吓了一跳,若不是之前新月再三叮嘱过,他只怕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腕被毫无征兆的大力扯过,新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身躯朝着后方跌去,而那个罪魁祸首,更加可恨的行为还在后面,除了最先开始的狠狠拉扯之后,他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泉溪镇的花魁就这么跌倒在相思楼的地上。
索性铺着厚厚的地毯,长而密的绒毛承载了所有的冲击,并没有那一处被跌伤,只是,这也仅仅只跌倒而言,新月拖着红肿的手腕,有些委屈的仰望着今夜这位喜怒无常的“客人”。他并不只究竟是自己所说的那一个字,所做的拿一个动作激怒了他,新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她的手腕……一定骨折了。
再多的怨恨,也不敢表现在脸上,丝毫也不敢,新月只得仰起她那张令无数人经验的面孔,在脸上写上恰到好处的委屈,他自己无比清楚,这样的神色最为动人,总能够勾起男人心中的怜惜——除非那人,真正的铁石心肠。
“你的手,怎么了?”
新月的心头闪出一抹惊喜,他根本不敢奢望,会得到来自滟昊泠的关心,“不碍事,擦点药应该就没事了。”即使这并非一点金疮药就能治愈的伤势,太过浓烈的喜悦还是令新月不假思索就如此回答。
滟昊泠勾唇笑了笑,也许是习惯了,在他的笑容中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暖意,饮尽今夜最后半杯桃花醉,毫无疑问,壶中所剩的那些已在方才砸的粉碎,酒侵入地摊之后便再也没有宝石似的质感,只留下一个不易清洗的难看印记。
“我问的是你的掌心,起了一层薄茧,实在不像是花魁所有。”淡淡的一句话,以最快的速度击落了新月雀跃的心灵。他的苍白无法令他有所心动,滟昊泠只想弄清这一事实。
他怀疑了,他怀疑了,他怀疑了……这个声音不断响彻在新月的脑海,他甚至没有明白,他究竟在怀疑些什么,生存的本能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作答,已经顾不上那究竟是不是最好的理由。
“皇上,前些日子属下也曾去了战场,以防万一,属下还带了武器防身。”掌控者汐蓝的情报系统,在硝烟弥漫的为难环境之中,他必须将有用的消息及时送到滟昊泠手中。这本身就是玩命的行为。
如果只当他是客人,新月子可以使出浑身美丽,这是青楼,他怎样的举动都不会显得过分。但是方才滟昊泠的质问,完全已经超出了客人的身份,因此新月也不得不回归一名属下的安分,没有人可以只是皇帝的眼睛,新月值得垂下头,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