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试图挽留,奈何他转身的速度太快,最后一片衣角也瞬间消失与指缝之间。徒留下滟昊泠站在敌军的营地中,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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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别睡呀!”九歌恨不得拿两根细棍子将对方的眼皮撑起来,才不管倾夜是不是奄奄一息的伤者。“就算要睡,也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九歌性子如此,既然对此起了兴趣,就一定要得到满意的回复才会甘愿罢休。
倾夜很想纠正这个聒噪的同族他是眩晕,而不是瞌睡。简直想不明白,听他一副动人的嗓音,倒也完全对得起“九歌”这个名字,但是怎么说的尽是些毫无意义与章法的事情,令人听的头痛无比。
眼角余光瞥见九歌伸来的双手,有了之前经验,倾夜不难猜到对方一定是要动手动脚了。即便不至于有太过分的举动,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上两摇,那是肯定的事。伤重到他的地步,穿透胸口的剑伤要想痊愈,只怕已是不可能,不过倾夜也无意再让之加重几分。
“什么问题?”转移注意力,是令九歌罢手的最好办法。只是随着力气的不断流失,倾夜着实没有力气与他多说,明显带着敷衍之意。
九歌差点当场呕血,俯下身子凑在了伤者面前,一点也不管在如此近距离之下,自己的脸变得有多么吓人。咬牙切齿的重复,“你不会耳朵也出问题了罢?我刚才问你,为何不恢复麒麟真身?”最后几个字,已是名副其实的一字一顿。
如今的倾夜处于濒死的状态不假,却也只是因为伤重的缘故,他还没有到记忆也消退的地步,况且刚刚才听过的问话,更是没有忘记的可能。故意忽视的理由,只有唯一一个,他不想说。
偏偏这一举动犯了九歌的忌讳,反反复复问个不停。真不知九歌是不是存心如此,越是旁人不愿说的事,他往往越是爱刨根问底。
得到的只是沉默,然而这不表示九歌就毫无办法,“你是不想变,还是不能变?”
随意提出两种可能,紧接着九歌像是自己都被假设个吓着了。“喂,你这个白痴,你不会连恢复真身的力量都不剩了罢?”他们是神兽,与依靠修炼而脱离兽形的妖族不同,他们天生就具有神兽与人形两种形态。妖族在重伤之后会被打回原形,而他们要在两种形态之间转变,则都需要一定的法力作为支撑。
对于这般浅显的事实,倾夜全然不打算应答。他当然也清楚,麒麟的姿态更加利于疗伤,换做人形必死无疑的严重伤势,若是能够恢复真身,倒也不是彻底无可救药。他如今的状态,当然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这么说,你是真的……要死了?”九歌问的喃喃,空虚如梦,轻若若羽的语气,完全不指望得到答复一般。
只因明白那答案定然会失望透顶,又何需真真切切的听上一遍来徒惹伤怀。
倾夜阖上眼睛,已是什么都不想再说。无论是烈熠请来神医桑柘,还是九歌一反常态滞留到现在,做法不同,但毫无疑问都是出自好意。他不该拒绝,同时也不忍拒绝。然而眼下该说的事都已全部说清,他只想在最后一刻求得宁静安然。
“你还没死呢,别现在就摆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行不行?”九歌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有股难以发泄懊丧直冲脑门,压都压不住。抬起右腿就想像之前那般踹上去,陡然想起什么,立刻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有些难受的姿势。
“倾夜”回想起来,这还是九歌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真正出口之后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一定还有办法可想”
倾夜再次张开眼眸,静静看着在病床前来回踱步,焦躁无比的九歌。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说话。
一定、肯定、绝对……这一类充满确定性的词汇,又有多少能够真正实现?或许在潜意识中,说话的人也明白实不可为,才会不自觉的用了这样的措辞来安慰自己,也宽慰别人。
第二十四章:死缠烂打
终于,九歌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倾夜床前,也是定定的看着他。
难以形容他此时的表情,与其说是想到了什么,不如说是决定了什么。眉宇之间坚定的近乎于麻木,带有三分无可奈何的悲凉,剩余更多七分的则是殉道也似的顿悟。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不再有刻意显现出来的一惊一乍,九歌说这句话时,平直的没有半点起伏。反而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声音中才多出一股奇特的韵律感,全然与生俱来的魅力。
倾夜这一次竟然没有厌烦,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你想做什么?”倾夜自己也加入提问者的行列,他形容不出此时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令他心惊肉跳,甚至暂且忘记了致命伤带来的痛楚。
“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只需回答问题就可以了。”就连那个答案,对他而言都并不重要,至少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什么影响。
倾夜强迫自己坐了起来,也不管伤口是不是被撕扯的更加疼痛。倘若没有这道可怖的伤,他或许还会做出别的什么,然而此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充满探究与……担忧。
九歌长长吸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他还真没力气继续问下去。原来不重要与不在乎之间,依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之距。
“舍命救了那个人,到了现在,你是否真的一点后悔也无?”
倾夜的预感更加恶劣,今日的九歌很不正常,十分不正常。仿佛蒙了一层浓浓懂得迷雾,使人难以看清。他提出疑惑,不像是往常的咄咄逼人,相反已经对后续听到的一切认命一般。
也算是为了弄清对方的想法,倾夜决定暂时按照他的意愿,照实叙述此时的心情。“不后悔。
“明白了。”九歌随口应了一声,苦苦追问答案的人是他,如今听过就算对此漠不关心的人也是他。
往前走了两步,在床沿落座,也更加接近倾夜。九歌淡淡道,“我为你疗伤。”云淡风清的态度,莫说是倾夜觉得眼前这位简直就是换了个人一般,九歌自己也没想到,真能做到这份平静。
“你要怎么做?”他自己不愿主动告知,到了最后倾夜也再难按捺。九歌神色之中那股义无反顾的气势,令他想不在意都很难。
九歌的十指正在做着变化繁复的手势,显然是某种法印。眼看就快要成功,在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头被另一个人硬生生打断,他不得不懊恼的暂且放弃。瞪了倾夜一眼,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令他分神?一看就知道他做的事不能被影响才是。
“神兽一族遗留到现今,血脉已经十分稀疏。不过但凡是传承下来的,总有某一类较为特别的能力。”九歌说的倒也是实话,可惜没有一个字说到点子上。
换了旁人,一定听不懂他如此笼统的说明,毕竟倾夜也是他的同族,略微想一想,一个答案已经在心中成形。在想明白之后,他甚至都有些奇怪,为何直到此时才想通其中关键,早在听说对方的名字之时,他就应该了解他所谓的特别的能力是什么。
九歌。
九天凤歌。
论起治愈能力,纵观神兽一族,大概没有比这更加强大的能力。然而,往往越是强大的能力,将要遭遇的风险也是越大这是天地间制衡的真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例外。
“九天凤歌,代价是什么?”倾夜的声音沉到极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九歌,心头也不由有了几丝退缩的情绪。
听他准确的说出自己能力的名字,尽管一开始也没指望能够瞒得住,但是这么快就被道出,九歌还是不满的扁扁嘴。本不想说什么,但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严厉的神情,他也不敢以身试法,随性的去试探对方的底线。
“代价嘛,左不过就是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此说法的用意已经很明显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请对方收起那些疑问,老老实实的等着疗伤也就是了。反正代价又不是由他倾夜支付,他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倾夜半分也不愿退让,更不会妥协。眼见九歌又要结印,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穿着女装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惹是生非,这是九歌的爱好不假。曾经为了这个习惯,还给滟昊泠的同昌城一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真正论起来,九歌还未曾有过被谁握住手这类亲密的接触,说白了就是,有贼心无贼胆。
倾夜的举动显然超过九歌的预料,素白的脸孔上霎时腾起一抹红晕,竟然都忘了要把手抽出来。高贵的血统造就了九歌一副相当美丽的容貌,如今在这抹难得一见的表情之下,更是无比动人。
可是倾夜全然无心关注这些,比起刚才,口气又更加重了几分。“修为,还是生命?代价到底是哪一种?”见九歌依然迟疑着什么也不愿说,倾夜吼了一句,“说!”
九歌既有无以言说的委屈,又有心中烧起的怒火,性格中的急躁本就是无从更改,持续到这一刻还什么也没说已是相当不易。这一下哪里还顾得了什么,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当下口不择言,“我的修为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果然是修为么?比起事关生死的性命,倾夜必须这个代价令他略微松下一口气。然而,心中的难过并没有少上一分。神兽要动用特殊能力,代价自然也是非同一般,就算不是生命,折换成修为之后也不会差上太多。倾夜估算,至少此举需要消耗九歌近一半的修为。
山中无数月,对于凡人来说漫长无比的几十年,放在他们眼前也不过仅仅过眼云烟。但是谁又明了,那些寂寞岁月的空洞与难熬。
倾夜抬了抬手指,奈何之前的动作已然耗尽了他残余不多的力气,不过才抬起几分,就颓然的跌了下去,谁也不知他未完成的动作是想要做些什么。
“我,当不起,也……还不起。”
以九歌态度中的自信满满,倾夜相信在九天凤歌的能力之下,他一定能够痊愈。然则他更加相信的是,对于这份付出,他根本无以为报。
“我说过让你还了么,白痴?”语尾还带有几丝恶意,真正的含义已是十足温柔。九歌自认气还没有消,仅仅是提醒自己对方只是一个快死的人倘若没有自己的帮助,他毫无疑问只有死路一条。
本以为他只是游戏红尘,固执是绝对不会属于他的一面,这么陡然见到,倾夜还真有些无措。“即使你不让我还,我还是承不了这份情。刚才我也答过你,如今的一切都不曾后悔,所以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就为了那个烈熠,你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明明想要忘记,他却偏要一再的勾起。
“是。”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在九歌话音刚落的同时,这个字已经由倾夜亲口说出。
酸胀的感觉来的快,去的更快,至少九歌自己认为并没有红了眼眶。他是洒脱惯了的,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痴傻而难过?
“我……还是要救你。”原本以为这是方才所下的决心,事实上如今回想起来,死活要跟着滟昊泠来到此处,所为的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倾夜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发现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转过身子,朝着内侧躺下,以最明显的行动直接表达了拒绝之意。
倾夜还是低估了九歌死缠烂打的本事,顾及到他的心情,倾夜本不欲让气氛变得太僵硬,将意思表达的这般清楚之后,想着他会知难而退。但是倾夜忘记了,以九歌的敏锐,又怎么会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再如何明摆着的拒绝也无法改变他的义无反顾。
否则,他又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在他刚刚背过身的一瞬,九歌是不满的。在几个呼吸之后,他再次安慰自己不要和病人一般见识。如此一想,心情真的好了许多,手上的动作更是麻利迅捷,双手并用,硬生生的将对方的身子扳了回来。
“我们是同族,让你死在这里,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九歌一边说一边暗道,这个理由总该满意了罢?他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令自己心安理得,这下这个白痴不用再担负什么良心的债务了。
正如倾夜低估了九歌的厚脸皮,九歌也一样低估了倾夜的死脑筋。身子被扳回之后,倾夜也没有过多挣扎,只是凉凉的甩出一句,“你就当我不再是你族人好了。事实上,被驱逐的我,也算不上你的族人。”
第二十五章:九天凤歌
驱逐?
这个词语显然重重刺激了九歌,忘了动作,也忘了说话。怔怔看着什么,但是双眸中显然没有焦距,面色之上早已是一片苍白如雪。
“谁说你不是族人了?我说你是就是!”从了无生气的白,到义愤填膺的红,变化的速度相当之快。就在倾夜认为好歹已令他放弃的时候,念头还来不及真正成形,九歌就这么吼了出来。
倾夜毫不在意的笑笑,尽管感激对方的认定,可惜族内依然定夺下来的事,哪里是他们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的?“仅仅只是驱逐,我的运气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死亡或者剥夺能力的处罚,这个决定简直已是最仁慈的。”
至少,给他机会做了想做的事。至于熠今后的安危祸福,他也只能祈求他将来一切顺遂。那些,已是他无力插手的部分。
“哪里是什么运气不错,族里的那些老顽固”九歌倏然闭口,像是陡然醒悟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什么。小心的觑了觑对方的神情,好在并无特别的变化。换做往常,倾夜应该早已开始过问此事,没有发觉异常只能说明他的精神已然十分不济。
同时,这个发现也在无声的警告着九歌倘若他施救的心情还没有任何更改,那就需要赶快动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有个提议,你听听如何?”强硬的态度无法说服顽固的倾夜,九歌只得改变策略,暂时软下语气。九天凤歌毕竟需要对方的配合才能顺利,否则他又何需这般麻烦,反正他伤者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要想获得短暂的宁静,倾夜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头。只是以他如今的状态,这个动作的幅度都异常小。
“先申明一点,你,我是救定了。你如果不想让我的凤歌白白浪费,就最好赶紧答应。”人死不能复生,即便贵为神兽,照样不能逆转生死。所以一旦倾夜停止呼吸,无论九歌的能力再如何出类拔萃,也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听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无论怎样也会将九天凤歌的力量用在他的身上,无论得到的结果是好是坏。
九歌也不管倾夜无奈到浓烈的神色,自顾自的往下说着,“你不是担心还不了这份情么?不如就用一个条件来换好了。”
“什么条件?”既然无论如何他都会使用能力,那不如听听他的条件是什么,也许还能获得一个对两人而言都相对公平的结果。
“把你的命给我!”九歌略略提高了音调,与其说是在提条件,从那高昂的态度看上去,简直更像是在宣布所有权。
这是个过分的要求么?当然不是,至少对倾夜来说并不是。“即使你不提出这个条件,我的命……也是你的。”
九歌先是讶然,随即一股恼怒冲了上来,张了几次口,竟然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什么意思?”他这算是简单的敷衍,还是故意在气他?
“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倾夜说话已是越来越吃力,蓦然出口的这一句,乍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也与两人正在谈论的话题不符。但就是因为这一句,九歌陷入了一言不发。